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大家散去后,李昕熠独自留在琴行,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辗转反侧。纪宁屿的样子不断闪现在他眼前,完全不受控制地霸占着他的思绪。
纪宁屿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哭过后被泪水打湿的睫毛,灯光下双唇散发出的光泽,还有手上皮肤的温度,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印在李昕熠的脑海里,他闭上眼睛,甚至能感觉自己鼻腔里还残留着纪宁屿身上的气息。
那淡淡的气息悄悄钻进他的血管,在他的身体里游走着激荡着,唤醒被紧锁在灵魂最深处的**。
全身像被扔进油锅里煎熬,李昕熠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猛地坐起身。他呆呆地望着自己,低低地骂了一声:“操!”
手抬起又放下,犹豫纠结半天,他跳下床,冲进狭小的淋浴间,打开冷水站到了花洒下面。
冰凉的水冻得他浑身发抖,他用双臂抱着自己,死死咬着牙。当寒冷击穿他的灵魂,让他什么都无法再想的时候,李昕熠对自己低吼着警告:“老子不是gay!”
……
两天之后又到了吉他课时间,李昕熠站在纪宁屿的家门口,迟迟不敢按门铃。
他用了整整两天时间去调整心里的异常,告诉自己那天不过是受环境影响,一时之间产生了错觉。纪宁屿有喜欢的人,而他又不是gay,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可能。
带着在心里不断重复的自我强调,李昕熠终于鼓足勇气按响了门铃。
门铃响了好一阵才有人来开门。门打开的一瞬间,李昕熠完全傻了眼。
纪宁屿只穿了一条居家大裤衩,上身**着,脖子上挂着条毛巾。水珠从他漆黑的发梢滴落到锁骨,沿着厚实的胸肌一路向下,一丝不苟地描绘着每一道腹肌的沟壑。
“呃……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李昕熠喉咙干哑地问道。
“没有没有,我下班之后健了会儿身,刚才在洗澡。你先坐,我去穿件衣服。”纪宁屿把他让进屋,自己转身回房间去穿衣服。
李昕熠盯着他的背影,目光紧紧粘在肌肉起伏的背和线条分明的腰上,怎么都移不开。一直到纪宁屿关上房门,他还呆呆地望着同一个方向,全身的血液都在朝着一处聚集。
纪宁屿穿了件宽大的素色T恤,吹到半干的头发蓬松又柔软,让他看上去清爽中透着慵懒。他对着还站着原地的李昕熠问道:“怎么不坐?”
“啊……”李昕熠张了张嘴,发现编不出恰当的理由,干脆低着头走到沙发前,从琴盒里拿出吉他抱在胸前。他做这一切只为了快点遮挡住自己身体的变化,不要被纪宁屿发现。
纪宁屿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只是看他额头上冒了点汗珠,以为是外面天气太热,于是把空调调低了两度,又去冰箱里给他拿了瓶饮料。
纪宁屿把饮料递给李昕熠,然后从琴架上拿起自己的吉他:“演出那天晚上,我回来之后兴奋得几乎一夜没睡。”
李昕熠抱吉他的手轻轻抖了下。那晚他也折腾了一整夜没睡,来来回回冲了四遍冷水澡,他以为自己一定会冻到大病一场,如此一来就再没有精力去胡思乱想。结果体壮如牛的他什么都没发生,除了身体里始终有一股泄不掉的火之外没有任何不适。
“是因为第一次看live house演出吗?”他问。
纪宁屿说:“也有这个原因,你们的表演真的很炸,让人热血沸腾。不过我兴奋主要是因为你的那句话。”
“我的……哪句话?”
“你说我现在有朋友了,这句话对我真的很重要。我其实一直都挺想和你做朋友的,但是我怕你不想和我有过多的交情,毕竟你被gay骚扰过,对我这类人有戒心很正常。”
“我没有,我分得清个别人和一整个群体的区别。”李昕熠不动声色地说着谎。他其实在此之前一直都很讨厌所有gay,最初遇到纪宁屿时他也是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待他的。可随着日积月累的接触和了解,偏见与厌恶不知何时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对纪宁屿的欣赏和仰慕,以及不知缘何的心疼。
纪宁屿继续说道:“还有你的那些朋友,他们这么轻易就接纳了我,我真的很高兴。”
李昕熠说:“其实我有点儿不明白,你说你工作之后就没什么朋友,可是像你这么优秀的人,应该会有很多人巴不得能交到你这么个朋友吧?”
