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为这事而来,一字一句门外听的真真儿。
见周彦邦有意徇私,稍微放下心。谁想那丫头这般不肯,说到凌迟,高盼儿心登时纠了起来。
嗐!豁出去了,破门而入跪了下来。
“姐姐好个大义灭亲,割袍断义,你的心难道不是肉做的?他虽是我兄弟可也跟你拉秧子挂藤的兄弟,也叫你姐姐不是?好歹在我家住过,何必把事情做绝。母亲百年还指望他送终,岂可不予人留个相予?”
说着捧出帕子里包裹的几两碎银,摆出一副可怜相,哭哭啼啼。
“求姐姐好歹给留条活路,我娘才来求过我,高家只这一根独苗,就是您姑母我的母亲大人,身后大计还指望他泼浆洒水。”
“这些银子给姐姐填补,我兄弟不成器姐姐和爷日后慢慢教导。我知道姐姐恨我,没的牵扯我兄弟。等我把腹中孩儿养下,以死谢罪!”
这是仗着肚子,以死相逼啊!苏锦未发作,周彦邦倒先光火了起来。
“我同夫人说话,焉有你插嘴的份儿,还不快滚。”
高盼儿明着要恶心苏锦,内心却十分的惧怕周彦邦。此番她看懂了,他心中夫人就是夫人,姨娘就是奴才,是猫狗。
在苏锦面前她连个狗都不算,好歹还怀着他的孩子,却连说话的份都没有。
“打杀的贼奴,不成器的祸根,死在外头算了。”大骂高鹏举,又羞又愤的捂脸而去。
苏锦知她赌气,这事儿肯定是赔钱息事,她只是心疼姑母,扶头忧心忡忡。
“我知你来就是有了决断,你想的都对,打算的都好。可你想过没有,那史小将军是玉簪妹子的夫君,两人成亲才多久。夫君年纪轻轻跟青楼女子山盟海誓,有家不回,可曾想过玉簪妹子该如何过活?”
“两头都是亲戚,闹出这档子事儿,二叔二婶子玉簪那,低头不见抬头见,见面还说不说话?亲戚还做不做?脸面呢?……嗐!”
“都是成婚前的事儿,这却也怪不得别人,自家根基不好易受人蛊惑。玉簪总归是夫人,大家子都这样。”
哎哎哎,听听听,又来又来。耳朵听出老茧,一句‘大家子都这样’遮了多少丑。
大家子都这样就都对吗?不说不说,罢罢罢!
昏惨的烛火中,苏文茵的生命走到了尽头,苏锦来时寿衣灵堂均均已布置妥当,只等最后一口气。
三层单三层厚二层棉,通体遍地织金丝蜀锦袄,插戴的满头珠翠,一对和田白玉镯,一对赤金绞丝镯,繁繁复复,好不庄重。
可华丽的锦绣堆里包裹着垂垂老矣的躯体,灯枯油尽,命不久矣!
越是盛大越显得脆弱,苏文茵青白灰暗的面孔,无神的双目仍然在寻找。
枯瘦的手被握住,她知道要找的人来了。
“儿~~~”
“姑母。”方启唇,潸然泪下。
“恨不恨姑母?如果当时我能放手,放你跟他走,你如今也……哎……姑母没用,让你落得如此境地,让有心之人占了先机。我这辈子都是个无用,自己如此连累你也……”
泪珠顺着眼角,打湿绣枕。
“那日你问我怨不怨父母,我不怨。所以也别怨你父亲,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好好儿的把日子过下去,别养人家的孩子。”
“隔皮隔肚隔心,别人的孩子养不熟。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一定不要走我的老路。早点养下个一男半女,后继有人。”
“儿呀,非我生同我姓,血脉相通,我最放心不下你。要敬重上人,莫要违拗夫主之言,跟姑爷好好儿的,他心里有你……”
断断续续,磕磕绊绊,气息微弱。
“别说了,姑母,别说了。不是谁的错,也怨不得谁,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我不服,你不该如此。”
说到此处,苏文茵用尽气力。
“纵然人活在世上都是熬煎,我的命再不好,那也是我受着,怨不得旁人。可我自己熬这一辈子就罢了,连累你被那小娼妇勾搭男人!”
浑身抖的像筛子,枯瘦的手用尽气力箍住她。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若知道,拿绳子勒死她,拼着老命也不能让她得逞。我抬举她,她反咬你!恨呀,我恨呀,都是我!”
“那又怎能怪你,他们早珠胎暗结,谁又知晓呢?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们存心,咱们知道了又能如何。”
“不在这里也能在那里,不是她也能是其他人。男人家哪个不偷腥,大家子哪个不这样。姑母为这个气坏了身子,入了心,不值啊!咱们两个同姓,我就你一个血脉至亲,你为了他们犯不上,我都不气你又气什么,犯不上啊!”
