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妈妈和绣杏姑母在时就安顿好了去处,姑母走的那日,两人哭着说了实情。
“夫人是被气死的,其实还能拖到年后。不成器的大爷在牢里,当铺拿着当票子上门问我们东西还赎不赎。夫人一看,原来是小姐那年丢的拔步床,一口痰堵住晕了过去。从那婊子小姐勾搭姑爷,夫人就窝住火,落下了病根。”
“后来得知高氏又有了孕,柳氏恨不得顶在脑门子上炫耀,说她女孩和她一样有福能一举得男。这不是成心怄人吗?”
“夫人成夜里睡不着,每每想起,就恨就骂。总说对不起你,可有什么用呢?自己反落一身病,痰症未歇喘症又反,现下各处病症一起,活活儿的憋死闷死怄死!我们劝也不听。”
先是苏妈妈,后是绣杏,一行哭一行说,听的林初兰跟着骂。
就是这样一窝子狼,还要替他们撕掳,给他们搭台,卖他们面子。
啊……苏锦无恨,长叹一声。
麻木的看着送葬队伍里忙碌的人群,柳氏喊的那样痛苦,高鹏举哭的鼻涕挂恁老长。
终于终于,姑母终于可以闭眼再不看这些人做戏,自己也终于可以再不入高家门。
彼此解脱,真好,真好……
除了上不了台盘的高家人,丧事办的非常完美,可以说无懈可击。
纵使她有钱,从买布,做道场,到置办棺椁,各名各项……如此靡费的各处花销周彦邦从不过问。
要知道周彦邦私库的钥匙还在她手上,不管使的谁的银子,花的谁的钱,明摆着贴钱替别人撑场子的事情,换个人也总有抱怨。
由此可知,场面上,不管是做丈夫,还是做姑爷,他皆尽心尽力。这,苏锦心中是感激的。
回去的马车上,她轻声表示感谢,客气而生分。他本想给她安慰,见她默然的看向窗外,抬起的手终究还是又落下。
刚踏进院门,高盼儿素衣缟服哭唧唧的扑了上来,依偎在他怀里。挂着眼泪撒着娇连说去不了母亲的丧事,心中有多么遗憾。
“有劳爷,我都听说,不是爷亲去操办,我们家无以料理。家中只一个不长进的兄弟,一屋子老迈断然办不了如此妥当。”
“母亲,母亲,你一向视我为己出,用心教导还把我记入名下。今日你的身后事,做女儿的竟不能前去痛哭一场,磕几个响头。盼儿不孝,恨不能撞死在棺材前,盼儿不孝啊!”
跪地捶胸,仰天恸哭:“母亲,都是大爷,您最器重的大爷为您百年送终。母亲您在天之灵要保佑盼儿给爷养个男丁,不枉爷对您的孝心。”
直哭的是直不起身,流不尽泪,谁见了不赞,真乃天地间至孝的孝女。
“姨娘快起来,身子重不能哭。姨娘这几日人虽不在,却一直日夜哭泣,甚是思念母亲。太医说不宜过度忧伤,咱们劝也不听,爷快劝劝吧。”
有做戏的,就有捧场子的。墨雪哇啦哇啦的说了一大通,听的翠眉低头。她多晚思念,多晚哭泣?
老虎不在家,猴子做大王。高姨娘可是好一通威风,也敢使唤胡氏的丫头,打探春蕊的情形,简直要上天。
白日里三茶四水,燕窝参茶不断,夜间分明是躲在被中笑,好一个颠倒黑白!
“太医说的也不错,你有孕的人去不得,左右我在。夫人甚至操劳,你该给她磕头道谢才是。”
果然,戏做的足,周彦邦反安慰起她。可谁要看她演戏,高家她娘她兄弟看的作呕,回来还要继续?真是够了!
看一眼都嫌多。
再看苏锦,早牵着周莞,唤着黑子回了房。
“爷,您疲惫,盼儿服侍您,盼儿有话对您说。”
绣帘掀动又落下,人走了却不回头,一个眼神都不给。
周彦邦有些怅然若失,这份失落恰巧坠入高盼儿的温柔陷阱。
挽着爷们,挺着肚子趾高气昂的回了房。你清高你不稀罕,男人你不要我要,哼!
“我要吃这个。”
汪倩蓉咕噜噜的杏眼望着宋清平,指了指眼前的酸笋子老鸭汤,自然是让他装给她。
“有些渴。”
“好。”
宋清平才端起碗,复又放下筷箸起身去倒茶。
“必香斋的酸槽子糕,想起来就流口水。”
“我下公带回来。”
“不,现在就要。”
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颦眉嘟嘴,湿漉漉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一脸的骄横。
这丫头今儿是怎么了?怎地、怎地,如此,如此矫情。
元宵噗嗤又笑了,主仆两个把宋清平看不懂了。
“大人快些去买吧,不是我们姑娘想,是肚里的孩子想。”
说毕指了指她腹中,憋不住的笑起来。
啊?如梦初醒,愣神间筷箸噼里啪啦落地。
“我当爹了?蓉儿,是吗?”
