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月亮于云端之上独舞,爽朗的清风抚在行人的脸颊,那街上成双成对的小情侣捧着饮料小吃拎着衣服鞋子满眼都是笑意。
秦云雁紧了紧大衣,挡住几缕风,独自快步穿行于熙攘的人群中。
刚才他和锦书在商场门口分别的,锦书打车走了,而他也通过导航找到了enjoy酒吧的位置。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他还特地把车停远了些,步行走完最后的路。
秦云雁觉得从道德上讲,他这属于窥探他人**,是不正当的行为。但从他个人讲,这件事关系到两个对他来说有其他意义的方面,一个是锦书,另一个是他这么多年的模糊噩梦。
他不可能不去在意,也不可能不去探究到底。
追着手机导航路线向前,秦云雁漆黑的眸子快速扫过路过店面的橱窗与招牌,并没有看见目标。
男人的步伐越来越烦躁,深蓝色的风衣在身后抖动,走出一阵风,惹得旁人诧异的目光。
终于在第三个街角找到了名为Enjoy的酒吧大门,而且正巧在那招引客人的灯球下看见了锦书正推门而入的背影。
秦云雁赶紧快跑两步,穿过几层人,跟着进店里去。
店里人不少,靠墙的小舞台上有酒吧歌手在唱歌,底下有自信的人在发出刺耳的“歌声”,吵吵闹闹得令人心烦。秦云雁环视一圈,在吧台旁的楼梯边看到了锦书,他修长的手指里夹着什么卡片,朝酒保示意了一下,然后上楼了。
看见他上楼,不远处吧台上一个人也紧随其后上去了。那人一头紫色的杂毛,身穿花衬衫,花长裤,在人群中极其显眼。同样出示了一张卡片,停留时间稍微长了些。
秦云雁只是远远地看见了那卡片一眼,心脏猛地跳了一下,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冷汗刹那间冒出。
可真要他去想自己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他还想不起来。
有的只有心底压不住的厌恶。
却不料还没上楼梯就被酒保拦了下来。
“先生,你有预约吗?”酒保小哥中规中矩地说,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当然没有,这地方他之前都没来过。秦云雁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拦他的人。
长相普通,国字脸,寸头,年龄小。皮肤状态不好,眼下有淤青,有睡眠问题或是常熬夜。工作服不合身,临时的。眼神有些飘,手抖,在裤腿摩擦,紧张。
哦,有身份。
“抱歉抱歉,人有三急,我听那边那个大哥说厕所在楼上,所以想上去。”秦云雁随便找了个理由,他本就是寻人,神态里的急切都不用演。
酒保像是松了口气,好心指着另一边:“卫生间在哪边,楼上不是。”
“好好好,谢谢。”秦云雁赶忙答道,装作很急的样子冲进了卫生间。
冰冷的水淌在瓷制的水池里,镜子里映出的人影忽然有些模糊。
那是一团黑色的水草,隐在水下。一个瘦小的身体想去探明其中的真相,却被那些黑色的丝绸裹住,拖入深渊。
头疼。
脑子里又出现一个声音:睡吧,睡醒之后你就能回归正常生活了……
他再想抓住那个声音,还是一片黑暗,甚至有隐隐约约的水声。
秦云雁赶紧往自己脸上泼了一捧水,冰凉的水珠顺着发丝流入发根,刺激了大脑头皮,清醒多了。
他慢慢睁开眼睛,却发现了镜子里的那个自己眼底的血丝。
秦云雁苦笑一下,把手从水龙头底下抽出来,借着烘干机烘干,扭头往卫生间外走。
那个酒保小哥还在吧台后面守着,虽然时不时给客人送酒,但大多数时间还是在楼梯附近待着,就好似守在宝藏之前的守卫。
秦云雁坐到吧台前:“谢了兄弟,解了我燃眉之急。你们店生意挺不错啊,都累出汗了。”
酒保看起来很神经有些紧绷,有些僵硬地扭头看他,挠了挠脖子,抹去额头的虚汗。“生意还行……就是我这两天做噩梦精神头不太好……客人想点什么?”
