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喜欢金银珠宝!”想起我“胎死腹中”的初恋,这句话说得便十分地铿锵有力,也叫二夫人一时间下不来台面儿,玫瑰哼的一笑:“你就不喜欢?在二夫人面前可有你说喜欢不喜欢的份儿?”芍药帮腔道:“可不是!夫人赏你东西那是看得上你,换了咱们,开心还来不及,哪还敢说什么喜欢不喜欢!”“既然如此,两位姐姐就拿去分了,一人一半儿,反正二夫人也不要了,我也领了夫人的情,您两位也开心,如此处置皆大欢喜!”
二人张口结舌,芍药忍不住去看二夫人,玫瑰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道:“白姑娘说笑了,无功不受禄,我与芍药伺候二夫人就是福分,哪还贪图别的呢?”“对对!”芍药也活络起来:“这镯子何等珍贵,分了一半儿也未免太可惜,白姑娘好好收着,这代表二夫人一辈子都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我摇摇头:“可是我救的又不是二夫人,又怎能让二夫人来谢我……我还要回去洗衣服呢,就先走了……退下了……”
一来我觉得身外之物不仅无用,且易徒遭祸患,二来这主仆三人一唱一和,软硬兼施,让我心生反感,更何况拿人家的手短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谁知这二夫人见我推辞,竟掏出一方手帕抹起眼泪来:“我就知道,那寻儿也不是我亲生,所以又哪里轮得到我跑出来谢你是不是?”“从来这府中,就没有人觉得我是好人!我的亲儿子与我不亲,寻儿天性纯良,我视他如己出,也终是僭越了!”
我见她哭得可怜,心生恻隐之情:“你莫要再哭了!”
她却不肯停,唱戏一样说起来。如果说起委屈,世上的哪个女子没有几天几夜要说?只不过有人藏在心里,有人和着泪水咽了,但也有像二夫人一样的人,一定要说出来,如同世上只有她一个不幸一样。
“唉,我收了便是!”
“你肯收了?”她用帕子擦净眼泪,眼圈红红地笑道:“你早便如此,何必惹我哭花了妆?”比起大夫人端庄高贵,神圣矜持的样子,这二夫人的嗔痴笑闹,倒是有了许多生气,想着陆显侬,权倾天下,享齐人之福,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
我收了二夫人的镯子回到洗衣房,阿庆已经叫人替我取了新的被褥,我见森梅双眼红肿,又对我带搭不理,心知是阿庆教训了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夜里睡觉,被这镯子硌醒了几回,我想它即是定情信物,又贵重,自己拿了总是心中安,说不定二夫人已经后悔,又碍着面子没法向我讨要回去,我心中领了她的情便是,东西还是物归原主的好,想到这儿念了个移物咒,将那镯子还与了二夫人。移物咒的初级便是那隔空取物,也有人类略通皮毛,在街上故作玄秘,惹人来看,讨得几钱碎银。移物咒有个限制,来去之处必须施咒之人亲眼所见或是亲临,若是凭空想象出来的地方,便可能会生出偏颇,移到自己也不知晓的地方去了。
还好我亲眼见过二夫人那肥肥白白的手腕,物归原主,卸下了心中的大石。
第二天刚睡醒,就听有人咣咣凿洗衣间的院门,陈姐急忙跑去开了院门,沈管家带着一行人站在门口,陈姐见了十分惊慌,忙把各个屋子的人都叫起来。
沈管家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当年陆显侬之父早逝,陆老太太与幼子相依为命,支撑着陆家,如同驾驶着一艘风雨飘摇中的破船,而沈管家不离不弃,陪着小主人上京读书,在最贫苦之际更不惜做苦力供养小主,堪称忠仆典范。而陆显侬发达之后,自然也待沈管家如父如兄,世上许多的故事,譬如下堂糟糠妻,譬如苟富贵便相忘,诸如此类盛多,大抵不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当然,其中固然有忘记情谊的主人,也有居功自傲,忘记本分的仆人,而沈管家令人敬佩的地方就在于此,在陆显侬三番五次表示要对他以长辈之礼相待时,沈管家却卸了自己的职务,只要了一间屋,整日在院中除草种树,甘愿做个最普通的下人,只有重大时刻才出来掌舵。虽然如此,府中上下对他也无不敬重 。
今日他来到后院,手里还拿着家杖,不知是为何事?阿庆满脸担心,不知洗衣间哪个又惹祸了。
“哪位是白贞贞?老夫人想叫你去说说话!”“我就是,走吧!”我听得门前喧哗,便麻利地梳洗打扮,前日大夫人,昨日二夫人,今日可不是轮到老夫人了么,当下也不犹豫,便要和他走,这老头倒是一愣:“姑娘可是心中有数?”我点点头:“当然!”“那最好,也不用拐弯抹角!”
