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字迹都有每个人特有的风格,写得再潦草,难以辨认,字形还是有迹可循的。
冯寂染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便笺上的字是谭恒澈写的。
就是不知道这个保温杯是他给的,还是仅仅是便笺上的字是他帮忙题上去的。
听说他很乐于助人,风评全都指向他热心积极,学校里大大小小的活动都离不开他的参与,只是有点避讳女生。
想确认也很好确认。
冯寂染扭头问张耀毅:“杜明宇是谭恒澈的同桌?”
才刚开学不久,她还没把班上的同学认全,起码有一半以上,她都不能将姓名和相貌对上号。
杜明宇她确实不认识,可她也没必要花功夫对号入座。
她的目的只是确认这个保温杯究竟是谁的。
现在已经上课了,谭恒澈没有闲心去帮离他太远的同学写便笺,这便笺不是他为自己写的,就是替周围的同学写的。
除了他同桌,他周围坐的都是女同学。
女同学倒是更可能给她送保温杯,但依照谭恒澈万花丛里过片叶不沾身的性格来说,大概率会为了避嫌,不会帮这种有手就行的忙。
而且听张耀毅的话锋,杜明宇明显是个男生,女孩子给她送温暖犯不着署男生的名。
凭上次体育课打篮球谭恒澈压着他同桌打的那股疯劲,他肯定也不会帮他同桌做这种事。
一番推理下来,她只要弄清楚杜明宇和谭恒澈的同桌是不是同一个人,就知道结果。
张耀毅两只耳朵还在听讲,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是啊。”
行。
就是谭恒澈送的。
送个保温杯还得假借他人的名头,一点也不光明正大,就这点出息?
锁定了保温杯的主人,冯寂染也没有动这个保温杯,只是将这个保温杯故意放在了显眼的桌角。
她甚至没有往斜后方的教室另一端看一眼。
送出保温杯的谭恒澈将冯寂染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从前他为别人付出,都是不求回报的举手之劳,更像是一种无所谓的施舍,随手把东西甩人碗里以后从不回头看结果。
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破例回头。
不看不知道,一看他整个人都震惊了。
居然遇到了一个不领情的主。
谭恒澈劝自己不要生气。
不就跟平常一样,给了就给了,对方要不要是对方的选择,不要太在乎。
他就这样反反复复哄了自己一堂课,哄到最后发现自己还是计较,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拳。
她拒绝?都疼成那样了还拒绝?
这样除了显得她有骨气还能有什么效果?为了较劲就不顾身体的感受强撑着?
她这脑子里究竟怎么想的?
这还是一向尊重他人命运的他第一次想骂人。
今天中午的最后一堂课是计算机课。
计算机课是在机房上,机房在综合楼里,和体育课一样,也是要提前出发。
倒数第二节课的下课铃一打,一群人就脚底抹油般冲出了教室。
几秒后,又三五成群地冲回来拿落下的课本和鞋套。
赵伊婷从书包里翻出计算机教材扔到课桌上,弯腰拿出桌肚里的一卷一次性鞋套,正准备问冯寂染要不要一双,看到她依旧病怏怏的状态,再次出谋划策:“要不我还是陪你去医务室,让校医给你开点布洛芬吧。我吃过两回,镇痛是真的管用。”
张耀毅上完厕所回来,手上还在滴水,听到赵伊婷的话,都顾不上把手上的水擦干净就插嘴:“我妈说小孩子吃药不好,会让身体产生抗药性。”
赵伊婷高高举起课桌上的课本,重新砸回课桌上,造出磅礴的声势:“你妈说,你妈说,你自己没点主见?都听你妈的。”
张耀毅吊儿郎当地说:“听妈妈的话还有错了?”
说着迅速张开五指,将手上残余的水尽数弹到赵伊婷脸上。
赵伊婷避之不及,被溅了一脸洗手间里的水,当即气得面红耳赤,不由抄起课本:“张耀毅你想死是不是?”
