径市本地人普遍个子不太高且身材偏干瘦,许博一米八六,显得鹤立鸡群。他走到林印面前,一把将纠缠林印的老师扯开。
班主任正急的冒火,刚想发怒,抬眸却见许博这么个大高个杵在面前,他立马怂了。
许博也不跟他废话,直截了当询问情况:“你是老师?”
“是咯,我是娃儿的班主任。”班主任欺软怕硬,老老实实回答许博,搓着手眼角余光心虚地瞄向林印。
林印刚被硬扯住手腕,这会儿正在默默地揉痛处。
裘轲观察地形后带人在教学楼底下铺好缓冲垫,对讲机里传来石晋添的声音。
“老裘老裘,这里是石晋添。”
“裘轲收到,说。”
“我目前在顶楼楼梯口。校长和教导主任也都在,女娃儿不说话,拒绝沟通。”
“了解情况,什么原因要跳楼?”
“教导主任他们说不清具体,目前得知部分情况是女学生和班里其他同学处的不好,今天因为一些事又闹起来,女娃儿性子烈,一时没想通。”
裘轲手握对讲机一筹莫展。许博和林印那头从班主任这里了解了点情况,走到裘轲身边。
“裘队,不是受欺负。是霸凌。”林印的双手隐隐紧握成拳。
许博站在林印身边,他发觉林印说话时身体微微发颤,就像某种感同身受。
石晋添一个人在楼上需要支援,林印申请协助,许博在征得裘轲同意后跟着一起上楼。
石晋添在楼顶跟校长他们交涉了半天也问不出啥,也不能贸然上前,怕刺激到要跳楼的女娃儿。他站在顶楼楼梯口观察情况,思索救援方案。听到上楼的脚步声,他朝楼下望去。
“石指导,我申请劝说小女孩。”林印走到石晋添面前站定,格外严肃地提出申请。
“让我试试吧。”林印语气恳求却坚定。
许博冷静地站在林印身后补充:“石指导,你让林印试试,我做辅助。上楼的时候我观察楼道结构,五楼侧边有消防通道可以直达顶楼。林印上楼劝说,我从消防通道抵达顶楼边缘做支援。”
石晋添想了想:“你一个人不行,我把董亚杰喊上来。”
林印从楼梯口走出去,一步步挪动,尽量降低存在感接近女学生。
天台上起风了,刚才还当头的烈日被一整片云遮住。
林印余光朝下望了眼,除了他们支队停着的两台消防车,120急救车也到达现场,以防出现意外能在第一时间施救。
校长、教导主任和另外两名老师全站在女学生身后不远处的栏杆里头,女学生似乎被艳阳晒得体力不支,满头冒汗,她蹲在天台边缘。
听见身后传来异响,女学生虽然身体几乎脱力,依旧顽强地站起身。她再一次立在天台边缘,身体摇摇欲坠。
“小心点!张燕燕同学,你快点回来别闹了,消防队120都来了!”体育老师着急地喊。
林印见状,不敢继续靠近。他止步在距离张燕燕三四米的栏杆边,又朝身后楼梯口的石晋添打了个手势。
石晋添会意,走上来把几个老师拉远,以防言语再次刺激到女学生。
“我不往前走,你先坐下来好不好?我看你被太阳晒得出了很多汗。你渴不渴?我拿水给你。”
张燕燕眼神空洞,警惕地盯着林印,见他果然守诺没再继续接近,她转回头不去理会林印。
林印见张燕燕拒绝沟通,但她脚下再往前一步就会踏空坠楼。他的心仿佛被揪成一团,很多年没再出现过的窒息感再度从心底涌上来,像是将他淹没。
林印急促喘息着,但理智告诉他必须保持冷静才能救人。他强迫自己深呼吸,闭了闭眼睛,勉强压住心底涌动的灰暗情绪。平定情绪后,林印尝试弯着腰,扒着栏杆蹲低些身子跟女学生沟通。
“你不怕高吗?站在这里我都有些腿抖。”他故意这么说。
张燕燕已经在天台站了半个多小时,早被太阳晒得虚脱。她头脑发胀,情绪却如坠冰窖寻不到任何生机。她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今天就要走。她要离开这个孤立无援的世界。
林印见张燕燕依旧没反应,他继续尝试:“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冷不丁的,张燕燕听见林印这么说。她一愣,本能地回过头看他。
讲故事?这时候?
张燕燕终于有反应,林□□中一喜,眼神亮起来:“我的故事有点长,你要不要坐下来听?”
张燕燕咬了下嘴唇:“我不会再上当,没有人能信任。”
林印知道张燕燕防备心理很重,不再继续勉强,他扒拉着栏杆,决定先不冒险靠近。
“我叫林印,听他们叫你张燕燕?”
