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他有些哽咽:“来,爹抱你上车。”
小姑娘畏惧,小姑娘躲闪,小姑娘不想走。
宋小满藏在苏锦身后,以为这样就看不到她,心存侥幸。
爹的脸冷了,爹来抓我了。
“我不走,我不走,我不想一个人走。”
小姑娘忽然崩溃,哭喊起来。
“你们骗我,你们不会回来。从前是娘,这次是你们,走了就再见不到了。骗子,你和桃花都骗子!”
孩子是最有灵性的,她的预感一点儿也没错。
即使她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已经下定的决心。
但是苏锦以为,她的预言极其准确,他们注定是回不去了。
“好孩子,没骗你,快跟大年走。”
空洞的假话毫无作用,她根本不听,小丫头围着她转圈儿的躲。
她躲宋清平就捉,他一捉,苏锦又舍不得,护在怀里拦。
父女俩猫捉老鼠,她被困在中间,又难舍孩子,又心疼他。
“哥哥,哥哥,你轻些,孩子膀子禁不住这样拉扯。”
“小满,好丫头,你不是常说,‘与朋友交,言而有信’,最厌无信之人吗,咱们说好的呀。”
宋小满此刻哪里听到进这些,反呛道:“说好了一起走,言而无信的是你们,不是我!”
苏锦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抖抖索索捧起她的脸。
“那就再等两日,等两日,后日走。”
又来又来,每次都是如此,缠磨之下,她又让步,就这样两日两日的已经拖了月余。
心一狠,拦腰抱起,生拉硬拽的就往车上去:“不行,今日必须走。”
“啊,啊啊。”
宋小满疯了一样,歇斯底里的踢打、撕咬,小小的人儿迸发出所有力气抗衡。仿佛那人不是他爹,是阎罗、是判官、是北贼……
大黄护主,汪汪汪的冲过来,对着宋清平乱叫。
一时间人吵狗叫,苏锦慌的劝阻:“不能啊,不能咬人啊,咬坏了爹疼啊。”
哪管!
逮住机会,狠狠的咬住擒她的膀子,宋清平吃痛松手,小姑娘趁势疯了一样往屋里跑,仿佛躲进那屋子就安全了。
边跑边喊。
“骗子,你不是我爹,你是铁石心肠的骗子。你说这儿有娘,娘也不在。我好不容易有了桃花,现在又骗我,我不上当。贼人,骗子!”
那是属于仇敌一样的恨意,宋小满拿全部勇气抵抗。
“小满……”
苏锦将欲上前,宋清平寒脸阻止,势必要拿下她。
“拿绳子,捆了她走。”
“爹。”
宋小满“哐啷”跪下了。
“我不想一个人走,我想和你们一起,像来时那样,别丢下我,好不好?”
转而向苏锦,眼神里是求助的渴望:“啊?桃花,好不好?爹听你的,快帮我求求他。”
这一跪,便是谁也不忍下手。
“孩子,过来,到我身边来。”
苏锦哽咽的说不成话。
“让你走,是我和你爹的决定。不是十分的危急,我们断不能舍下你。你爹不是铁石心肠,你爹疼你的心胜过这世上所有人。成夜成夜的不睡,守着你,只为多看你一眼。”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是心里酸溜溜的,难受的说不出来。”
宋小满满面泪痕,抽泣声不住,一双眼睛揉的通红,结结巴巴说不成个句子。
“只要、只要不让我走,打……我,骂……我都、行。”
“我们也舍不得你,走是为了你好,反正我们就快见面了,好不好?”
她知道是谎话,可她不愿意拆穿,扬起脸,问。
“桃花,你能再抱抱我吗?”
苏锦拿袖口拭去她的泪,紧紧搂住她。
“桃花,你虽不是我娘,可在我心里,你和她一样。我常想,是不是娘不在了,派你来陪我。”
宋小满亦默默拂去她的泪:“不哭,你别哭,我也不哭,我们都不哭。”
“我不是不信,只是担心你像我娘一样,一分开就再也见不到了。我听话,我走,你们千万要回来,言而有信啊。”
脸贴在她肚皮上。
“弟弟,我等你,等你和爹娘一起回来。”
怯怯的扭头,对他说:“爹,对不起。”
分明是我对不起你呀,我的儿!