大战一触即发。
冯寂染本来身体就不舒服,听这两个冤家在耳边吵架头更大,扶着额头说:“我没事,鞋套能借我一双吗?”
她问赵伊婷要鞋套,赵伊婷便只顾着给她鞋套,将陪她去医务室的想法抛在了脑后,也打消了暴捶张耀毅一顿的念头。
张耀毅欠揍地吹了长长一声催尿般的口哨,流里流气地挑了挑眉,把他妈亲手给他缝的棉质鞋套揣进裤兜里,又将自己的计算机课本夹在腋下,学着他们班某个女生走路的样子,妖娆地扭着臀走起猫步,跟有大病似的,轻佻中带着讥诮。
看着他这副贱样,赵伊婷实在没忍住,照准他的大腚狠狠踹了一脚。
“快滚!”
张耀毅踉跄两步扑倒在过道上,摔了个大马趴,迅速撑地,以一个蛙跳原地弹起,冲着赵伊婷耀武扬威:“别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打你!”
他说到做到。
可惜刚扬起手就被人捉住了手腕,随即爆发出断断续续的哀嚎。
“痛痛痛痛痛——”
谭恒澈面色阴郁地站在他身后,脸沉得能滴水,神色寡淡地说道:“我不是警告过你别惹事了吗?就这么贱,非要撩骚?微机课就别上了,我俩在教室里好好聊聊怎么样?”
“不了……”张耀毅心虚了,在心里骂谭恒澈怎么每次都神出鬼没。
谭恒澈的家世他是知道的。
真惹急了这个阎王,他说不定就要去见阎王了,他爸妈总不能上阴曹地府里捞他,想给他讨公道也于事无补了。
张耀毅连滚带爬地跑了。
赵伊婷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谭恒澈,似乎对他每次都出现得这么及时感到疑惑不解。
不过她和谭恒澈也有正式要聊,开门见山地对他说:“谭恒澈,你每次拒绝别的班女生能不能稍微注意一点,不要选在正好轮到我们班负责打扫小树林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我们刚打扫完又凭空多出多少张卫生纸?敢情扣的不是咱们班的考核分?”
校园的卫生清洁归校工清理,但是校工多是临时工,日常还要干许多杂活,不可能像环卫工人那样起早贪黑地打扫卫生。
校内的编外流动人员不宜过多,人手有限,学校便将清扫的任务交给了学生,美其名曰“明理是我家,爱护靠大家”,要求学生每周进行一次义务劳动,给每个班级都划分了卫生责任。
其中就数小树林的地形复杂且与其他区域不同。
别的清洁区域都是建筑或广场,即使不是平地也是台阶,而小树林里坑坑洼洼,满是泥土,一脚踩上去,鞋底马上沾上一片泥。
稍微有点洁癖,打扫完鞋都不想要了。
而且一年四季都有昆虫出没。
有树上吊的,脚边爬的,眼前飞的,随机吓哭一个怕虫的女生。
关键是大多数都会咬人,一蛰就是一个红肿的大包,几天都消退不了,要是毒素的毒性再强点,残留在体内还会留疤。
没有一个班想摊上这样的麻烦。
日久天长,小树林这块就变成了公共的部分,每个班轮一天,很快就会轮完一轮。
小树林的面积大,打扫卫生的时候一个班都得出动。
小树林的地理位置位于教学楼和公厕中间,所以经常能在草丛里发现卫生纸团。
这些卫生纸在被丢弃之前都擦过什么不得而知。
但是现在,被赵伊婷全赖在了谭恒澈头上。
谭恒澈闻言倒没有着急撇清,只是笑了一声:“那我攒着拒?”
