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功满怀深情地看着妻子的牌位,默默闭上了眼睛。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着东西的手绢来,小心翼翼地把它打开。朱贞注视了一眼,是个碎了三截的玉手镯。唐功望着碎玉手镯,满是心痛,嘴里小声地念叨着,“玉儿,玉儿。”
朱贞正站在门口,一阵风过,吹动着她的伞敲打在木门上。唐功听见声音,慌忙抹了眼角,“谁啊?是谁在门外?”朱贞敲了敲门,顺手把门推开了,“唐师傅,是我朱贞。”
唐功匆忙把手里的东西揣进怀里,“贞丫头,是你啊,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会跑到我这边来了?”朱贞把伞立在靠门的地方,“心里躁的慌,不知不觉中就走到这边来了。然后就看见唐师傅您在屋里,门没关。”
“哦,贞丫头赶快进屋里,我老唐一个人,平日也没什么爱好,就躲在屋里喝口闷酒。”“唐师傅,您没事吧?我看您好像心事重重。”
“没事丫头,今天是我妻三年的祭日,本来想喝点酒的,一下子也没什么心情,就想起了过去。”“唐师傅您也别太忧愁的,都过去了。我来到这里,受您照顾,感激不尽,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就尽管直言。”
“丫头,来,那范实在兴许罚你没让你吃饭,这里的饭菜随便吃,我妻在的时候,非常喜爱女孩子,今天有你在,也高兴。”
“这。”朱贞不好意思,看着这些饭菜,又想起寒潭洞里的陈子期来,低着头,不说话。唐功除了思念自己的妻子,心里也惦念着自己的女儿唐玉。这玉手镯正是女儿唐玉的,因为某些缘故就到了自己手上,他心里曾有多少次想要把它交还到唐玉手里,可是一直没有机会,而自己也没有脸面亲自去还,因为唐玉恨他,恨了他整整三年了。
唐功看着眼前的朱贞,突然有了想法,那就是托朱贞把玉手镯送还给在清潭庵里的女儿唐玉。“丫头,你可知道新城东部有一处清潭庵,在新城外半山腰间,每日清流细细流淌,清潭庵安静而祥和。”
“唐师傅,我听说过那里,那里不是新城女子清修的地方吗?我只是听说过,从来没有去过的。”“丫头,今夜我老唐托你办件事。”“唐师傅,您说吧,只要我能做的,我就尽力帮您去办。”
唐功从怀里掏出玉手镯来,把它放进朱贞手里,“这手绢里的东西是我女儿唐玉的,我有一个女儿,在三年前离开家,去了清潭庵,听说在那里清修,没有出来过,这件东西是她的,我一直没有机会去送还给她,你能不能帮唐师傅把东西去送还到她手里?”
“唐师傅,这,可以是可以的,只不过,只不过我没有能吃上一口饭,身上没些气力,我怕体力支撑不了,到不了那清潭庵。”
唐功听朱贞这么一说,心里有些埋怨,“这个范实在,真是不把人当人看。来丫头,这里的四个馒头你揣在怀里,路上饿了就吃。”说着就把馒头用纸包起来。“来,丫头,拿着。”
“唐师傅,这伍家大院,我来了也不好出门,你看,我要怎么才能出得去门呢?”
