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新城的天空阴沉沉的,笼罩在灰黑色的阴云里,周遭越来越暗,仿佛一只魔爪包裹着,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撕裂它。
唐功刚去房里取了药,出门的刹那,几大滴雨滴落在额头上,擦拭掉了,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瓶,小心地攒在手里,快步走向朱贞那里。
“来丫头,这个你拿着,外面开始下雨了,我得赶紧出去查看查看,谨防重要的东西遗漏在外面了,你用药把痛处抹一下,这药可是秘药,保管一抹就灵。”“谢谢您唐师傅,您出去忙吧。”朱贞拧开瓶塞往胳膊上涂抹了,一阵剧烈的疼痛过后,那皮肤烧灼感仿佛一下子消失了似的。“这药真是神奇。”朱贞心里默默地感谢唐功。
门外的雨像新城外的山瀑一样从天空洒落下来,唐功已经浑身上下湿透了。朱贞在柴房角落里寻了一把木伞,撑开了,也出了门去。天空降落的雨水瞬间袭来,朱贞只得使劲撑着伞,一边走一边喊,“唐师傅唐师傅,”脚下溅起的水花,很快打湿了朱贞下半身。
“朱贞,是你吗?”“是我唐师傅,你在哪儿呢?”“朱贞,站在那里别动,我这就来。”唐功快步朝着朱贞跑来。“丫头,雨太大,我们还是赶紧进屋吧,我已经检查过了,并没有什么遗漏。”唐功接过雨伞,领着朱贞进了屋里。“丫头,没事吧?我看你裤子都湿了。”
“我没事唐师傅。”“那好吧,丫头,雨大了就别再出门了。我这就走了。”
“唐师傅,您慢走。”唐功消失在朱贞视线里。朱贞一个转身看见了药瓶,方才忘记把药还给唐功。
这柴房里有一处简单的卧榻,是被故意隔离开的,这里大概就是自己以后的住处,朱贞心里想着,简单收拾了一下,趴在卧榻上面睡着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有几个给伍家做饭的厨子进了来,叮叮当当忙碌起来,朱贞被外面的声音给吵醒了,赶紧下了卧榻朝厨房这边走来。看见有三个人,其中一个胖胖的,约摸二十五六岁,正在切菜,另外两个瘦瘦的,年龄稍微小一些,也在不紧不慢地收拾。这胖厨名叫范实在,是伍家的掌厨,另外两个是帮厨。
范实在看见朱贞,没有过分惊讶,手里的刀一刻也没有闲着,一边切菜一边口中说着,“听说伍家弄了个帮厨丫头,是你吧?我叫范实在,这两个也姓范,大桶小桶,平日只管喊哥就行。”
朱贞双眼盯着范实在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言语。过了会,只道了句,“我是朱贞。”
范实在看着眼前的朱贞,清秀干练的模样,个头也不低,穿一身尚且干净的衣服,胳膊上还泛着红,眉眼间异常平静。他放下厨刀,“朱贞是吧,来来,在这里呢,有活你就帮着做些,我看你呀,胳膊还红着,应是给烫着了,那你就帮着收拾收拾菜得了。小桶你们俩一块收拾。”
朱贞径自走到小桶跟前,学着做起来。范实在他们是老手,收拾厨具,洗菜切菜,烧菜,上蒸笼,动作干净利落,一看就是行家。未及一个时辰,大盘小盘,主食,汤品等几乎全做好了。这会儿因为外面还在下雨,上菜没有提前,这边只等着唐管家吩咐了方能去送,而唐管家由于换洗衣服的缘故,方才察觉到该是上饭的时间了,这才匆匆撑了伞朝厨房这边赶。
范实在把这些饭菜分开了来,多部分是要送到伍友房里,一小部分是要送到伍士德房里。还来吩咐朱贞,“待会唐管家来了,安排妥当,你就跟小桶俩人去往伍老爷那边送饭。饭菜都用防雨的竹篮提着,路上务必注意脚下,滑倒打翻了饭菜,这个月就白干。记住了吗?”朱贞看了一眼,随即点了点头。
唐功这时从门外走进来,连忙对范实在说,“范实在,备饭准备送。”范实在说道,“好的唐管家,就等您话了。”范实在眼里许是高兴的,做饭的那股劲也还没有消散。