男人轻飘飘扫了他一眼,将那些动作尽收眼底。秦云雁的手搭在太阳穴上,敲了敲,像是犹豫了一番问:“听朋友说你们店有什么‘皇家永宴乐’,来一杯。”
“客人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们店没有皇家打头的酒。”酒保小哥呆笑着摆手,说话途中两次朝楼梯方向瞟。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帮我来一杯普通的鸡尾酒就行。”
“好嘞,您等着。”
酒保边有找个调酒瓶翻了仨柜子,秦云雁也边不急,眼珠一边转一边随便搭话聊天。
“你是来这儿打工的学生吧,看着挺年轻的。”
“是啊,勤工俭学赚点零花钱嘛。”
“干多久了?”
“不久,还没一个月。”
“什么专业的?”
“我学金融的。”
秦云雁调侃道:“以后打算开酒吧?来这里打工。”
酒保把酒平稳地放到他面前“就是感兴趣,这里能看到各种人,算是先熟悉熟悉社会。”
“那你猜猜我是干什么的?”秦云雁摊开手,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任由对方观察。
男生看了看对方的手又盯着脸看了看,不确定地回答:“也是经商吧,新兴行业的那种,有可能是互联网。”
秦云雁来了兴趣“怎么猜的?”
对方有些骄傲,声调都轻快了许多,“首先,刚才我说‘金融’的时候你的身体绷直了一下,明显是兴趣相关。
直接说开店,说明你的身份也类似,要么老板要么股东。而且你的气质就给人一种领导者的感觉,肯定是在上位待过的。
你手上指肚有茧,手腕也有些薄茧,身上这一身能看出你收入可观,却不喜欢穿偏正式的衣服。
根据衣着可知你大概率从事的不是比较传统的行业,而且收入不低。因为手上的茧还有现在的热门职业,所以我猜你是从事计算机行业的。”
秦云雁听后笑笑,露出了一份了然的神情,他意味深长地说:“小伙子观察力不错,前途无量啊!”
那人又有些紧张,擦着杯子的手有些抖,他以一种很快的语速解释道:“小时候对侦探小说感兴趣。”
“那你为什么不猜我是技术人员呢?”
他挠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根本原因是我在财经报道上看到过你的照片,所以……呵呵,见笑了。”
秦云雁抬手将酒杯送到鼻下嗅了嗅,低笑道:“紧张什么,怎么称呼。”
“我姓罗。”
“小罗啊,我问你个事呗。”
“请讲请讲,我知无不言。”
秦云雁忽然凑近了,神秘兮兮地出示给小罗两张照片。
是两款戒指,都是顶级的设计,一个是外显张扬奢华的钻石银戒,一个素雅高贵的玉戒。
他笑得灿烂,甜蜜地说:“我要跟我男朋友求婚,跟朋友说怕他们给我漏了,正好你帮我看看哪款好。”
“啊?”小罗一愣,正好有人要点单,他赶紧过去招呼。
秦云雁一秒收了幸福甜蜜的表情,想端起酒杯喝点,又突然想到一会儿还得开车走,杯壁快靠到嘴唇也只能停住,把酒又放回了桌上。
又想到不喝酒可能会被怀疑,趁小罗没转过身把酒杯往旁边地上一甩,反正灯光暗,地上看不清。
酒杯里一下子少了快一半,有些水珠还顺着杯壁往下流,落在了吧台上。
小罗忙回来,先是道了声恭喜,又仔细看了看那两张图。“您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觉得符合他性格的才是最好的。”
秦云雁一看这人这么热情,省了他不少引导的功夫,乐呵呵地找相册里锦书的照片,然后出示给小罗看。
“怎样,他帅吧 ”
他翻出来的照片是之前一次公司团建,锦书上台舞了一段枪时他抓拍的。银□□出,有游龙踏岳之势,引起千万气浪。小小的台子硬是被他舞出了塞外沙场的气势。
“身段是不错,但这图看不清脸啊!”小罗摸着下巴弯腰看半天,硬是没看到脸。
“怎么会,很清楚啊!”秦云雁把手机拿回来,没遇到和小罗一样的情况。
连续换了五六张图,小罗都说看不清。
直到一张证件照,小罗终于看清了。而且在看到那张图时他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这不就是刚才上去那个男的吗!”他惊叹,说完又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四下张望了一下,才在秦云雁疑惑的眼神里继续说道:“就刚才跟那个非主流一起上去那个,他是你男朋友?”