“来,丫头,门口的蔡甸是我一个熟友,我自跟他好说,放你出去,出了门,一直往东走,走到东崖,那里有个牌子,牌子旁边有个上山的小路,顺着小路一直走,就可以看见清潭庵了。到了清潭庵,跟清潭庵的主持讲自己是过来找人的,她许是见你是个小姑娘,就放你进去了。记住,我女儿名叫唐玉。”
唐功让朱贞撑着伞,自己去房间的柜子里面取出半瓶酒,然后把桌子上的两个菜放进旁边的竹篮里,领着朱贞出了门。
这蔡甸也是四五十岁的年纪,却显得格外苍老,而且行动蹒跚,左腿似乎受过比较严重的伤,蔡甸无儿无女,整日一个人在门口的小房子里,像条狗一般,幸得有口饭吃,不至于流落街头。
唐功敲了敲蔡甸的门,蔡甸应了一声,“谁啊?这么大雨的。”
“蔡老哥,是我唐功,开了门来。”蔡甸一听唐功的声音,立马一瘸一拐的过来开门。
“唐管家,是你啊,这么大雨的,还跑过来。”
唐功从怀里掏出酒来,“今日里有些兴致陪着老哥少饮些,来,朱贞,把菜端出来。”蔡甸望了一眼眼前的小姑娘,“是朱家的姑娘吧?前日里听伍老爷言语,说有个叫朱贞的要过来,进了伍家大门,每日里不许放她出去,许是得罪了伍家。”
“这就是朱贞,朱家丫头,事不细说了,都是前段的,今日里就想跟您老哥喝个痛快。”“哈哈,”蔡甸哈哈一笑。
“唐功啊唐功,你难道不晓得我知道今日是你那亡妻三年的祭日?你太小看我蔡甸了,哈哈。来吧,打开酒来,喝。”
朱贞很小心地把饭菜放到一张小桌上,听得蔡甸的话,心想许是出去困难了。唐功打开酒,这酒香立马香飘四溢,充满了整个屋子。
“不错不错,也就是从唐管家这里才得喝得着这么香的酒。”
“哈哈,”唐功微微一笑。“三年了,该过去了,人要往前看,不要对过去弥留,也没有过不去的坎,不像我这般,无家无口的,无牵无挂,就那么着吧,死了,桥洞里一躺,蚂蚁蟑螂也能吃口饱饭,你说是不是?”
唐功听蔡甸这么一说,装作生气道,“蔡甸啊蔡甸,你要记得,是谁把你从那一洼水潭里拉你出来的,你这条命是我唐功给你捡回来的,以后好好给我活着。”
蔡甸心里清楚,要不是那一夜,那场大雨,自己兴许就早就淹没在泥土里了,任虫子鼠蛇来咬。“唐管家,看我这腿,瘸了,干不得活了,每日里过得像条狗,嘿,也别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跟你啊混口饭吃。来吧,吃,丫头你也吃点?”
朱贞看着蔡甸也是十分的可怜,慌忙说,“蔡师傅,谢谢您了,我吃过了。”蔡甸拿起筷子吃了几口,抹了抹嘴,对唐功说,“唐管家,每日里都是你自己过来的,今日里领个丫头过来,是伺候我来了?说吧,心里的那点意思说说。”
唐功见蔡甸确实明了,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他说了自己的心思。蔡甸一听,心里也犯了难,“这,这可不好办啊。”犹豫了一会,又说道,“我这命啊都是你唐功的,可以让朱丫头出去,大不了被赶出伍家不是?”
唐功听了,觉得蔡甸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赶紧说,“我唐功向你保证,我不是过来让你放走朱丫头的,朱丫头办完了事,今夜就回,回不来拿我唐功说事。”唐功拍了拍胸脯。
“那好吧唐管家,趁着天色早,赶紧就让朱丫头去吧。”
“好嘞您,蔡甸啊蔡甸,许是我张嘴好使。”
门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天色昏暗异常,唐功心里还是犯个嘀咕,怕这姑娘出了岔子。但是心里的牵挂却丝毫未减,只想着自己的女儿唐玉,希望她尽早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减少内心的负罪感。
朱贞怀里揣着四个馒头,显得鼓鼓囊囊的,蔡甸见状也没好意思问。而是领着朱贞出了屋子,从腰间取出一把钥匙来,把门打开了,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嘱咐了她一句,外面下雨路滑,脚下一定要小心着点,此去清潭庵大约五六里路,把手里的伞把拿紧了,办完了事赶紧回来。
朱贞望了望蔡甸,点了点头,撑开了伞,快步消失在蔡甸的眼帘里。
陈午端坐在房中,尧娘开着门,时不时走出房门往外望,心里焦急万分。燃油灯被风一吹,时明时暗,陈午嘴里说了多次,尧娘,不要总那么晃来晃去,走来走去看得眼睛都花了。
尧娘却说,“陈午,感情子期不是你的儿子吗?一个孩子,那么小,承受这般罪受,还不是你老陈午没大本事,受人眼眉高低。倘若我那儿子子期有个好歹,这个家就留给你,我陪儿子一块死了,家中的男人真是靠不住。若子期能安安稳稳的活着,你老陈午必须把他给我捂紧实了,这么多年生养个儿子容易吗我?”
