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屿打开门的时候,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惊喜。
李昕熠这次没再找借口,而是直接问道:“你刚才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纪宁屿默默点了点头,把他让进屋。
暖调的灯光柔和地笼罩着沙发上端坐的两个人,不久前还回荡在房间里的欢声笑语把此刻的宁静显得异常冷清。
李昕熠耐心地等待着,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纪宁屿酝酿了许久,才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道:“昕熠,对不起,我利用了你。”
李昕熠不解道:“啊?你利用我什么了?”
纪宁屿愧疚地说道:“其实……之前我让你住在这里并不只是出于好心,我是想用照顾你来分散我的注意力,好让我没时间去胡思乱想。前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事儿,严重影响了我的情绪,我感觉自己一直在控制不住地往下坠,我当时急需有个人能陪在我身边,帮我控制一下情绪。”
李昕熠关切地问道:“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纪宁屿有点难为情地说道:“还是跟小远有关……他结束在上海的出差之后,跑去了尼泊尔休假,结果在那里差点儿遇上了空难。他当时是乘坐比出事航班早两个小时的飞机到了另一个城市,然后就去了没有手机信号的山里。空难消息报出来的时候,大家都联系不上他,以为他出了事。蒋烆就第一时间飞过去找他,好在最后一切都有惊无险,然后他们两个……就宣布在一起了。”
李昕熠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纪宁屿说:“空难跟你出车祸是同一天,消息出来的时候我正开车赶往你老家,想去接你外婆过来。之后我又一路往回赶,到医院探视完你之后,我看到那些留言才知道原来那两天出了这么多事……”
李昕熠惊讶地看着纪宁屿,难怪当时在医院的时候,纪宁屿看起来那么憔悴,原来他当时正在默默忍受着痛失所爱的悲伤。
李昕熠无比自责地说道:“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就能第一时间赶去找他了,都是我不好……”
纪宁屿连忙摇头道:“不不,你别这么说,我告诉你这件事并不是要责怪你。那天就算是我赶过去,哪怕是我比蒋烆更早赶到小远身边,这一切的结果也不会改变。爱情不是先到先得,他们是两情相悦,只差这一个契机,而我在小远心里早就已经没有立锥之地。只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情绪上的波动又是另外一回事。那天之后我的状况就变得很不好,药物也变得越来越不管用,在我最难熬的时候,你正好闹着要出院,我就主动提出让你住到我这儿。你住在这里的那段时间,其实最需要有人陪着的不是你,而是我。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度过那些夜晚。对不起,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心,我其实一直在利用你。”
李昕熠安慰地对他笑笑:“没关系,我真的很高兴能帮到你,原来我当时我并不只是个拖累你的废物,我心里还挺安慰的。那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纪宁屿轻轻摇了摇头,犹豫了一阵,挽起了左侧衣袖。在他的小臂内侧,两条已经结痂的疤痕赫然在目。
李昕熠吃惊地一把拉过他的手:“你这……怎么弄的?”
纪宁屿默默放下衣袖,平淡地说道:“过年的时候,我父母又跟我在换工作的问题上发生了分歧,我回到房间后一时控制不住情绪,自己用剪刀划的。我没敢让他们知道,一个人偷偷去了医院。当时接诊我的医生说,他见过不少像我这样的人,我还不算是特别严重的,但是如果继续发展下去,可能就会彻底丧失生活动力甚至是生存意志。他建议我接下来一段时间最好不要独居,尤其是晚上要有个人看着我,以防我做出更加过激的行为。”
李昕熠又心疼又着急地说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纪宁屿支支吾吾地说道:“其实那天我去琴行找你,就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搬回来和我一起住,可是……我听了你的那些遭遇之后,实在是开不了口。”
李昕熠不解道:“我的事儿跟你这个又有什么关系?”
纪宁屿自嘲地说道:“听完你的故事,我觉得自己特别的矫情。你有那么触目惊心的过往,可你依然活得那么坚强乐观,而我都没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却还把自己弄得要死要活的……我实在是觉得很无地自容,不好意思张这个口。”
李昕熠连连摇头:“我一点儿都不觉得你矫情,你只是比普通人心思更细腻而已。而且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坚强,其实我家刚出事那几年,我经常想一死了之,我是为了不让外婆更伤心,才一直咬牙坚持活着的。痛苦是很个人的体会,不能拿出来客观比较,我也不会因为我的经历比你的糟糕就看不起你的痛苦。”
李昕熠的话让纪宁屿瞬间红了眼眶,他无比确信眼前这个人就是他最期待的救星。
他眼含泪光地乞求道:“昕熠,你……可不可以搬回来住?我知道陪着像我这样的人是很沉重的负担,不到万不得已我真的不想麻烦你,我…我可以付钱给你,你想要多少都行……你能不能帮一帮我?我想,活下去。”
眼泪划过面庞,那种怎么挣扎都找不到出口的绝望感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当剪刀划过手臂,鲜血瞬间涌出时,他感觉无比痛快,然而清醒之后又陷入无边的恐惧,他知道自己正在向一个巨大的深渊坠落,如果不拼命自救,等待他的将只有一个结局。
李昕熠满眼心疼地握着他的手:“好,我搬过来和你一起住。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就及时告诉我,不用不好意思开口。我从来都不觉得陪着你是负担,你更不用给我钱,你这么好的房子不收我房租已经相当便宜我了。我实话跟你说,之前我从这里搬出去之后,看我住的那个杂物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我巴不得再住到你这儿呢!”
