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淋湿了?”老妈和老爸正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美国新闻。
沈思青看见金于诣淋着雨回来吓了一跳,转身喊到:“王阿姨,快拿条干毛巾——”
立冬的雨水是少见而冰冷的,夹克好像有点锁水,冷到刺骨。
因为头疼视线有些聚焦不了,老爸老妈好像都有两张脸。
“看来你很适合去英国啊,那里下雨也不怎么撑伞的,撑伞的都是外国人。”老爸关掉电视机调侃他。
今天他穿了一身灰蓝色浴袍,看起来心情不错。
金于诣接过干毛巾胡乱的在头上呼噜了几下,头发触电一样跳起来。
“身体不好还淋雨,就不能打电话给司机吗?”沈思青抱怨:“去洗个热水澡吧。”
“爸,妈,我有事情要说。”金于诣是跑过来的,还有些微微喘气:“一定要说。”
两位阿姨自觉去别的房间找事情干了。
沈思青能预感到,他要说的事情她不太想听。
上次她的儿子“有事要说”的时候,就是转学。
“先吃点东西吧,饿了吧?”沈思青走向餐桌。
“你说吧。”金于诣看见老爸看着自己。
他从小就有些害怕老爸,严肃的眼神让他无处遁形。
可是雨谁没有浇灭他的勇气,反而浇出了一阵热血的感觉。
“我不能结婚,不和蒋千千结婚。”
这十二个字掷地有声。
叛逆期果然到了。
老爸看起来完全石化,看向老妈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沈思青轻轻放下水壶,过了一阵,她缓缓道:“为什么?”她需要一个理由。
“太早了,我才十七岁,很快十八岁,不想安定下来。”
“你以后可以找别人结婚。”或许再过几年,有比蒋千千更优秀的人出现呢?
“胡闹。”金吴天皱眉:“我都和老蒋说好了,这不是扫他的面子,让所有人知道她闺女被拒绝了吗?”
“本来你们也没问过我。”金于诣垂下眼帘。
“需要问你吗?”金吴天提高了声音,从沙发上站起来。
“可这不是我的事情吗?”
“……”
“于诣,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了?”相比于老爸的指责,老妈更想弄清楚事情的缘由。
“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我一开始就不想结婚。”
“我以为你很听话。”金吴天失望地摇了摇头,准备上楼离开。
“你们根本不是为了我好!”金于诣突然提高了音量,有点像不属于他的吼叫声。
“这不是为了你好什么是为了你好?”老爸反问他:“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去平民区野惯了吗?”
这话说得太难听了。
沈思青则是有点被这一幕吓到了,原地不动。
“钱、权,攀爬到更高的地方,先是X市,然后是省,再然后是华东地区,最后要统治世界吗?”金于诣按了下太阳穴:“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我只想安安静静的。”
“老爸这辈子没对你说过什么重话,但我想今天必须说了,你明明有能力却不去争,这是懦弱的中产阶级思想,醒醒,孩子,我们姓金的人就没有过过小康的生活。”金吴天不再看他,拖着拖鞋上楼了:“你自己想想吧,想想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正确的。”
他一直以为这孩子只是温文尔雅了一点,没想到他一直是这样想的。
生活没有正确的方式,生活是一种选择。
可金于诣开不了这个口。
“你爸爸说得没错,你还是出国吧。”沈思青终于放下水壶。
“我不去,哪儿也不去,我要在这读完。”金于诣觉得头快炸了,恨不得去撞墙。
“你知道吗,妈,你们总说我幸运,可我每一天都好累,化学是我学不下去了,我没有这个天分,可我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你和老爸总是对我期待很高,我每天除了学习不知道还能干些什么。”
“抱歉,你可以早点和我说的,不学就不学了,好吗?”
又是这个样子,结果最后自己还不是没得选。
“你为什么不能和老爸一样,干脆痛快和我吵一架呢?”