这时刻,朱贞范小桶开始把饭菜放进竹篮里,香喷喷,油腻腻的肉食,烧红的鲤鱼,滴油的蔬菜,蒸笼里蒸的软绵绵的红薯芋头,还有白面馒头,朱贞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去吧,路上悠着点。”唐功又吩咐了一句。
范小桶就领着朱贞小心翼翼地去了伍友的房里,而这边唐管家也领着大桶去伍士德的房里。
伍士德见唐管家身边没有朱贞,就来问他,“唐管家,那死丫头朱贞怎么没有来,一会儿让她来亲自给我喂饭吃。”唐功只得勉强答应着。
朱贞把菜整齐地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要走,伍友看了一眼,“是朱贞吧?真是没大没小缺少教养。”朱贞只管听着。范小桶立刻对朱贞说,“朱贞,你先回吧,一个时辰后过来收拾碗碟,我在这里候着。”朱贞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这时候伍友坐下了,拿起筷子准备进食,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脸上瞬间变了颜色,“别急着走,小桶,这菜里是怎么回事?”伍友指了指其中一盘菜里掉落的一小片烂菜叶子。小桶一下慌了神,“伍老爷对不住您,是我们粗心大意了,我这就把这道菜给您撤了。”
“小桶啊,以前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事,这丫头刚来就弄出了差错,若是日子长了,饭菜里被下了毒来,我岂不是就一命呜呼了。”
范小桶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伍老爷,我这就让朱贞去把范实在喊来。”朱贞没有说话,提着竹篮就往外走。
范实在正在打磨刀具,外面下着大雨,屋里却是异常闷热,额头上缀满了汗珠,炉灶里面的火渐渐熄灭了。
唐功已回到厨房里面来,“这么大的雨,你们几个辛苦了。”范实在陪着笑脸,“不辛苦不辛苦,唐管家才辛苦了,这是给您预留的饭,两个菜,四个馒头,您看,是让大桶送你房里还是您老自己带回去?”
唐功脸露笑意,“范实在啊,就你想的周到,饭菜我自己带走,就不劳你们了。”
范实在有些羞涩,“哪里哪里,做饭的活还不全是赖唐管家您照顾得来的,我范实在得亏靠着您了,要不就一辈子做个小小的帮厨。”“打一眼就看你实在,以后这活做好了就成。我就不跟你多唠了,先走了。”
“好的,唐管家,大桶,过来,给唐管家收进竹篮里。”
朱贞这时候进了屋里来,皱着眉头不说话。范实在一看觉得不对劲,问道,“丫头,愁眉苦脸的,这是怎么了?”朱贞掀开竹篮,“实在哥,你看。”
范实在一瞧竹篮里,顿时火冒三丈,“朱贞,这菜可是你跟小桶收拾的,怎么会有烂菜叶子撒落上面的,真是太毛糙了,等小桶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唐功取过大桶递过来的竹篮,看着眼前的一切,扫了大家一眼,过了一会,说道,“那行吧,有些事你们自己处理吧,我就先走了。”
“唐管家,您先过去,这事我亲自去跟伍老爷说,保证事情圆满了。大桶,你在这里盯着,我这就去见伍老爷。”说着,范实在撑了伞出了门去。
范实在离开以后,大桶就来告诫朱贞,“朱贞啊,做饭这一块是马虎不得的,我们几个的饭碗全在这做饭上面了。我们做这个都是很谨慎的,这次出了事,也不知范实在怎么解决。且等着吧。”
朱贞听了大桶的话,觉得有些自责,“大桶哥,都怪我,我以后一定多加注意。”大桶看着可怜巴巴的朱贞,“等范实在回来了吧,朱贞,记得不要多言语,认认错,这活做不成了,即便打骂你们也没用。”
“大桶哥,我真对不住你们。”朱贞愧疚地躲在一旁。
“对了,险些忘了,朱贞,别只顾着自责了,伍公子那里需要你去照顾,快快去吧。”“啊,伍士德那里也需要我去吗?”朱贞小声嘀咕着,满是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快去吧朱贞,马虎不得。”