她羞涩的点头,他喜不自胜,喜从天降啊!
在得到肯定答复后,立刻站起来。
“ 哦,哦哦,原来是这样,好好,事情丢给下人们,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元宵多陪陪夫人,还想吃什么,就去买,我这就去。”
“瞧你,还不快坐下,急什么。”汪倩蓉陡然飞红了脸。
风来了,雨来了,燕还巢,花盛开,种子发芽了。
她是从清晨一次作呕中心神感应,她夜里梦见有一只蝴蝶围着她转啊转,一下子钻入腹中就没了。
孕期的她得到了十足的呵护,不光什么都不让她做,宋清平竟然学煲汤炖羹,而且还有模有样。
聪明人学什么都快,当他端着一碗虾仁蛋羹,汪倩蓉受宠若惊。
笨拙的真诚格外动心!
她嗔他,‘哪有男人家下厨房的,那是女人呆的地方,夫君是官家人,又是读书人,不许去。’
他无谓,‘官家人读书人不食五谷?’
‘我不,偏不许你去,你的手是写文章的,不是掌勺烧柴的。烟气熏到你,油污腌臜你,你不听我就不吃。’
她是真舍不得啊,握着他绵软的大手,无比欣慰,她得到了全世界的爱。
她又是多么期待这个孩子,这是他们的血脉,也他们命运的连接。以后,这世上又多了个她爱的人。
是啊,为娘的哪有不爱孩子的?
“姑娘,姐儿,莞儿,我是你娘,到娘这儿来。”
风吹动满墙靡荼,橘粉色花苞迎风飘动,暖阳下树叶子油亮深绿。
幼小的周莞对这个新奇的世界充满无限好奇,并且尝试着探索。
这不,沉迷于观看蚂蚁搬家,对整个世界都充耳不闻。
粉雕玉琢的小人,被收拾的干净利索。红绫子小褂,月白小裤,鱼戏莲叶苏绣镶红边绣鞋,银脚环极为醒目,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胡氏站在日头底下满含期待的张开怀抱,期盼着她能飞奔过来。可周莞丝毫不理睬,反而越喊她越跑。
胡氏气极追上去一把箍在怀里,掰着口儿让她喊娘。
“我养你容易吗,叫我声娘都不肯。他们看不起我,你也作践我。想我当日就该溺死你掐死你,也不留你这个灾星祸害让人家笑话我。叫呀,叫娘呀,娘疼你,娘喜欢你。”
“姨娘别跟孩子置气,姑娘不会叫人。”
奶、子生怕她掰折了孩子的小胳膊,急急劝阻。
“姑娘脾气倔,夫人什么都依着她,你这样箍着她她自然不愿意。惊动夫人咱们要吃挂落,要不咱们到夫人那儿去说?”
“放屁,我肠子里爬出来的,难道我还碰不得。不会叫娘怎会叫母亲,分明是有人教。快滚,不干你事,今儿须得治治这倔性子不可!”
奶、子反被啐了没脸!
谁不知道胡氏是个烈货,母女两个都是杠房里生的,一个不让一个。
一个骂的凶一个喊的急,这场面回头夫人问起来,自己可兜不住。忙颠着脚,慌的一路小跑去回苏锦。
周莞偏就是犟,一点感动也没有,死命的挣扎着,梗着脖子要跑。
小娃的力气哪里抗的过大人,可这丫头聪明呀,上嘴就咬,只听胡氏“嗷呜”一声,吃痛不已,扬手就是一巴掌。
“下作娼妇,就知你不是个好茬头,敢咬老娘,整日和那畜生在一处也有了狗性吗?你可是我十月怀胎的种子,凭白让人抢了去反不认识老娘,小娼妇!”
“还不住嘴,发的什么羊癫疯,娼妇娼妇的,哪有为娘的这样骂自家孩子,况她还是个姑娘家,嘴里胡嚼些什么!”
人还没近前,‘下作’‘娼妇’‘狗性’的脏话连篇,林初兰气的手抖,早料到今日这一出,却不想如此可恶。
“少指桑骂槐,谁抢了你的孩子?当着众人,你说说清楚,当日是谁养下来就往水盆里摁,又是谁哭着喊着不要。满百过周叫你来你怎么说,‘我不会带,留着这孩儿孝敬夫人。’”
“不是夫人当日大爷连你也要撵的,你怎么跪着谢夫人?不是夫人菩萨心肠,你早不知卖了几手,可有你今日叫骂的份儿?骂起孩子倒硬气,摸摸自家心口,说这话可丧良心?”
骂的不错,句句属实,胡氏自知理亏,哇的又瘫在地上拍着胸脯子撒泼,嚎啕大哭。
“是我,是我,要治死害死她的都是我。可那也是我十月怀胎,肠子里爬出来的。到如今见我倒做不认得,还打我咬我,谁想过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啊。”
“夫人既是菩萨就再行一次善,开恩把这孩子还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