沈思青的嘴闭了又合上,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对,你觉得不优雅,你要把我变成和你一模一样的人,老妈,我不想结婚,不是不想和蒋千千结婚,和谁都不想,我也不想出国,不想继承公司,不想做一切我不想做的事情,可我不能说不。”
金于诣深吸一口气,感觉他把这辈子的“不”都说完了。
“我也很可惜,但你生在了这里,不巧你是独生子,所以你没得选。”沈思青按了按眉毛。
就算出国,他们也能追到天涯海角。
这番话没有一丝感性,就好像金于诣不是个人,而是作为工具诞生一样。
他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一种莫名绝望的感觉布满全身。
“嗯,你终于承认了,承认你们想操控我的人生。”金于诣感觉自己的声线有点抖。
沈思青看见金于诣的眼角红了。
这是人生第一次,那个拔牙都不哭的小孩,哭了。
“爸爸妈妈爱你……”沈思青有点慌乱,她想要拥抱他,却发现他已经很高,或许触碰不到他的肩膀了:“但是我们也没得选,我没得选,你也是,人生不就是这样……”
“因为你没得选,所以你也想让我没得选。”让我放弃我的人生,真相就是这样。
好累。
不是身体上的那种疲惫,是心里本就半死不活的花彻底枯萎,没有生机了。
这个金碧辉煌的家就他妈是个黄金鸟笼。
去你的名牌,去你的财富,都见鬼去吧,枷锁。
看着一丝不苟到反光地大理石瓷砖,和摆在边角价值连城的古董花瓶,金于诣感觉这里太奇怪了。
明明是从小从这里长大的。
“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和她结婚,她是真心喜欢你,是个好孩子。”
老妈在他身后轻声补了一句。
不是希望,是他们想做的,就会这么做。
人活着好像总有疑难杂症。
河令卓没法选择自己的家庭,钱冰没法让她喜欢的人喜欢她,卫华想不通钱冰为什么喜欢河令卓,潘云实就算想读书也读不进去。
他也一样。
不管了,不管外面下的雨有多大。
大概倾盆的程度。
他只身徒步到公交站,人很多,已经被挤出防雨棚的边缘了。
一个大妈看他全身被淋湿,默默撑着伞把边缘的位置让给了他。
但金于诣已经没有力气去说谢谢了。
他怀疑自己能不能撑到回出租屋。
头特别疼。
前所未有的疼。
他从没和父母这样大吵一架,即使只是寥寥几句,只是提高了一点分贝。
但是从金于诣话从口出的第一句开始,就变质了。
不仅是头疼,全身上下都疼。
幸运的是,没等一会车就来了。
对,刷卡,要刷卡。
但是他没有卡,应该也没有零钱。
摸了摸口袋,幸好里面有一张一百块。
他就这么把钱扔了进去。
“哎哎哎,小伙子,别扔啊,这是一百块,淋雨淋糊涂了吧。”在他后面上车的大妈把钱塞回金于诣口袋里,在钱箱里投了四块钱,两个人的票钱。
车里人真的很多,经过市中心地每一班车,不管是公交还是地铁,总是爆满的。
这个盒子装满了迷途的来自各乡的打工人,茫然,不知所措。
金于诣被挤到了下车车门的位置,正好方便下车。
这就是河令卓一直以来过的生活吗?
他一定觉得自己这样的人无忧无虑所以才有动力学习吧。
相反,正是忧虑太多,才只能用力学习读书。
金于诣随手把红色钞票塞给旁边的卷发大妈,哑声:“给你了。”
“我不能要的呀,哎呀,我看你还是学生吧,跟父母吵架了?父母赚钱供你们读书不容易,别想不开……”大妈絮絮叨叨。
“不,他们赚钱非常容易,有的是钱。”就算躺着也能进账。
大妈大概没见过这样叛逆的年轻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
金于诣咽了口口水,刀割一样痛,好像是感冒了。
他居然有种幸好是周末的感觉,他居然不是想着怎么好好休息而是担心会不会影响学习。
真是读书读傻了。
“芜桦路到了,请乘客带好行李下车,注意脚下。”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现在需要回家吃一片劳拉西泮片。
雨依旧下个不停,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好像要吞噬X市一样。
走到小区门口地时候他发现了不对劲。
有一拨人在小区门口拉扯。
好像是在河令卓的小区门口。
金于诣忍着头痛揉了揉眼睛。
那拨人里面好像有河令卓,他还是被推搡的那个。
嗡嗡嗡嗡嗡嗡,大脑一片空白,走马灯一样,他零碎听见一些话。
“你以为你很招人喜欢?可惜……”
“清高?你?”
“……”
河令卓站在雨里,不顾他们的推搡,往小区里走。
看着就是一群混混模样,头发的颜色都看不清了。
当时金于诣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已经生活的很困难了,为什么还要欺负他?
“走开,你再这样我报警了。”他听见河令卓以一种从没听过的冷冰冰的声音说。
“靠……”
今天管他的好学生,管他的温文尔雅,金于诣蓄力,一把把那个指手画脚的家伙按在了树上。
“草!”那人痛苦的喊叫了一声,大概要淤青乐。
“金于诣?你来……干什么?”
“他说,让你滚,没听懂?”金于诣盯着他。
“找帮手?你等着……”
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们好像走了,金于诣当时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他们继续骚扰河令卓,他一定会动手。
“喂,金于诣,他们走了。”
“为什么不撑伞?”河令卓好像在他耳边说话,呼吸之间他都能感受到,一清二楚,炙热滚烫。
“……”
眼前一片寂寥,他第一次知道晕过去的感觉是双手无力抓着空气却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