范实在快步到了伍友那里,弯下腰来,陪着笑脸,“伍老爷,今日真是对不住您,那丫头和小桶,等我回去一定重重责罚他们。”“实在啊,你们在伍家做厨也有几年了吧,我有过挑骨头挑刺的吗,今天这事,也是你范实在管理不严谨。那丫头还是需要多管教,做错了事就要打,也让长长记性。”“是,是,实在这里记下了。”“好吧,范实在,此事就此作罢。我今晚也不是很饿,就收了吧。”“好的,小桶,赶紧收拾了。”
这边,伍士德许久没有见朱贞过来,有些气急败坏。朱贞敲门进来,伍士德就说道,“死丫头,你是要饿死我吗?快过来给我喂饭吃。”
朱贞只能听伍士德的,小心翼翼地端起饭来,喂到伍士德口中,哭丧着脸,不敢说话。
“死丫头什么时候变哑巴了?给我喂饭还委屈你了?瞧我这腿,还不是因为你,还有那个陈子期,该死的陈子期,早点饿死了更好。”朱贞这时候想起了陈子期来,想着他在那昏暗阴冷的寒潭洞,没人说话,没有饭吃,又冷又怕,一阵担心。
伍士德吃了半碗饭,见朱贞还是不说话,恼起火来,“不说话就快滚吧。我可不想跟哑巴待在一起。”然后一把推开朱贞。
“你还要不要吃,不吃的话我就收下去了?”“收走收走,一刻也不想看见你。”朱贞只得慢慢收拾起来。然后慢步离开伍士德的房间。
范实在和小桶收拾了伍友房间的饭菜,回到厨房来,把竹篮往灶台上一扔,也不说话。小桶立在一旁更是不敢说话。朱贞推门进来的时候,看着这一切,转身想要离开。范实在忍不住,“朱贞,回来,小桶你们俩做的,就要承担,你们俩一会把厨房收拾干净了,今天罚你们不准吃饭。大桶,我们先走。”
等着范实在他们离开了,小桶就忙活起来,朱贞看着小桶没有丝毫的怨言,也跟着动起手来。小桶一边干活,嘴里又小声地对朱贞说,“今天算好的了,伍老爷没有赶我们走,朱贞啊,今天不管是谁的错,以后都要认真着,这种错误以后可不敢再犯了。”
朱贞打扫的时候,低头才发现,自己耳根旁的头发里面,有蔬菜的碎屑掉了出来,她望了一眼地上,迅速地把这些碎屑捡起来。方才意识到,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造成的。她顿时感觉到很对不起小桶,让他跟着一起受罚。
朱贞轻轻地靠近小桶,对范小桶说,“小桶哥,我记得了,我就在旁边的柴房住,晚上有的是时间,剩下的交给我来收拾吧,也没有十分累的活,你就先走吧。”
“那好吧,朱贞,你自己慢慢来。”范小桶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了,看了一眼朱贞,推开门出去了。
只剩下朱贞一个人在这里忙活,干着干着,朱贞方才感觉到肚子饿的心慌,整个人也是无精打采,没有一点心情。尽管又饥又累,还是强忍着把剩下的活做完了。房间里闷热闷热的,虽然外面下着大雨,但是燥热的心没有一丝凉意。
朱贞推开门,门外的雨敲打着地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鞋子。门边上还立着一把伞,她就撑开了,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然后轻轻地关上了门。她要去哪里?她也不知道,只是心慌的厉害,觉得自己待在房里会被憋死一般。
她踏着雨水,在这伍家大院里面静静的一个人,像孤魂一样四处飘荡。不知不觉走到一处门半开着,房间亮灯的地方,她顺着门缝往里面看,是唐管家。房里只有唐管家一人,对门的正台上,摆放着唐功妻子的灵牌,还有一把燃了半截的香,唐功的桌子上摆放着他带回来的饭菜,饭菜未动,满满两盘。
唐功嘴里正自言自语着,“唐玉娘,今天是你的祭日,带了点饭菜,今天全作我们一起吃个饭。”再看那桌子上,放了两双筷子。“今天下大雨,我也没抽时间去看你,玉姑娘在清潭庵里好着呢。如果她没去看你,你也别生她气,这辈子我唐功对不起你娘俩,下辈子我给你们当牛做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