猝不及防的道歉,让宋清平的心登时如刀绞一般,骤然刺痛,难过的无以言表,根本不敢看她。
走吧走吧,当断则断。
顾大年将她一把抱起,扬鞭高呵,马车启动,所有人都绷不住了。
苏锦一路追着马车,攥住小手:“少食生冷,勤换洗,多说好话,到人家看眼色行事。儿、儿……”
宋小满头一直伸到窗外。
“大黄送给孟栋梁,告诉他我还会回来,你们来时把小五也带着。”
“爹,娘,要回来,不能言而无信啊。”
不能言而无信啊……
手松了,车远了,落雪了,孩子走了……
千言万语来不及交代,这场注定不能兑现的承诺,他们终将食言于她。
“吱吱嘎嘎”,马不见了,人也走远了。
将将清扫出道路,空余两道清晰的车辙痕迹,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干干净净。
没娘的孩子,寄人檐下的苦楚,苏锦掩面,泪水顺着指缝流个不停。
小满,儿,我儿……
宋清平望天际,望前途,望大雪满道,望迷茫前景,口中喃喃,泪雨滂沱。
顾大年,大年我儿就托付给你的,大恩难言谢。
“呸,拿甚腌臜东西糊弄我,当我没见过。这不是参,这是萝卜须,糊弄鬼呢。”
“我肚里可是爷的儿子,这府上的主子。刁奴敢欺我,就不怕我翻过身来,要你们狗命。”
关在旧院落的高盼儿,依旧摆出专房姨娘的款,骂起奴才毫不留情。
“去,去告诉上房,我要吃燕窝炖雪蛤。还有,我不住这儿,又脏又冷没的伤了胎。我要住暖阁,我怕冷,爷知道的。万一哥儿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别想活。”
哎呦呦,婆子就不懂了,哪来的底气,说梦话呢。
“好奶奶,都是奴才,叫你声姨娘是尊重。常言,‘听人劝吃饱饭’,恁好的参鸡汤,非说不是,可不冤枉了萝卜。”
“呸!”高盼儿扬手打落细瓷小碗儿:“你才是奴才,你娘老子,你八辈子祖宗都是奴才。你怎配跟我比,我有儿子,是这府上的主子。”
拧身扭脸儿,挺直了身子,十分有骨气的样子。
“反正这汤我不喝,我要去大爷面前告状,告你们克扣,告魏五歹毒!”
得,蠢狗不识好人心,闹了个没趣。
婆子望着那泼洒的斑斑片片浓汤,油漉漉的呼呼冒着腾腾的热气。不光参,还有些虫草,就这样摔在地上,暗道可惜。
“你吧,这些年得意过头了些,没见过哪家做小的狂成这般。还当是这院儿里的唯你独尊的山大王呢,快醒醒吧,世道早翻篇儿了。”
这祸害,打翻了还要自家收拾。捡起那厚实实的鸡腿子,一层黄油。嗐,不识抬举的狐媚子,作践粮食雷劈脑子哟!
“如今大夫人理家,主子仁慈才熬汤送茶的,该承情才是。你倒好,反骂人歹毒。当真是给你吃的?不为这肚里的种子,早打死了。”
“呸呸呸。”
不说还好,提起魏氏,高盼儿连声啐骂。
“她是你主子却不是我主子。狗屁的嫡女正室,夫人奶奶的,她就是个阴毒的贱人,拿腔作势我不吃这套。呸,到现在无所出,一个不下蛋的鸡,也配同我提。”
“当我怕她,我不过是吃了她的算计,又遭小人陷害。有朝一日,蛟龙腾云……”
腾云?你咋不驾雾呢。婆子心说,这是脑子抽筋了,咋还做梦呢?叫不醒了这是?
“是是是,您这辈子最大的功劳就是下了蛋,顶天的厉害,比杀了反叛擒了贼王还厉害。比不得,谁也比不得您。”
罢罢罢,不吃拉倒,跟御街上的狗较劲。愿意饿就饿着吧,没功夫听你活嚼蛆。
见婆子收拾了就要走,她却又怕了,说什么。
“别走别走,这屋子里不干净,有股狐骚味儿,妖货的屋子我不呆。”
狐媚子?你才是狐媚子。摆主子款骂人的时候,怎么不晓得怕?我可去你的吧!
落毛的凤凰不入鸡,现时能便宜你?嘴上让你占便宜,后头必要讨回来。
“住哪儿由得着你吗,是大夫人交待,让你在此处忏悔。既然不吃,就安稳些吧,砸碎的碗啊碟的,奴才们还得帮您收拾,‘主子’自便吧。”
“放我出去,我不要住这儿,我怕……”
谁又睬她。
知她害怕,婆子故意为之。今日把她锁在苏锦屋中,明儿再到春蕊房中,后日胡氏。
几轮下来,发现她最怕去胡氏房中,成夜的鬼喊,好像在里面打斗似的。
那么就单把你关在那处,管你怕不怕,老实呆着吧你。
甫一出门。
“啊,啊,大夫人。”
迎头看到魏氏,婆子慌张:“她嘴忒毒,吃了粪土似的满嘴里胡沁,休理这行货子。”
见她要进去的意思,又说:“里头腌臜,恐污了您的眼。”
青霜扶住魏妍芝,门外听的一字不落儿。
怕?没做亏心事却又怕什么。
这贱人,活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赏几个嘴巴子,对得起这张巧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