纪宁屿摇了摇头:“我这个人性格不讨喜,经常会让人感觉很冷漠。我小的时候父母一直对我强调做人的边界感和独立性,不要想着依靠任何人,更不要轻易欠下人情。他们这样做绝对是为了我好,但是过强的边界感让我总是找不到和人交往的正确尺度,再加上我内心是一个对情感需求比较强的人,我总是害怕自己表现得太过粘人,让对方反感,所以常常会故意去克制交流的**,最后矫枉过正,让人觉得我特别冷淡,甚至是高傲。还有就是,我前些年过得相对很封闭,交际圈里全是和工作相关的人,多少都有些利益瓜葛,互相之间本来也不敢轻易掏心掏肺。这么说也许有点功利,但你们几个人是我这些年认识的唯一和我的工作完全不相关的,是最可能给我我想要的那种纯粹友谊的一群人。”
李昕熠笑笑:“这一点儿都不功利,成年人的世界不是童话,我只是有点儿意外,之前我一直以为像你们这种精英人士都是朋友遍天下,聊起天来不是时政要闻就是文学经典,像我们这种俗人你根本就不想交流。那天你说要和我们做朋友,我还在想你这是不是有点儿文艺青年下乡体验生活那意思。”
纪宁屿笑道:“你说的那种一开口就是时政要闻文学经典的人我确实遇见过不少,可能是我思想层次不够吧,越是那样的人我越不想交往。我不是什么文艺青年,就是个最普通的凡夫俗子,工作的时候我面对客户必须把自己伪装得高深莫测,已经活得够累够虚伪了,生活里我只想跟那些最真实的人交朋友。能遇到你们这群人,是我的幸运,我真的很喜欢你们身上的那种真实。”
纪宁屿再次提到了“喜欢”两个字,李昕熠现在每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心里都会产生异样的震动。
“既然你觉得我们真实,那以后也不用对我们克制交流的**。我们这帮人互相之间没那么多边界感,你想说什么就说,你说的越多才越拿我们当自己人。”
纪宁屿犹豫着说道:“我怕你们嫌我太啰嗦了,我其实倾诉欲挺强的,之前咱们还不太熟的时候我拉着你聊我的那些事儿,其实说完之后我都觉得自己脸皮挺厚的,仗着付钱给你,就让你硬着头皮听我这个死基佬那些破事儿。”
李昕熠摇头:“你别这么说自己,我从来都没觉得你啰嗦,我愿意听你倾诉。你以后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我绝对不会觉得你烦,啊对了,我说这话可跟你付钱给我没关系啊!”
纪宁屿笑起来:“既然如此,那我能不能再提个过分的请求?”
李昕熠顿了下,心里面莫名升起了一股异常的期待。“什……什么请求?”
“能不能把你那天在live house唱的那首情歌再唱一遍给我听?”
李昕熠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他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之前两个人交往的点点滴滴快速在脑海中闪过,加上一个名为“他喜欢我”的滤镜之后许多事情都开始变了味道。就在李昕熠思绪纷乱的时候,只听纪宁屿继续说道:“我觉得那首歌很符合我现在的心境,我那天听的时候,脑子里回忆的全是我和小远的过去。”
“啊……这这样啊……”李昕熠尴尬地轻咳了下,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下自己的自作多情。“没问题,我这就唱给你听。”
民谣吉他温润柔和的声音在夏夜里响起,李昕熠轻轻拨弄着琴弦,用低沉的嗓音如泣如诉地吟唱出告别和思念的疼痛。没有舞台灯光效果和乐队其他人的伴奏,让这首歌的故事感更加鲜明,每一个音符都像悲伤在心底留下的足迹。
歌曲的结尾,吉他声逐渐消失在寂静的空气里,纪宁屿落下怅然若失的泪水。
李昕熠沉默地看着那两道泪痕,心间藏匿着不知缘何的刺痛。
纪宁屿拂去眼泪,问李昕熠:“有件事我不明白,你说你从来没喜欢过任何人,可是这么动人的情歌你是怎么写出来的?”
李昕熠惨淡地笑笑:“因为这首歌里写的那个人不是情人,而是我的亲人。”
纪宁屿恍然大悟,继而自嘲地说道:“是我太狭隘了,听到这些思念和遗憾就把它当成了情歌。”
李昕熠摇摇头:“亲人和情人本来就没有本质区别,都是我们挚爱的人,不存在狭隘不狭隘。我写这首歌的时候想的是谁不重要,听歌的人能从里面找到自己的故事,因为它而得到片刻的感动就足够了。”
纪宁屿说:“我真的很喜欢这首歌,还有你们那天唱的另外一首快歌也很喜欢。你还有其他自己写的歌吗?”
“嗯,有一些。”
“能再唱一首给我听吗?”
面对纪宁屿热切的目光,李昕熠忽然就脸红了,平日里的自信嚣张荡然无存,只剩下胆怯和心虚,害怕纪宁屿看不上他写的歌。
“要不我还是给你唱你喜欢的乐队的歌吧,我写的东西太不入流了。”
“可是,我就想听你写的歌。”
李昕熠呆呆地望着纪宁屿,他总觉得那双闪亮的眸子里带了一点点撒娇的味道。那个自作多情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他真的不是喜欢我吗?
“那那那我就……再再再给你唱一首……”他结结巴巴地说着,手指也因为紧张险些弹错了音。
舒缓的音乐流淌在两人之间,李昕熠低着头拼命把全部注意力放在琴弦上,却依然无法忽略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被那目光灼烧得心神不宁,躁动的因子在身体里四处流窜。
他不得不在心里反复默念:李昕熠,你不是g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