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姑娘,一整天就在这儿卖着几根烂草,有谁会买呀!”隔壁一个卖山货的大婶,人人都叫她黑嫂,她见我蹲在那里两天不开张,忍不住与我聊起天来。
“大婶你不知道,这都是难得的草药,川芎和吴茱萸可以散寒化淤,当归补血调经,泽颜润肤,灯芯草清心除烦,可治小儿夜啼。”
黑嫂啧啧称道:“想不到你看着老实巴交,还有这长篇大论骗人的话!可惜这里住的都是穷人,病了痛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谁会来买你的劳什子草药?”
我想起曾与小神仙说:长在深谷无人知也好过入世之后尔虞我诈,现在一看,世人都忙得很,哪里有算计你的闲情逸致?反倒是我这几颗明明难得一见却无人问津的野草枯根,就如同在jj上写文的小透明一样。
八卦是女人天性,尤其黑嫂这种,家中几口?父母贵庚?可曾婚许?我一边用谎话应付她,一边又要小心不要矛盾穿帮,焦头烂额,十分疲惫。
不过人间自有真情在,得知我初来此地,连落脚地都没有之后,黑嫂拍着胸脯道:“我认识的人很多,有门路可以给你介绍到大户人家帮工!比你买这几根草可好多了!”
我露宿了几天,寻人更是毫无线索,心想若是先有个住处从长计议也好,便厚了脸皮托她帮我。
当晚就宿在她家中。黑嫂的家在城外五里的,农忙时种地,闲时卖些自己采摘的山货来卖,她家里还养着几匹大牲口,除了耕田,还能帮人送货拉脚,日子过得还挺富裕。
晚饭有杂粮饼,青菜豆腐汤,我饿了几日,吃的格外香甜。
黑嫂家三口人,丈夫大黑,还有个未出嫁的小姑子,听说是方圆十里有名气的美人。
夜里在厢房中睡不着,黑嫂与大黑聊天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到不知道你有这等好心,不仅帮别人介绍工作,还供吃供住!”
“她总要给我酬谢,亏本的买卖我可不做!”过了一会儿又抱怨道:“你要不是去赌钱,把大牲口输进去,也不用我一门心思琢磨赚钱的营生了!”
大黑自知理亏:“是要送给杜财主做小老婆么?”
“你没看这姑娘的模样?干干巴巴,杜财主能看上他?”
黑嫂叹了口气:“杜财主倒是惦记秀儿很久了,你说我们把她送到杜财主府上,不也能和富户攀上亲戚了!”
“你个蠢老娘们,你以为我不想?秀儿不是怀着呢吗!”
“怀着又怎么了,赶紧嫁过去,七八个月后就说早产呗!”
“就怕那杜财主有耕地的心思,却没耕地的力气!”大黑笑得猥琐。
“笑人家,你自己……不是也跟条半死不死的狗一样么……”
“就你的这块地,怎么耕?结婚十年肚子都没动静,累死十头牛怕是也犁不动!”
黑嫂自知理亏,叹了口气不在吭声。
一阵寂静后,听得大黑说:“你这几天老实点儿,别老往外面跑,就装着怀了,等秀儿生下来,要是男娃,我们就养着!”
黑嫂道:“还不知道是哪个野种的!”
“那也比没有强!”
生不出娃子这件事显然是黑嫂的痛处,每每被大黑说道时便要沉默上一阵子,可总是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又愤愤道:“哼,一个大姑娘,还没过门就有了,这要在我们村里,肯定要羞得投井自尽!”
“你与我那时,不也还未成亲!”大黑笑得下作:“这姑娘你到底要如何处理?”
“她吃了我的饭,睡了我的床,当然要拿些好处费给我,这几日城里想雇人的富户多的很,我总不会落个两手空空,这你倒可以放心!”
“那你可不能让她跑了!”
“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想不到我初入人类社会遇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被拐卖,貌似和蔼的大嫂大哥骨子里打得却是雁过拔毛的如意算盘。寻常百姓家却也只能如此,饥荒年代的易子而食,所谓道德也只有在吃得饱穿得暖而且有法律约束下才会存在。
他们不仁,我自然也不义,抹黑进了厨房,白天看到黑嫂晒了好些地瓜干,看上去挺好吃的样子,晚饭的杂粮饼和汤实在不太扛饿,到了夜里已经饿的潜心贴后背了,不言自取所谓偷也,但是偷的东西味道格外的好!忍不住先拿了一块塞进嘴里,真甜!又摸索着抓了一把,咦,怎么有一根软软的,还有些温热,还会反过来捏我的手?
“————”
在我大惊之下抽回手的同时,对方也抽回了手,我吓的想要尖叫,却想若是叫了,这偷窃之举便要暴露,于是伸手去掩住对方嘴巴,却不料对方也与我一样想法,伸手掩住了我的嘴。
“老黑,厨房是不是有动静?”
“要米没有要油没有,老鼠看看就走了。”大黑翻个身继续睡,等到周围都安静下来,我与厨房中偶遇的这个神秘人瑟缩着溜了出来,在黑子夫妻住的正房旁边,有一间小屋,捂住我嘴巴的人拖着我进了小屋,上好门栓,点亮了油灯。
那是一个十**岁的姑娘,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尖,圆圆的肚子。
“秀儿?”
“嗯!”她轻轻的笑了:“白天我偷偷听到她说带了个姑娘回来,我那嫂子可不安什么好心,她说是介绍工作,实际上却要狠狠黑你一笔的!”
