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道这些太太小姐真闲,整天叫人去说话,刘姐又道:“也不知道是嫌我们洗衣房脏么?连院子都不肯进,你们不也是伺候人的……还真拿自己当金贵小姐了……”
我走出门来,两个姑娘站在门口,其中一个身着红杉,向我道:“你就是白贞贞姑娘?我是玫瑰,她是芍药,我们是二奶奶房里的,她说你进府几日了,还未曾见过,今日恰好厨房新做了雪梨膏,叫你去喝一碗。”
人间的客套话我还不太会,于是道:“不敢不敢,麻烦二太太请我怎么好意思……我就不去了”她二人相视一笑:“我们二太太没有架子,你怕什么?”
”我和她也不太熟,再说那雪梨膏怪甜腻的,我也喝不惯,她自己喝吧!”
芍药冷笑一声:“我们是没事儿来和你贫嘴呢么?叫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玫瑰向她使了个眼色:“白姑娘若是不去,倒叫二奶奶一片好心白费了,叫我们也没法交代,你不喜欢甜腻的,我给你斟碗莲子露。”
我既然拿着府里的工钱,自然没法找自己性子来,更何况玫瑰这么一说反倒叫我不好意思了,行了个礼道:“那就麻烦二位姑娘带路了。”
我觉得二夫人房中使唤丫头的名字便顺口的多,不像大夫人的泠芷,萸敷,若写在纸上,便很少人能叫得出,就算叫得出,也不理解其中的诗情画意,远不如玫瑰芍药大方直白,若再添两位牡丹腊梅,那便真是四季满院馥郁芬芳了。二太太院子与大太太的院子相去甚远,可见宰相陆显侬国事上挥洒自如的同时家事上定是游刃有余。否则连两个女人都应付不了又如何能运筹天下?
居住此间的主人似乎喜欢大浓大烈的花色图案,雕梁画栋之外,更是添了不少金光闪闪的装饰,园中艳色花朵争相竟放,到了门口,更是香气缭绕,像是把香粉店大半年的存货都打碎了摊在地上,看原来的布局,应是与深沉古拙的风格成一体的,可眼前本应雅致清洁的一处园子,熙熙攘攘,热闹无比。堂中贵妃榻中倚坐着一位女子,五官十分精致,举手投足间似乎都花心思,只是看样子日子过得很是十分舒心,精致的五官也随着主人发了些福,举手投足间带了那么点儿迟缓的倦意,尤其那掐金丝儿袄的腰身似乎掐得太紧了几分,所以那盘扣儿盘得十分粗大结实却也战战兢兢,怕是一不小心便崩开,寿终正寝。尤其腰间那一颗,颇有一夫当关之气势。
她说话之前先是笑,虽然那笑有点儿假,像是灯节买的面具上画出来的一样,但我进入人间之后处处碰壁,此刻见到此人只觉得她慈眉善目,十分亲近。
“你就是白姑娘?”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亲热地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小而柔软,上面套着七八个金戒指银戒指宝石戒指,我盯着那些戒指看了一眼,心想:“看来当宰相还挺赚钱的,养了这么多人,还得让老婆吃好穿好,不过大夫人应该挺省钱的,败家的又一个也就够了。”
她看我盯着她的珠宝,眼中一亮,拉我坐到她身边:“我今天请白姑娘来是想好好谢谢你,听说寻儿昨天掉到水里,是白姑娘救了他一命,寻儿可是我们陆家的掌上明珠!是老太太的命根子!拿什么也换不了的?”
我心想这消息传得也够快的,看来在相府之中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玫瑰,去把我的金镯子拿来!”
玫瑰将一个锦盒从内室捧出来,二夫人打开:“本来想赏你些银子,但是多少银子能换回个寻儿回来?这是我嫁过来时老爷赏的,上面的梅花可是大画家张靖画的样儿……那时候老爷还年轻,虽然还是侍御史但是想巴结他的人可不少,当然,想把他踢下来的人更多!”
说到这儿,二夫人呵呵地笑了起来,我看她的模样,就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她大概是回忆起年轻时候的事吧,年轻有为的少年与貌美如花的女子如何相识,如何定下百年之约,如何花尽心思求人画她喜欢的花样,如何帮欣喜的她戴在腕上。
“这个镯子,就送你了!”说完,她就要往我的手上套。
我连忙摇头:“二夫人,我不能要!”
她愣住了:“为何不要?”
“这太贵重了,这可是你和老爷的定情信物!”此言一出,连我自己也有些惊呆,因为这并非我心中所想,我心中想的是这镯子既不能吃,也不能用,既是送的我又不好拿去卖钱,实在是废物一件。
“女孩子家,哪有不喜欢这些金银珠宝的呢?快收下!不要客气了!”
喜欢金银珠宝这个“弯路”其实我曾经走过,大概在我遥远的我少女时代,偷偷带了蛇娘的金钗金项链在万灵谷里闲逛,觉得自己可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取代烈儿成为四谷第一美。
也算天道酬勤,居然有个不长眼的小子看上我了,他是烈儿寒鸦一族的一个小叔叔,虽然与我年龄相当,但因为寒鸦一族实在过于生人莫近,所以并无接触。
就是这样一个生人莫近的少年,居然在我回家的路上偷偷跟过我几次,在集市上越过人群偷偷看我,在榕爷爷下面等我经过。
我想,我的初恋情人大概已经出现了。
当时我还年轻,以为初恋情人这个东西就与爹娘一样,是老天分派给你,时间一到,必然出现,或早或晚。
而在那个时间点,那位每天穿着黑衣,目光如霜的男子,我笃定他就是老天爷留给我的初恋情人。
我觉得我应该采取一些行动,比如表示一点儿对他的好感,了解一些他喜欢的东西,否则任由他悄无声息地暗恋下去,当我第二段感情出现的时候,他还没能完成初恋情人的使命全身而退将,岂不是成为我感情路上的阻碍?
幸亏我在决定向他表示些什么之前与烈儿商量了一下。
烈儿对我说:“寒鸦一族喜欢金灿灿的东西,他大概只是喜欢你偷偷戴着的娘的金钗。”
于是我的初恋呼啸着远去了,带走了我少女时代的模模糊糊的爱情和小心思,也带走了我对金银珠宝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