陈午平日里不饮酒,而这个时候就多希望自己能喝个大醉。“尧娘啊尧娘,子期是我的儿子,我心里就不担心了?你这一天的,连口饭都没做,我们要是饿死了,子期以后怎么活?”
这一整天尧娘没有做任何事,甚至一天都没有吃一口饭,也没有想着给陈午捯饬点饭吃,觉得自己许是错了,心里也有些许的愧疚。然后拿眼瞥了一下陈午,还是准备走进厨房给陈午找吃的。
“一天不吃饭就饿死你了,该死的陈午,想我那儿子要三天不吃饭,这还怎么活?还有那伍家,定是派人盯着我们呢,连个门也出不得。”
陈午倒不是非常饿,只是看着尧娘那么干着急,也不是办法。“赶明了,我再带点东西去找找长者于茂公,让他去伍家说说情,这伍家总不至于致一个孩子于死地。”尧娘听了,沉默着,独自进了厨房去。
朱贞撑着伞一直往东走,碎石路上水几乎淹没了她的膝盖,脚下的石头块在腿间穿来穿去,昏暗的天空下,远处的房子有些微的灯光若隐若现,除了滴滴答答的水声和脚间的流淌的水声,伴着自己的有力的喘息声,心脏强力的跳动声,就没有别的气息可以听到了。
她不时的用手去触摸一下怀里的手绢包裹着的玉手镯,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遗落在了某处。这段路平日里兴许一两个时辰就能到达的,在深夜的雨里,她似乎看不到尽头。
心里的那股劲,不光是为了完成唐功交给自己的任务而鼓起的,也有一份坚定地心是她要去了东崖的清潭庵,把玉手镯交给唐玉之后,还要去新城西部的寒潭洞,那里,陈子期在的地方,她要把怀里的馒头去拿给他,不让他独自承受身体上的饥饿和心里的恐惧感。
朱贞的心思很明了,陈子期因此受的牵连也怪自己,怪自己的争强好胜。
朱贞走到东崖的时候,肚子里已经咕咕直响,她知道,自己已经饿的提不上力气了,她靠着东崖下的石头,歇上一歇,保存一下实力。可是歇了一会,却没有丝毫的改善,她不得不用手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个馒头来,盯着看了许久,然后掰出半个来,就往嘴里送。
因为她知道,如果不吃点东西,积蓄一点力量,一定不会有力气去做完自己的事。
朱贞只吃了其中的半个馒头,另外半个馒头又小心的放回到怀里。她又摸了摸那个手绢,摸了摸碎了三截的玉手镯,她心里怎么也不明白,这打碎的玉手镯到底经历了什么?
到了东崖,清潭庵就在几百米的半山腰间,朱贞想着,只要自己振作一股气,兴许一下子就能登得上这山,去得这清潭庵。
清潭庵旁古梧桐正盛,清潭水细细涓流,越往上走雨滴越缓,越往上走越感觉到一片祥和,清潭庵似乎不受污浊侵蚀,清潭庵前没有一片凋落的树叶,据说清潭庵的地面最早受清流洗刷而形成,久而久之就像了一面镜子一般,照得起人的美丑,也照得起人的邪恶与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