张燕燕没反应,甚至转回头不想继续理会林印。
林印不放弃,继续说:“你别看我现在长得一米七十多,我初中的时候特别矮,身高在班里排倒数第二,老是受欺负。”
张燕燕没回头。
林印不肯定这法子管不管用,他一心只想把女孩冰冷的心重新暖和起来。他希望她能重新燃起活下去的信念。
林印没有继续接近,停步在张燕燕觉得没有威胁的区域,缓缓讲起他很久没回忆的人生中的寒冬。
林印的家在农村,小时候他父亲在外打工,妈妈不在身边,有人说他妈妈受不了穷跑了,也有人说他妈妈是失踪,家里人对这件事讳莫如深。
林印懂事早。虽然想妈妈但也没再追着问。整个童年父母都不在身边,爷爷奶奶身体不好,他跟在外婆身边长大。
中考时他考入县城的初中,家和学校中间横亘了两座山,上学往返路程要五个小时,全靠两条腿走。
开学不久班里分配座位,林印个子矮坐在前排,他的同桌是个县城里长大的女生。才坐了几节课时间,同桌就说他身上有味,她忍不了嫌弃地捂住鼻子,不肯跟林印并排坐,甚至搬着凳子坐到隔壁桌同学旁边。班里的同学都对林印投来异样目光,甚至连来上课的老师都认为林印不干净。他们的眼神里充满排斥和厌恶,就像看到臭虫跳蚤一样。
林印起初以为是自己每天早起走山路出了汗才有味道,他拼命嗅自己身上的校服,但衣服明明很干净没有任何异味,甚至还留存外婆用皂角和清水清洗后的自然香气。
为什么大家都说他有味呢?
林印不解。
可他觉得问题肯定出在自己身上,同桌和其他同学不会无缘无故指责他,更何况来上课的老师们也对他皱起眉头,他上课积极举手想回答提问,老师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学习成绩中等偏上,老师们不会没理由的讨厌他。
林印在教室里忐忑不安地过了一天,因为太在意旁人目光,连上课都变得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回家路上经过小溪边他脱下校服外套,掏出沿路摘下的几颗皂角果子揉烂了,蹲在溪边认认真真地洗外套。
同班路过的几个男生看见林印,走过来二话不说一脚把他踹倒。见林印倒在溪水里像个狼狈落汤鸡,他们对他一阵嘲讽。
九月里山中的溪水已经冰冷冻人,林印浑身都湿透,发着抖却见外套随着溪水飘走。他爬起身要去追,那几个男同学却像是发现极有趣的事情,他们左右挡在林印面前,不断推搡他。
林印从溪水中爬起来反抗,但身材矮小没打得过。他们把林印一次次推倒在溪水里,不让他去追外套,直到玩腻了觉得没意思才走。
林印跌在溪沟里,被石头磕的满身淤青。他爬起来追回校服外套,衣服鞋子全湿透,一路吹着冷风发着抖走回家。
在那天之后林印的噩梦开始,不断被班里的同学欺负。他们总是捏着鼻子,围着林印喊垃圾虫,臭死了,赶紧滚去垃圾桶住。
林印的班主任和几个任课老师对此视若无睹,他们说这是小孩子之间开玩笑,不用当真。
林印的全世界充满了恶意。但他不想让外婆担心,一直没说自己被欺负。直到某天被同学打的鼻青脸肿的回家。外婆不断追问下,林印吞吞吐吐说出开学至今发生的事情,外婆听说后,默默流泪,当晚走了很多路去县城买了一块香皂,回家后把林印所有衣服用香皂洗了遍。
林印嘴上不说,心里却像是有萤火虫飞舞,亮起星星点点的希望。
林印穿着外婆用香皂洗完又让太阳晒得香喷喷的校服去学校,他满心以为同桌这下肯定不会再说他身上有味,他终于可以跟同学们好好相处,说不定他还能交到上初中后的第一个朋友。
可现实是……
他心中的萤火虫被摁灭。
同学们依然说他身上有味道。甚至说他身上有味这件事情在年级里大面积传开,更多人对他投来异样目光。同学的爸爸妈妈到学校里来投诉,指名道姓不许老师把林印安排跟自己孩子做同桌。班里所有人都当林印是透明人,谁也不跟他说话。
林印的世界彻底灰暗了。他变得沉默、胆小、敏感。
听到这里,张燕燕回过头,用看同类的眼神望着林印。
林印迎上张燕燕的目光。他知道,成了。
他不动声色,悄无声息挪动着接近。
张燕燕开口问:“你也想过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