小罗的脸色忽然变了变,最后用一种可怜加同情的混合眼神看向了秦云雁,用一种懂得都懂的语气说:“兄弟,你识人不淑啊。”
秦云雁一脸你在说什么,“你什么意思?他在这里吗?”
小罗压低了声音,用手半挡着说:“我悄悄告诉你,这楼上啊,有个情趣小酒店,我听说有人在上面做非法交易。”
秦云雁像是被雷劈了,僵在原地。
“那跟我喜欢的人也没什么关系啊!”他干涩地反驳着,脸色忽然就白了,又自欺欺人地嘟囔:“他那么好的人……”
小罗凑近了身,“你说到的那个人我同事每隔两周都能看到,进来后不点饮品,看到手上拿着那种小卡片的人就去聊天,好像对了个什么暗号两人就都上楼了。”
隔两周?这么频繁吗?秦云雁心里的一根线被弹了一下,上面的灰溅了起来,洒洒而下。
“什么小卡片?”
“那个图案有些像博物馆里展出的那种玉玺,还挺漂亮的,就是边上花里胡哨的,画蛇添足了。”
秦云雁慌乱的眼珠四处流窜,身体忽然像是被卸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塌在了椅子上。
他低着头,发间的水珠顺着青丝往下落,不知道的以为他哭了,再加上本来就令人同情的故事和手边的一杯酒,活脱脱一个为情买醉的形象
小罗也适时表现出同情,把酒杯给他满上了,“那个人不值得,你可以找更好的。”
秦云雁的声音有些哽咽:“你怎么知道他不值得。他人很好的——”
“这两天这酒吧里都有警察蹲着,要我说过不了几天就得收网。”小□□脆利落地斩断秦云雁的幻想,顺便把卧底的警察卖了。
秦云雁的嘴角扯了扯。
真好忽悠。
单纯到他都有些不好意思继续下套。
“你懂什么?他在歹徒手底下救过我的命,怎么可能是坏人!”秦云雁激动地拍了下桌子,将酒杯都震起来了一刹那,辩驳的强横语气使他红了脸。
小罗摇摇头,只当好言劝不了该死鬼。
“没准是约炮呢?楼上不是宾馆吗?”这位客人像是喝醉了似的,狠狠晃晃脑袋,似是抓住救命稻草重复着:“我惹他生气了所以他在气我,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小罗看着面前这个人跟失了魂似的跌坐在那里,满脸你们玩得真花,又找借口去招呼其他客人了,把这个又悲又醉的男人独自留在这里了。可小罗的脚尖仍趋向着楼梯那边。
秦云雁掰了掰手指,将拳头握紧抵在唇边,咬住指关节,面露挣扎之意。
他一定忘了什么东西。
脑海里的记忆断过层,有一块凹了下去,像是水塘,漆黑一片。他在试着除去那些杂乱的水草,灵活的“黑绳”缠绕住他的四肢,想将他溺死在自己的记忆里。
远远的,一道苍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徘徊吟唱“睡一觉吧——醒了就恢复正常了——”
而另一道声音则是从水底冲了出来:“不!”
秦云雁思绪万千,全然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这位客人你还自我pua呢?我都要下班了。”
他这才将思绪拉回来,将满是咬痕的手缩回去,面上表达了恰到好处的惊讶:“我刚坐了没五分钟吧!”
小罗看看表:“是吗?他俩好像上去十多分钟了。”他换好了自己的常服,把手机放在吧台上——正跟下一班员工交代工作。
“那我先把钱结了吧,扫哪个?”
