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三十两赏银,原本县太爷是打算派两个人去桃园村敲锣打鼓宣扬一下的。还是关捕头考虑到李家的情况,帮着婉言谢绝了。
陈桃花猛点头,对对对,他们家不需要大肆宣扬,只想低调。
关捕头也是这么想的,原本还有些犹豫怕李家人埋怨他擅作主张,现在看来,这李家老太还真是个明白事儿的主。
陈桃花和李守义想的一样,他们得到银子是主要的,至于什么敲锣打鼓的表彰啊,都是虚的,弄不好还会招人眼。再者,这件事情还有李家年轻女眷牵涉其中呢,虽然是正面角色,但放在当前的情况下也容易招惹非议。
悄么声的发财才是正理。
银子也不好当面交接,以防引来小人觊觎。几人当下就找了个茶楼,陈桃花有钱了,面上也不含糊,还叫了一壶茶水两盘茶点。
嗯......虽然五个人配两盘点心也不算多敞亮,但好歹面上过得去吧。
李守义诧异的看向他娘,这老太太何时变得如此大方了?而且刚才叫小二的那个架势还挺唬人。
陈桃花:我活了两辈子的人还能一点见识都没有?
关捕头也不含糊,直接就掏出了银子拿给了陈桃花。
哦豁!
三个明晃晃的银锭子嘿!
除了陈桃花,仨小辈眼睛都直了。
陈桃花面上一派镇定,内心鄙视:瞧瞧,瞧瞧他们那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嘿!
陈桃花也不含糊,当着关捕头的面直接把一个银锭子推给了李守义夫妻俩。
李守义还想推辞一下,可他的装腔作势还未展现出来,就被他娘一眼给瞪了回去,于是也就呵呵笑着收起了银子。
陈桃花:就是矫情。
关捕头看得一愣,这老太有意思哈。
现在礼法都讲究个父母在不置私产,家中但凡双亲健在的,钱财地铺一般都握在老人手里。虽然有的人家也不这么做,尤其那高门大户,哪一房头手里没有私产铺面?但越是小户人家,当长辈的越喜欢把着钱财米粮不撒手,好用这些个来拿捏小辈。
关捕头的心思还没转完,就听见这李大娘对女儿说:“这个娘先给你揣着哈,回家再给你自己收起来。”
有了她二哥的前车之鉴,李芳芳一点儿也没扭捏,直接应下:“好的娘。”
关捕头:嗯??这他就看不懂了。
儿子也就算了,给一个小丫头私房银子是什么意思?
据他了解,这李家就是一户外地逃荒来的小门小户啊,并非什么富贵人家。这......这位李大娘出手实在是过于大方了些。
陈桃花见关捕头神情,就知他有疑,直接笑呵呵的解释道:“我家前段时日分家了,三个子女一视同仁,尤其我这女儿年纪小,免不得要为她筹谋几分。”
“哦哦哦。”关捕头明白了,这李家不重男轻女,儿子女儿都一样。但是这当娘的这样想,当兄嫂的也一样么?
关捕头暗中观察了一下李守义夫妻,见二人神色无异,不得不感叹了一下李家家风不错。
大富之家处置钱财尚且不能子女一视同仁,更何况这小户人家。所以,这李家才更是难得。
李家人不知道,此时,关捕头心中已经把李家认定为家风清正,兄弟姊妹和睦的人家了。
陈桃花要是知道了关捕头心中想法,肯定会呵呵,真该让你见识一下全部的李家人,尤其我那大儿媳妇儿,倒时肯定会颠覆心中的想法呵。
关捕头回到县衙的时候,无意间和县太爷提起了一下对李家人的感触,直夸他们“纯孝仁善,家风清正,兄姊和睦。”
当晚,这个夸奖就通过吴县令的口中传到了另一人的耳中,此人正是被贬流放的前太傅,沈家家主沈从章。
沈太傅因为上书弹劾贵妃干政而被贬,结果艰辛的流放路还没走完呢,南北内乱就打起来了。没多久就传来皇帝协着贵妃等后宫嫔妃和一干朝臣南渡。
沈太傅一族原本流放之地肯定是属于朝廷管辖,但是这仗打着打着版图就变了,沈家莫名其妙的就进入了“叛军”所辖范围。
想跟着皇帝南迁吧,他们家是被贬流放的,换句话说就是皇帝不要他们了。
想停留在北地发展吧,这是起义军阵营,沈家属于前朝旧臣,沈老还做过帝师,身份尴尬至极。
没办法,当下对于沈家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苟着,低调不起眼儿的苟着。
不招人眼才是沈家最好的选择。
否则,哪天起义军想起自己辖下还有这么一号人物,沈家难免不会被当成靶子。
这一路,沈氏族人把流放的苦也吃尽了,一路上还遇到战乱流民,也折损了一些人,死的死,伤的伤。
临了快到地方了,听说下旨贬他们的皇帝跑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沈太傅快七十的人了,满头华发,举头忘着南方的天空沉默着流泪。
说不心寒是假的,南边那位主子是他从小看到大的,怎么就成了如今这副样子了呢?