赵伊婷不置一词。
她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让冯寂染看清谭恒澈碎了多少位少女的芳心。
因为上次跑操时,冯寂染夸过谭恒澈的颜值,她怕冯寂染跟谭恒澈走得太近会步那些暗恋他的女生的后尘。
跟谭恒澈说太多话没好事,赵伊婷赶紧搀着虚弱的冯寂染溜之大吉。
谭恒澈望着两人紧密依偎的背影,拿起了冯寂染课桌上的保温杯。
他把保温杯给她的时候有多少重量,现在拿起来就有多少重量。
杯里的水冯寂染是一口没喝。
所以说,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是他们商量好的合作关系吗?
她分明是像防贼一样防着他的,答应合作只是为了稳住他而已。
平心而论,他也没有坦诚相待。
可以说没有丝毫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谁能想到他当初只是有点排斥家里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为她的没有礼貌而决心给她一点教训,结果由于他们双方都不甘示弱,发展到现在,本该单纯的校园生活,硬生生被他们弄成了复杂的人际交往难题。
要不他退一步试试?
谭恒澈焦躁地想。
他其实已经退让过了,换来的却是冯寂染的得寸进尺。
他最想不通的还是她怎么对自己也这么狠。
痛经对许多女孩来说是噩梦吧。
他虽然没有亲身体验过,但看着她们的样子也知道是十分痛苦的,不然不会连行动都困难了。
是因为缺爱,所以不信别人是真的关心她吗?
谭恒澈心情复杂,神色微妙。
严格的时间管理让他从小就学会了权衡利弊。
冯寂染的不坦诚占据了他太多的心力。
他的注意力从来没有像这样,被一个人牢牢吸引着,无心关注别的东西。
就算他的家世给了他保障,让他不论成绩如何都没有后顾之忧,无需全身心投入学习,他也不想任由自己的精力被这样把控。
死气沉沉也比被这样牵着走好啊。
他从前什么时候给人端过茶,倒过水,起步也是帮老师批改试卷,现在却卑微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了。
今天他得再找冯寂染开诚布公地谈一次,争取就此休战。
他确实是玩不起了,打算缴械投降。
白旗越招摇,他输得越安详。
冯寂染进入机房时,一眼望过去,每个人的电脑屏幕上都显示着不同界面,可谓是五花八门。
微机老师坐在教师机前,盯着门口,监督他们好好穿上鞋套再进机房。
见有人的口袋是鼓着的,他沉声提醒:“饮料零食不允许带进机房。”
冯寂染错愕地僵住,手停留在蓝色的一次性鞋套上方。
她没带零食,但是用水杯灌了一杯热水藏在校服下,贴着肚皮。
此刻她蹲下身,水杯不在手上,而是夹在腹部和大腿中间。
她做贼心虚,自然会想当然地以为微机老师是在跟自己说话,正欲开口,她身后的男生掏出口袋里的笔记本说:“老师,这是笔记本,不是违禁品,我可以进去吧?”
微机老师一挥手:“进去吧。”
冯寂染松了口气,穿好鞋套以后就把两只手揣进校服的衣兜里托住水杯,神情自若地蒙混过关。
机房里的学生机没有固定使用者的,只有在电脑里存了上节课没做完的作业才需要继续使用上节课用过的那台,开学以来的第一节微机课只用按照先来后到随意选座。
冯寂染来得晚,只有靠近老师的机位可选。
可即便是离老师近,也有人在上课前明目张胆地逛着本校论坛。
很有年代感的页面,每一个字都跟老人机上的默认字体神似。
冯寂染漫不经心得瞥了一眼,就见谭恒澈的大头照不偏不倚地立在屏幕中央。
刚剧烈运动过的少年大汗淋漓地逆光而行,细密的汗珠顺着下颚滴下,白皙修长却青筋毕露的手搭在额前,五指利落地插进浓眉的黑发间。
剑眉一如既往地拧着,锐利的眼眸生动传神,琥珀色的瞳孔反射出主席台的倒影。
乍一看满满都是潇洒的英气和不羁的野性,以及超出年龄范畴的荷尔蒙,似乎一眼就能让同龄少女情窦初开。
冯寂染抿了抿唇,在心里暗自评价。
还真是,辣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