我点点头:“可是我没有门路,她也算帮我了……”事到如今,我也理解了何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
“你都没有吃晚饭!”
她道:“我不想见他们两个,所以吃饭的时候都不出去……”
突然又低着头,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可是他还在长身体,晚上总会饿,我就偷偷出去吃!”她捂着嘴嘻嘻笑起来,脸上带着少女的顽皮和天真。
在一个小村子里,一个未婚先孕的少女,一定过得很辛苦。
我对她说:我听到你哥哥嫂子说,要将你的孩子抱过去养。”
秀儿道:“我的孩子有爹有娘,要他们养什么!”接着又补充道:“他可不是不负责任的男人。”突然又笑了一下道:“我只和你说,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其实,他也不算是男人……”
话本子里top3的故事里,总有狐狸精诱惑书生,施展媚术,让他欲罢不能,食髓知味,可见发生的概率是极高的,也可见世人是很喜欢这种故事。
到了现实中,性别发生了倒转。
村中水灵灵的小姑娘,儿时也没什么玩伴,倒是有条不知道谁家养的小灰狗子,总跑来找她,她搂着它唱童谣,分给它吃自己也舍不得吃的桂花糖,月夜里漆黑的山路上,总有小小的影子陪在她身旁。
那年秋天,她在山里采野果时不小心掉下山坡摔伤了腿,困了一天一夜之后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之间,有灰衣少年喂她喝水,替她包扎伤口,背着她在秋风里出了不渡山,落叶在他脚下轻轻地响着,像轻轻碎在她心里。
醒来时已经在村口的大树旁,寻她的哥哥与村民们发现了她,大家都说秋天起雾的山里不知道迷住过多少人,唯有秀儿幸运,竟然走了出来。她望着通向山里的路,金色的银杏叶漫天落下,却没有任何足迹留下。
直到少女初长成,出落得越发水灵,家里开始有说媒的婆婆上门,出门干活总有后生偷偷帮他。
“可是我不喜欢他们。”秀儿低下头。
灯花闪烁,似梦似幻,带着山里气息的风在夜里涌进窗口。灰色长衫的男子,瞳仁漆黑,挑起她的下巴笑道;“你有竹马在此,莫要再去看别的男人!”
家丑不可外扬,问也问了,骂也骂了,大黑知道自己妹妹的脾气秉性,也不敢逼迫太紧,只是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也只能一边叹气一边狠狠地吸一口旱烟。
“等苍玉修炼过眼前的这一关,便可以来接我们母子了!”灯芯哔啵一闪,秀儿的脸上满是希冀。
妖的修行之中有一道关便是以气凝丹,妖的修行大多在于炼气,有气才能支撑化个人形,遁个地,移个形,有盈余之时方能修炼元丹,而元丹相当于一块移动硬盘,还是可以自身扩展内存的那种,元丹即成,便代表你赚的不仅可以糊口而且略有结余。
我总以为人也如此,气血不足或气血通畅说的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受气滞血瘀的误导,以为气是胃里憋的,实际上气养魂魄,血养肉身,二者相辅相成才能修炼提升,其中许多我也不甚懂,所以即无法一朝得道飞升,也避免了误入歧途走火入魔。
我说:“他是妖,你是人,本来疏途,此事于你于他并无益处……”
“都是娘生娘养,吃米喝水,晒的都是一个太阳,有什么疏途不疏途!”
我心中暗暗赞叹,一个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子,能有这等思想境界实在难等可贵。
她又半遮了鼻子笑道:“你们妖怪身上,都有股味儿!”
“有啥怪味儿?”我脸上红了几分,得她应允之后缓缓用手掌附在她肚子上:“你能感知我,是他的灵气啊!”
只怕肚里的小生命出世之后,倒要受些坎坷,可是父母恩爱,护他平安长大便好,世人的蜚语流言何足计较。
她对我说道:“你难道真的要去当下人?”
我说:“我来人间是有人要寻找的,只不过眼前黑茫茫一片,眼下只能凭命撞,你嫂嫂算计我,对我来说未必是坏事。”
“更何况,我可是一直妖,我不存害人之心已经是他人造化了,他人来害我,我也不怕!”
秀儿笑道:“你们可是与人类不大一样,洒脱的很!”
第二天一早,黑嫂叫我起来吃饭,桌上不仅有饼子玉米粥和咸菜,还有几个水煮蛋,黑嫂道:“白姑娘今天要多吃一些,吃饱了才能有力气去大户人家做事。”
我嘴里塞着鸡蛋猛点头。
“是是,一看你就是能吃苦又耐劳的!”大黑在一旁帮腔。
吃过饭,大□□:“我赶马车送你们进城吧!”
黑嫂瞪了他一眼:“隔壁王大麻子要进城采办他家大儿子婚礼的东西,我已经和他说好搭他的马车,你有那个闲工夫,出去拉个活赚些铜板,好过于坐吃山空!”
黑哥也不搭腔,呲溜溜吸了一会儿玉米粥:“唉,你说那大麻子也不知道在哪儿发了财了,我看他娶个儿媳妇,天天往城里跑去置办东西!”
黑嫂冷哼一声:“要不怎么说有的人就是没那命呢?知根知底踏踏实实的小伙子她不找,偏偏去招惹不敢露面的缩头乌龟,还怀上个野种!”
“哎!你看你又……”
黑哥往旁边屋子看了看,起身拿了个饼,又捡了两个鸡蛋,想去拿给秀儿。
黑嫂撇撇嘴:“给她吃我都嫌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