一路上,许管家不时抬眼看看我,似乎有些话想说,终于忍不住道:“你只要说出藏在哪里,物归原主,认个错,老夫人心软,是不会为难你的!”“许管家说什么?我可不懂了!”“你这小姑娘,刚刚不是说心中有数吗?”他皱起眉头,自有股不怒自威之气。
“对啊,我说的心中有数乃是前天大太太,昨天二太太,我猜今天轮也轮到老太太叫我去问话了,他们不用洗衣做饭,清闲得很!”旁边一个家丁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嗨……二夫人的金镯子丢了,她现在告到了老太太面前,说府里出了贼,偷了老爷当年与她的定情信物。二太太房里的丫头们作证,昨天只有你去过二太太的院子!”
我心中有些凄然,原来她昨日软硬兼施,一定要我收了那个镯子,其实是做了个陷阱,逼我跳下去。“你可还是不承认?”我道:“既然二太太闹到老太太面前,就去老太太面前把话说清楚,我虽然是穷苦出身,却也知道别人的东西不能拿,我问心无愧,不怕对质。”“姑娘,我劝你不要意气用事!”“别人要泼我脏水,我躲起来也没有用,还不如让这脏水就泼我一头一脸,看看到底是水脏还是我脏。”
老太太虽然啊看上去和善,但眉中有些郁结,想是她中年丧夫,操心过多,左边坐了个女子,手握佛珠,看似波澜不惊,正是大太太,大太太旁边是顾嬷嬷,她二人见我进门正眼也不瞧一下,老太太右边便是那二太太,只见她一双眼睛哭得桃儿一般的红肿光亮,下面跪着两个丫头,正是那玫瑰与芍药。
见我进来,二太太又开始抽泣:“我说就算了,不过是些黄白之物,可是我这两个丫头却不愿意,她们说了,那是老爷送给二夫人的,若是老爷问起来,夫人如何回答?若是说弄丢了,不是显得夫人心中没有老爷,那倒叫老爷寒心了,若是说被偷了,不寻到这个贼,一来府上不得安宁,二来也叫做丫头的难过,落个看管不利的名声,甚至蒙受不白之冤,想到这儿,我实在是没办法!只能让老太太来给我做主!”
“唤芝,”老太太说话了:“你这么做是对的,倘若家中便有个贼住下来,日后必成祸患,金钱损失也就损失了,于陆家名声却不大好看,别人还以为我们治家不严,牵扯了显侬惦记就更是得不偿失了!”
“老太太说的是……咱也不想怀疑人家姑娘,可是的确也除了她,没什么别的人了……”
我走到玫瑰旁边站好:“给老太太行礼了。”
堂上那老妇看着我,目光冰冷,我知道在她心中已经把我当成一个贼,不过又不能光听一面之词,所以还是要问问我的。
“你就是白贞贞?”
“是。”
“二夫人说她昨日丢了个镯子,只有你进了她的院子,是不是你拿走的?”
“回老夫人,昨日我确实去了二夫人的房中,二夫人说谢谢我救了二少爷,要赏我个东西,我知那镯子贵重,并没有收。”
我不会说谎,但是要让我说“用移物咒将镯子送回去了”我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能咬准自己没有收。
“那么珍贵的东西,怎么可能送你?“二夫人在一旁嚷道:“我本来想请你吃完雪梨膏,也算谢过了,谁知一不小心,竟被你将镯子顺走了,真是引狼入室!”
老太太却没在乎她说什么,反而问我道:“你救了寻儿?是怎么回事?”
大夫人原本作壁上观,此刻眼见无法置身事外,略一沉吟道:“这也是前几天的事儿,寻儿没什么大碍,怕说了反叫娘您担心,我就叫他们都瞒着了……那日寻儿房中有个不成器的丫头,诓了他去下了莲花池,那池子几年没清淤,没想到竟把寻儿陷住了,幸亏白姑娘路过,救了寻儿……”
老太太抚着心口:“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我听你说起都觉得心惊胆战,后怕得很……还好寻儿没事,祖上保佑!”转过头对我道:“真是你救了我的孙儿?我得好好谢你!”
又对二太太道:“不就一个镯子嘛,再让显侬打个大些的给你,看我老太太的面子,就别计较了!”
我道:“老夫人,您若感谢我救了二少爷,那就无论如何也要计较到底………若是您不追究,那么府里人人都会以为是我白贞贞偷了东西,只不过看在救了二少爷的份儿上才没人追究下去,那我以后就永远是个贼了,我做没做过我心里清楚,我也不怕被查下去,所以还请老太太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二太太的镯子找出来,还我清白!”
老太太显然有些意料之外,她大概觉得**不离十我这个乡村野丫头见财起意,顺走了二太太的金镯子,她既然说不追究,二太太无论如何也要卖她个面子,却料不到我反倒跳出来希望一查到底。
我看到大太太目光闪了闪,突然扑通一声跪在老太太身边:“娘,凤于也求您查到底,还白贞贞个清白!因为,她乃是我定下来的寻儿的大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