吴县令赶忙上前安抚老爷子,一把年纪了,看着让人心酸。说来也是缘分,吴县令上京赶考的那一年刚好是沈老爷子主持的春围,说起来他也算是沈老的门生。
谁料世事无常,还没等吴县令升上去熬回京都呢,沈家一门先被流放来了。
现在他们的身份也对调了,吴县令是一地父母官,沈家是“前朝”流放犯。
吴县令改旗易帜效忠的是北地大将军,沈家是“昏君”旧臣。
你说尴尬不尴尬。
好在吴县令这个人颇有几分侠义心肠,还敬重沈太傅为人,自从知道沈氏到了他的地界上后并没有一味地避嫌,反而帮着思虑着今后的路。
沈太傅感慨完了,直接转头询问吴县令:“子真,你说那桃园村,就是李家住的那个村子是什么情况?”
啊?哦。
吴县令(字子真)抹了一把脸,心道,不愧是老大人,心志坚定,感伤来的快去的也快。
“桃园村啊,人口不多,荒地不少,根据现令,可以自行选地、盖房、落户。至于民风嘛......想来有李家那样的人家在,也不差吧。”
沈太傅当机立断:“那就落户桃园村吧。”
当天沈太傅就和族人宣布了这件事儿,下面议论纷纷,他们有的愿意继续追随沈太傅,也有不愿意的。
“我们千辛万苦活下来可不是为了去村里种地的。”
“就是,如果去了村里,那咱们还能回去吗?”
回去?回哪去?
大家伙心知肚明这人说的是京都。
可皇帝都带着贵妃跑了,他们回去了还有什么用?
说白了,主子都不带你们玩儿了,上赶着凑趣也凑不上啊。
“我们沈家书香门第,世代清流,怎能,怎能......”
沈太傅长孙沈元启站在祖父身边,听着一干人叽叽喳喳,心中冷笑:怎能挽起裤腿去种地是吧?吃了几年皇粮就忘了沈家原本也是耕读人家出身。
呵!虽是流放路,但一路上也有不少得到消息的祖父的门生故旧出手照佛。如若不是赶上了战乱,他们境况还要比现在好上不少呢。
看来吃的苦还不够,还让一些人心存着起复的念想。
也不睁眼看看沈家一门原本是个什么情况,难道只有祖父一人在朝么?沈家在朝为官的多了去了,这回被贬,也不用说是谁牵连了谁,得到好处照佛的时候怎么不说了,哼!
沈大郎看着祖父的白发,又看向一旁站着不动的二叔和三叔,摇头叹息,心中不免怀念自己病逝的父亲。
沈太傅一直不出声,族人们也觉察出来了,议论声渐渐小了。
沈太傅这才慢悠悠开口:“沈家自我一脉决定迁到桃园村落户,以后......以后是耕是读都待定。其他若是不愿意的,咱们就此分手吧。”
此话一出,下面果然炸了。
有人直接发问:“三叔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家想要舍弃族人自行离去吗?”
沈太傅眯眼一看,说话的是他大哥家的侄子,比自己那过世的长子还要大上几岁。自从他科举发迹,没少扶持族中子弟,这个大侄子就是受益者之一。
大侄子虽然不才,没有读书天份,但凭借着沈太傅的光,还是从一种田村汉成为了在京城拥有良田商铺的富户,其子孙也多得沈太傅照佛。
现在见沈太傅落魄了,听说他竟要带着全家去种地,作为晚辈也敢站出来呛声了。
沈太傅直视大侄子的眼睛,不疾不徐道:“嗯,你这么想也没错。不如今天就把我这一支从族谱上拆分出去吧。”
“啊?这怎么行!”
“就是,老爷子这是什么话,怎么能自请除族呢?”
沈太傅伸手往下压了压乱糟糟的声音:“不是除族,是拆分。从今往后你们是一族,我这支自成一脉。现在头顶上的天变了,如果有能出头的那一天,你们也不希望我这身份耽误你们家中子弟的出路吧。”
最后一句话狠狠插入了在场族人的心中,他们以前是借了沈太傅的光,可今后......沈太傅身份尴尬,难保这北地当权者哪天想起这么一号人物来,一时兴起再对着沈家开刀。
如若沈太傅这一支单独分出去,不就和他们没关系了吗?
再出事,那就不会牵连到其他人了。就可着沈太傅自己那一支霍霍吧。
底下几家的当家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最后还是那个大侄子先站了出来,“三叔,我代表族里其他几支表示同意,您这一支今后就另起炉灶吧。”他画风一转,“不过,咱们到底是血脉亲人,如果三叔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助的,知会侄子一声就是。”
沈太傅捋着胡子呵呵笑:“那我先替家中子侄谢谢你了啊,大侄子。”
沈元启真是对这个族伯父不屑极了,别当他看不出来,祖父带着全家分出去,以后族里就是族伯父为长,族长一职非他莫属。
刚到地方就想着拆伙儿,是笃定他们这一支再无后继之力了么?
沈元启望向祖父,他老人家怕是早就察觉了族人的心思才痛下决心分出去的吧?不知道祖父心里该多难过啊!
沈太傅完全不难过,一点也不难过。
这么多年,他终于可以甩脱这个大包袱了啊。从此以后,他只需要顾好自己的血脉就行了,可不要太轻松。
沈太傅被绑在沈氏一族的船上多年,一朝解脱,心情无比畅快!
他大手一挥:“走,咱们去桃园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