纪宁屿感激地说道:“谢谢……那…明天你就搬回来好吗?”他快要撑不住了,每一个独处的黑夜都像是吃人的魔鬼,在一点点吞噬掉他的精神世界,他急需一个勇敢的人来帮他驱散那个魔鬼。
李昕熠爽快地说道:“不用明天,我今晚就留在这儿陪你,东西我明天下班再搬回来。”
纪宁屿看着他温柔的双眸,忽然有种想要扑进他怀里的冲动。他眼含热泪,微笑着点了点头。
……
“还是名牌儿啊,真的送我啦?”李昕熠拿着一条全新的男士内裤问道。
纪宁屿点点头:“嗯,就是不知道你穿会不会有点儿小。”
李昕熠在自己身上比了下,笑嘻嘻地说道:“应该差不了多少,顶多就当紧身款穿,没事儿,包裹性好。”
纪宁屿又把一套睡衣放到他手上:“抱歉,我家里没有全新的睡衣,只能委屈你今晚先穿我的凑合一下了。”
李昕熠强压着想要上扬的嘴角:“没关系,其实我穿不穿睡衣都行,那我先去洗澡了。”
他走进卫生间转身关好门,然后把脸埋进纪宁屿的睡衣里用力呼吸着上面的味道。虽然每天面对着喜欢的人不能告诉他自己的爱恋会很辛苦,但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李昕熠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纪宁屿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发呆。
李昕熠边擦着头发边走到他身边:“咱们还是老规矩吧,晚上睡觉都不要关卧室门,这样你那边儿有什么动静我都能听见。另外,把你房间里所有的尖锐物品都交出来,我要找地方把它们收起来。”
纪宁屿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乖乖回到房间把剪刀一类的东西都交到李昕熠手上。
“好了,时间已经很晚了,赶紧睡吧。”李昕熠说着就要往房间走,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停住脚步。“哎?你之前不是说,在我这屋的床上会睡得比较好吗?那你要不要跟我换一下房间?”
纪宁屿略显尴尬地笑了下:“不用了……”说完就往自己的房间走。
李昕熠在他身后说道:“让你睡得好的不是那张床,是我,对吗?”
纪宁屿像是被定住一样在原地呆立许久,然后默默点了点头。
李昕熠忍不住微笑起来,大摇大摆地走进纪宁屿的卧室,躺到了他的床上。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来吧,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哄睡神器。”
纪宁屿磨磨蹭蹭地来到床边,踌躇不决地看着他。
李昕熠笑道:“怎么?现在知道我不是直男了,怕我会非礼你啊?放心,你看咱俩之前在一张床上睡过那么多次,不也没……”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脑子里浮现出他冲上门对纪宁屿又抱又亲的场景。“呃……我是说……我我我不会再……”
纪宁屿看着他慌张的样子,微微笑了下,背对着他在床上躺好。
“晚安。”他轻声说。
李昕熠痴迷地看着他的后脑勺:“晚安。”
寂静的深夜里,李昕熠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听着身旁人均匀的呼吸声,回想着纪宁屿之前不经意间表现出的点点滴滴。其实从第一次见到纪宁屿起,他就能感觉到这个人身上有种很忧郁的气质,似乎总是藏着淡淡的悲伤。那种悲伤既悄无声息又破坏力巨大,吸引着李昕熠不断来到他身边,然后又轻松击碎了他武装自己整整十年的坚硬外壳。今晚,当纪宁屿说出那句“我想活下去”的时候,李昕熠忽然就明白他为什么对这个人如此着迷了。纪宁屿就是他最渴求的同类,身处泥潭,屡战屡败,却顽强不息。他从来都不向往那些傻呵呵的乐天派,他内心一直在寻找的就是和他一样阴郁悲愤却又不屈不挠的战士。纪宁屿在无形中帮他打碎了否定自我的枷锁,现在他也要站在纪宁屿身边,帮他打赢对抗抑郁这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