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林潇过豫州时私下给镇守在豫州的中原大军统领去了一封书信,习将军与徐阆也是旧交,借几个兵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以,以身饲虎那是不存在的。
董末有他的穷途末路匕首现,徐林潇也有他的暗度陈仓防护罩,徐林潇入扬州后,后面紧跟着一批商户打扮的中原军悄悄潜入城中。
就在刚才,几家不起眼的客栈里留宿的大小商队,商人们正在互相点头嬉笑,突然空中炸起白色信号火焰,气氛瞬间沉默,他们彼此之间互相交换一个眼神,鸦雀无声地潜到停放在院内的货车后面。
那些拉着货物的车里面竟然有夹层,扒开上面的货物,一抠一拉,便露出下面的森森铁甲胄,反出暗红色光芒,那是中原大军的标志。
三五成群的“商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暗红色甲胄穿在身上,又从车夹层抽出兵器,眨眼间就完成了身份转换。
转身便四面八方往信号源奔去,大地震荡片刻,尘土飞杨,不过片刻,再次宁静如初。
只余下空荡荡的货车,在扬州城里不起眼的角落伫立,包装精良的外壳四分五裂,内里空空如也,仿佛映射出扬州境况。
他们全都赶往五芳斋后的暗巷。
巷子里的徐林潇死死握住手中的丝带,尖锐的铁片扎入掌心,指缝中氤氲出血痕,他却丝毫感受不到疼。
五十名中原大军迅速集结,徐林潇一声令下,“扬州刺史董末暗通敌寇,阳奉阴违,私设营地,谋逆之心昭然若揭,诸位都是大齐劳苦功高的将士,守一方百姓太平,董末视扬州流民如草芥,杀虏无所不为,今日诸位与我一同擒住这贼子,还扬州百姓安康盛世。”
众士兵行前就领了军令,唯徐林潇鞍前马后,顿时被徐林潇这番匡扶正义的言辞鼓动的血都热了,恨不得此刻就捉了董末。
徐林潇带着几人从正门气势汹汹地闯入,其余的四散开堵住其他侧门。
董府门房瞅见这架势,匆匆掉头前去通报,不料刚走两步,腿上吃痛,屁股与罪魁祸首石子几乎同时落地。
徐林潇捻了一下手上残留的灰,沉声道:“控制住。”
一路畅通无阻的入了厅堂,董末端坐首位上,事发突然,他的人马都散在城外,此刻他就是瓮中的鳖,毫无还手之力的等着人来捉。
事已至此,先前的惊慌竟都消失了,董末整个人气定神闲起来,“不知徐大人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徐林潇小心翼翼的将左手的丝带藏于袖中,掌心处留下几个深深浅浅的血印。
他沉着脸扫了董末一眼,徐林潇不收周身戾气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自地狱而来的杀神,比常年在沙场征战的人携带的杀伐气都重,董末看的心尖一颤,屁股差点坐不住要起身来。
他不禁感叹,不愧是天生将星,不上战场都有这么强的肃杀气。
董末的态度慎重起来,斟酌了片刻,才开口道:“徐大人此番造访所谓何事?”
徐林潇没跟他多废话,从进来看到董末的态度,就知晓对方不会配合,大声道:“扬州刺史董末罪大恶极,拿下!”
两名士兵迅速上前,压住董末跪到徐林潇面前。
董末没料到外人口中行事稳重的徐大人会是这个作风,一时有些猝不及防,然而很快他便冷静下来,“暗红铠甲中原军,徐大人到扬州竟然暗通中原大军,无诏调军,皇上若是知晓,徐大人怕是难辞其咎,连私自借兵的习将军也会受到牵连。”
“多谢董大人提醒,”徐林潇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董大人在扬州瞒天过海,囤积私兵,意图造反,我修书习将军请求支援,镇压叛党,董大人还是先操心自己。说吧,该交代什么董大人心里清楚。”
董末眼皮突突直跳,人却异常镇静,设想过无数次的失败,真正来临时反而坦然起来了,“在下没什么好说的,徐大人不是已经查到潥水了,那就是在下私下的勾当。”
徐林潇:“扬州流民呢?潥水那里可没几个人,其余那些失踪的流民呢?你藏在哪?还有船开往哪?”