苏锦已然泣不成声,苏文茵一番话耗尽气血,昏聩中父母哥嫂的乱喊。苏妈妈和绣杏守在身旁哭泣,而高家的主子奴才却怕的躲了起来。
半晌没了动静,都以为去了。谁想,忽然用尽力气,嗓子里吼出来。
“她、她是个贱坯子、娼妇、毒蝎子。歹、歹毒,要、要害你。能给巴掌不给糖,不拔了这根刺,你和姑爷永不得好,不、不要对她手下留、留情……”
自此只有出气没有进去,等到下晚,手一松,去了!
剩下就是幕天席地的悲哀,苏锦再一次失去亲人,从此这世上她再没有姓苏的亲人。
想起姑母在这家里受的委屈,幼年时和母亲整夜哭诉。以及姑母对她的疼爱,和来到高府短暂的期间,对她的照拂和维护,泪水肆意弥漫。
林初兰掩着口,哭红了眼,咒骂道:“走了好,离他高家门远远儿的,不在这炼狱里苦熬。”
是呀,走了好,不用看着丈夫同姨娘恩爱,不用守着活寡顶着贤惠名儿,养这家里的白眼狼。
走的好呀,走了就听不见这些混账话,看不到这些丑陋人……
“不是不想,是不能呀。我们多大头戴多大帽子,没银钱不打肿脸充胖子,都是给活人看。”
“她活着没行好事,刻薄我们母子。我儿还在狱中,男孙也无,临了连个摔盆扛番的都没,都是她的报应!”
就是这样一群人渣败类,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狼。还要替他们撕掳,帮他们应承,提携拉扯他们。
姑母活着时就不停的给他们擦屁股,如今人不在了还能反咬一口,狼心狗肺,泯灭人性!
苏锦不气也不争辩,高家准备的那削薄的板材,她说不用就不用。
“这银子我出,寿材只管捡好的买,要厚的贵的,不问价钱,一应都来找我支。”
却不想赵氏也腆着脸上前。
“姑小姐能寻到好的,我老身也借光置办一副,银钱照价给。”
“呸!”被林初兰直接啐到脸上。
“你的就有,我们姑奶奶的就办不出来,要点脸吧!我们姑奶奶那些嫁妆都便宜了谁,成箱的当票子都填了谁家的坑!”
是呀,要点脸吧!
苏锦无心吵嘴,在这幕天席地的白色幔帐里,麻木的守灵。
有周彦邦打招呼,什么事不方便呢?
高鹏举很快放了出来,谁让他是这府上的独苗金根,唯一的男丁呢?总要有人摔盆挑幡不是?
几个小厮一乘软轿从牢里接了家来,他却怎么也不肯回家,指挥轿子直接转入花枝巷。
玉露呦,我的心尖尖呦,一头扎进婊子窝里逍遥。
普天下谁听说过,母亲在家停着灵,儿子去找妓子快活?
黄汤辣水灌个酩酊大醉,要了两个妓子,彻夜的沉溺于温柔乡,以纾解这些日子的辛劳。
家人来找他时,正和妓子睡的母猪一般昏死过去。
周升一个巴掌招呼过去,‘舅爷你醒没醒?我们爷吩咐,这巴掌若能醒就赶紧回去。若还不醒,嘿嘿,就再送回狱所中。’
醒了醒了,唬的他裤子没拎好,就哭喊着母亲就往外奔。
戏演够了,轿子里便打起打瞌睡,竟然比牢里还吃辛苦。
回家先倒头睡上一大觉,再喊着柳宝珠捏脚松骨,睡足吃饱,这大孝子才披麻戴孝,假模假式的来灵前哭母亲。
也有意思,周彦邦在,他哭的那个伤心。一旦离了他的眼,立刻钻回内宅捶腿去。待到,送葬时哈欠连天,一脸的萎靡之色。
摔盆第一次竟然没捧稳,失手跌落在地。复又捧起,管事的帮着狠狠砸在地上,才算完。
得了软骨病吗?就是这样一个人,还要想方设法把他捞出来,指望他床前伺候,呵呵,真是可笑!滑稽的一幕让苏锦替姑母不值。
发丧出殡,从头到尾一应都是周彦邦主持调遣。下人不够,差人办事都是周家人上,外头迎客是周彦邦,里头陪哭陪客是苏锦。
因着先尚书的嫡亲妹子,现周家夫人的姑母,所以来客特别赏脸。
许多同朝高品级的也差人来吊唁,路祭也颇多。指着落魄的高家,怕是门可罗雀。
赵氏柳氏见这阵仗,只当自己身后也如此风光,也自长了身价,人前人后的蹦跶。
高盼儿不来,身怀六甲只推怕冲撞。高双儿远嫁异乡,想来也来不了。
一个软骨病的高家大爷,一屁股赌债一脑门子官司,场面上谁又看得起,还得是周彦邦。
可以说从头到脚,贴钱贴人的都是周家,面子里子都给了高家。
风光的背后若没有周家,指不定有多寒酸。
姑母这辈子足够苦,苏锦不想最后一桩事情再被人诟病,谁让姑母的牌子还要供在高家的祠堂里?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