“这个。”小罗递过去一个二维码。
秦云雁低头结账,忽然听到一阵铃声,扭头去看,发现是小罗的手机。
“你电话。”他顺手把手机递了过去,低头瞄了一眼手机号,好像见过。
来不及他多想,耳边又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也来这了。”那人嗓音有些哑,踏着平静的步伐从楼梯下来,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锦书一下楼就知道秦云雁来了,那种感觉很突然,来得也无理取闹,可他就是知道他在。
习惯真的可怕。
更可怕的是他不反感这种习惯。
他揉了揉手腕,顺手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发型,忽然有种被抓包的感觉。
更奇怪了,自己又没做什么对不起秦云雁的事。他快步下楼,面色如常。
吧台旁秦云雁被这一声给问蒙了,这人怎么能这么平淡?他竟在对方面上读出半分坏事被撞破的尴尬或是窘迫,连惊讶都没有。
这人怎么能这样?他有些难受,忽然有些发堵。
有种被背叛的无力感。
没等秦云雁想出说辞,就见锦书走近后突然皱起了眉,鼻子动了动,眼睛顺着味儿看向酒杯。
里面还有半杯冰酒混合体。
全在禁令上。
锦书眼皮一抬,一个眼刀就射了出来。“又喝酒了?”
听到这句话,秦云雁嘴比脑子快。“没!真没喝!这半杯是撒没的。”
靠,该死的习惯。他不禁在内心责备自己。
不料眼中锦书的脸突然放大,那人向前一步轻幅度低下头,鼻子贴在秦云雁嘴边嗅了嗅,然后微微笑了一下。
“行,真没喝。”低哑的嗓音随着喉咙的抖动传出,如一阵波涛掀过,把秦云雁之前想的所有假设都推倒。
几乎就在那一瞬,使秦云雁选择了所有方案中最感性的那一项。
锦书才不管秦云雁怎么想,他偷偷摸摸把剩下那半杯酒给贪了。火辣的感觉顺着喉咙画出一条线,与外围的疼痛呼应。
锦书在心里给这家酒吧评了个大大的差评。
还没等他放下杯子,忽然被一个有些冰凉的身体抱住,耳边落下带有恳请意味的低语:“我一会儿送你回去,以后别跟他们联系了好吗?”
然后又听秦云雁用能让旁边正用手机聊天的小罗听见的声音说:“以后别用这种方法气我了好吗?有事咱们在床上解决。”
小罗张大嘴呆住了,锦书神情复杂地被拉了出去。小罗点开了自己置顶的联系人的微信聊天框。
发送了这样的一句话:叶姐,7号嫌疑人家里伦理关系好复杂。
他想了想,又换了个联系人发了一句话:七点整从Enjoy酒吧出去的两个人要酒驾。
完后他骄傲地笑了笑,为交警大队增加业绩,我真棒。
秦云雁一路上不说话,只是死死攥着锦书的手腕,领着他穿过热闹祥和的人群。
好像只有隔着皮肤摸到那人的脉搏时,他才能确定他就在他身旁。
锦书也不挣扎,被推着上了车。
烦躁地启动车辆,快速地混入大道上的“铁皮大军”中。
“你家在哪里?”秦云雁问。
锦书把衣领往上提了提,稍微反应了一下,没回答问题,缓解气氛地问:“你耍酒疯呢?”
“我没喝。”秦云雁目视前方,颇有些疲惫地说。
“没喝也能耍酒疯。再说了你要真想跟哥在床上解决问题可不行,哥等人呢。”锦书低头调座椅,眯起眼睛,舒舒服服地半躺着。
秦云雁五味杂陈,口腔里干涩无比,他忽然后悔刚才没喝那口酒了。
“我开玩笑的。”他握紧方向盘,喉咙里冒烟,几乎说不出话了。
车里的暖风刚刚发挥它的作用,却是呼出一口带着汽油味道的浊气,引得呼吸到的人不适。
有点反胃。
锦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打趣的调皮神色也收了起来,正色道:“你往你家开,快到了我叫你。”
“好。”
两人之间无言,只有窗外传来的喇叭声惹人心烦。
秦云雁:完蛋,他也是那个破组织的人
锦书:不生气,不生气,不能将他们团灭,会被世界意识抹杀的……要不然把世界意识处理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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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双面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