董末突然笑了,原来对方只查到潥水一个地方,其他的都还没进展,对方现在恐怕还有求于他,整个人瞬间就放松了下来,“徐大人昨日就到了潥水,昨日没动手,今日却匆匆赶来质问,这一夜发生了什么?徐大人如此关心流民下落,我猜是有人失踪了,还是徐大人想找的人吧。”
徐林潇蓦地抬脚给了他一脚,一句话成功将徐林潇点燃,压了一路的担忧转化成怒火,通通施加在始作俑者身上。
徐林潇没收力道,正中胸口,董末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外加旁边两个士兵的外力,都没挡住这力量,董末被踹飞了出去,一口血喷的老高,呛咳着滚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把他给我看好了!”徐林潇冷冷道:“混账东西,你在眼皮子下掳掠百姓,怎配扬州刺史头衔,我给过你补过的机会,竟然你执迷不悟,那就遂了你的意。”
董末狼狈不堪地滚在地上,嘴边依稀露出笑容,“成王败寇,我董末认,只是你们想找到被带走流民的藏身之处,可没那么容易。”
“天网恢恢,你未免太过自信。”徐林潇恶狠狠地盯着董末看了片刻,转身离开。
徐林潇带人三下五除二便占领了潥水河,他拿出皇上密旨,说出董末已伏法的消息,一时间除了几个扬州驻军奋起反抗,其他干活的人纷纷呆楞在地。
至于他们呆楞的原因,徐林潇从被制服的扬州军口中得知,他们并不是被董末抓来的,而是被董末骗来的。
干活的都是一些青壮年,他们大多上有老下有小,灾祸一来他们赖以生存的谋当都没了,董末许他们银钱,告诉他们朝廷体谅他们的难处,愿意给他们一份劳作,吃住不愁,完成后还可以获得一份丰厚的酬劳。
现在却告诉他们一切都是假的,他们幸幸苦苦的劳作是一场虚妄,烟花燃放还会留下绚烂片刻,可他们刚把自己点燃就发现到了头,什么都没留下。
气氛沉重下来,有的甚至蹲下默默流泪,前路茫茫,生活重担一时之间全部压下,压的人高马大的汉子们纷纷弯了腰。
徐林潇步履稳健地走到人群中间,他一身锦衣华服与周遭粗衣麻布格格不入,可话却说到众人心里去了,他的声音低低沉沉,恰好有一种安抚人心的作用,“大家不必惊慌,这些日子大家劳作的工钱一分都不会少,至于以后,我会向皇上上书,咱们大齐自己也该光明正大地拥有一支水军,战船那是必须的,各位都有了经验当然是首选,想留下的可以继续做,如果不想继续做,我也可以想办法替大家谋其他营生。总之,只要是我大齐子民,就不能流离失所,朝不保夕,朝廷一定尽力让百姓日子都好起来。”
国泰民安,渔樵耕读,这是每任皇帝励精图治的目标,也是徐林潇为将为官追求的信念。
徐林潇将驻军镇压起来了,其他劳作的流民听了徐林潇的话,低下头继续手中的事,只有真正当国破家亡时才能体会其中滋味,更多时候人们在乎的是眼前一亩三分地,钱财到手,日子能过,才是他们真正关心的,至于那些危言耸听,自然会有能人去解决。
潥水河边这块地方很简单,两艘破船,几个流民,唯一有价值的大概就是昨日徐林潇眼见开走的船,运走的兵器,其他再无特殊之处。
一筹莫展的徐林潇站在残败的船前,手指又勾到袖中的丝带,摸到那片铁花,小小的铁片不通人性,只能听从主人的意愿留在原地,向熟悉主人的人传达她失踪的消息,除此之外再无作用,它尖锐的刺扎到皮肤,却一次次牵动握着它的人的心,徐林潇心想:“裴怀枝,你究竟在哪?”
被徐林潇牵肠挂肚的裴怀枝此刻在流民营里混的如鱼得水。
面前摆着刚送来的午饭,她尝了一口菜,抬头道:“春华姐不愧是大家公认的大厨,这味道真不错。”
对面的女子害羞地低下头。
旁边还围着几个妇女,顿时七嘴八舌响起。
“那是,春华做饭真是一绝。”
“小枝枝你快多吃点,瞧这小脸瘦的,这腰细的,啧啧啧,家里人没给你吃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男人都爱这样的,一手就能圈住,以为都跟你似的,就你那腰,你相公两只手臂环下都够呛!”
“哎,你个朱老三,会不会说话啊!咋还带人身攻击呢?我可急了呀!”
裴怀枝笑了笑,怎么也没想到入了“龙潭虎穴”,见到的会是此番景象。
昨日她刚睁开眼的时候,周遭晦暗不明,唯一可见的人影就是那位春华姐。
她刚一动,春华就将她扶了起来,“姑娘瞧着不像流民,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怎么来我们这处?”
裴怀枝苦笑一下,“我是扬州苏家的,给外祖母买糕点的路上突然被人打晕了,后面的事都不知道了。”
苏家在扬州颇有名望,苏老太太乐善好施,广结善缘,可算扬州当地的义商,扬州的百姓也都对苏家评价甚高,尤为尊重,裴怀枝表明身份后,春华整个人都热络不少,还将她带出去认识了大家。
裴怀枝这才知道此地是流民营,这里住着上千流民,但都是妇女和老人。
说的好听是流民营,其实就是茅草搭的遮雨棚,每个棚里都住了上百人,大家一人一个铺子席地而睡,裴怀枝醒来的地方是流民营里的“小黑屋”——刚送来的人都会走一遭,听话了就出来,或是营里有不听话的也会去走一遭。
裴怀枝之所以能这么快出来,竟是因为将她送进来的士兵交代春华,这人是他出手误伤的,让春华照料下。
听到此处裴怀枝忍不住想苦笑,究竟是自己运气太差,被人打晕,还是自己运气好遇上了一个有恻隐之心的士兵。
裴怀枝在百人的草棚里度过一夜,她以为自己会辗转难眠,却没想到自己对这种艰苦的环境接受良好,而陪着她一起入睡的,是曾经她看过的二公子写下的一句话:没有睡露天席地,没有过朝不保夕,民生多艰只是一句无病呻吟。
次日,裴怀枝凭借她哄人的功夫,很快就与周围的大娘大姐们打成一片,从她们口中得到了更多的线索。
留在此地的人,有的是亲人失踪报官途中被带来,有的是原本与相公或者儿子一起在扬州避难,可突然一天出现官兵将他们抓了起来,男人们被带走了,更有甚者就像裴怀枝这样的,莫名其妙的被带进来的,他们都被告知,要想活命,要想男人平安无事就乖乖听话做事,起初还有人反抗,刀穿入腹,血满衣襟,目睹鲜活的生命从眼前消失,恐惧就占了上风,他们也就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后来陆陆续续的有人来,有人反抗,有人离开,慢慢地大家开始麻木,开始适应眼前的生活。
茅草屋的前面是一大块荒地,他们开荒,播种,除草,每日便是在太阳底下辛勤劳作,旁边有带刀侍卫监督他们干活,为了防止他们逃跑,最外围还有一圈铁栅栏,将她们牢牢困在里面。
裴怀枝与他们一起忙碌了一上午,此时与大家一起吃着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