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胡氏一说,春蕊也有十分的疑惑,他的病来的太突然,不得不让人……疑惑的对上苏锦的目光。
“家中的几个爷们里,大爷身体最结实。冬日里读书起的那样早,遇寒伤风是有的,却未见、未见如此病症,真是蹊跷……”
五个人十只手,眼见搜个底掉儿。高盼儿喊着翠眉墨雪,主仆慌不迭的去拦,哪里挡得住人多。
拦了小杏儿,小串儿上来了。夺了劳燕手里的匣子,冬桔又开了柜子。只得抱着匣子跪地求饶。
“夫人、姐姐,休要听胡姨娘歪理。盼儿冤枉死了,许是爷在外头有甚相好,给他使了什么也未可知?夫人问问跟着他的人呢?”
这?也对。
一时难以裁定,苏锦叫了周升门外训话。
“爷今日这热来的奇怪,你素日跟着他的,把他一桩桩一件件仔细的说,有一句隐瞒休怪我无情!”
周升倒栽葱似的磕头不止。
“爷下了公先去了阮大人府上,后在御街碰到凌驸马,约着一同去了晚香楼。凌驸马说要家去,散席后那里的姑娘拉着说会子话就家来了,下剩的只在这院儿里。小的不敢隐瞒,有一句不对夫人只管打死。”
高盼儿闻言救星一般扑到苏锦脚下。
“是了是了,定是那些婊子粉头用了腌臜手段,她们专会勾引汉子,我哪里懂这些。天么天么,真真笑煞贼人冤死奴!”
胡氏啐上一口,心里骂了一万遍杀才狗肉。
“呸呸呸!家里三四个老婆,还不足性,还去外头找粉头。婊子拉着,就走不动道了?没吃过还是没见过?自家田荒着,浪去犁野地。有什么话跟老婆说不得偏要跟婊子鬼扯?”
“弄的这一身病,倒晓得回家折腾老婆!嗐!什么老婆,都是他队伍里充数的,如此说来,还不知外头几多相好,罢罢罢!”
骂的诙谐,却无人笑的出来,唯有春蕊固执的替他辩解。
“爷不是那样人,他不是。夫人把爷挪出去,挪到正房里照料,等他醒了细细的问,来人回话问诊都便宜。”
“别走。”忽然昏睡中的周彦邦一把抓住高盼儿的手:“你别走。”
苏锦正欲替他穿衣服,闻言臊的脸煞白,也不知穿还是不穿。一双手空空的挂着,迟疑片刻只得讪讪的收回。
高盼儿趁机伏在身上大声恸哭:“爷,爷,您留我做什么,我还活着干嘛。您快好起来,您再不好,盼儿命就没了,这一屋子人只等着治死我。”
“演什么戏,且走着瞧,犯到老娘手里要你好看!”胡氏骂完扭身就走。
愤怒,怨怼,不堪。
看着哭嚎的高盼儿,林初兰再也忍不下去,拉上苏锦就走。
“挪,挪个屁,死生由他!男子汉忒不像话,外头惹了一身骚,家里头一团糟。”
“不问他再也不问他,想去哪去哪,爱怎样怎样。让他跟里头的贱人,外头的婊子生生世世厮混吧!”
“不是,爷不是那样人。”
春蕊依旧不信,她心中克制沉着冷静的大爷,怎会变成这幅模样?
周彦邦昏昏沉沉,模模糊糊,影影绰绰只觉得那人像苏锦。他立刻抓住她,他多么高兴,她终于肯主动来找他。赌了这些日子气,终于愿意给他个台阶下。
却哪里知道自己抓错了人,好心办坏事,当着众人面前,她的心又被他狠狠的扎上一刀。
太医来过煎了副药吃了,热退了人也能开口了,只是头依旧昏的很。
嘤嘤嘤的哭声萦绕耳边,周彦邦努力的睁眼,对上的却是高盼儿的泪眼,虚弱的抬手。
“哭什么,我无事。”
“爷,爷,你不能有事。她们都走了,只留我一个人,盼儿只有你了……”
自此,苏锦的心凉了大半。胡氏也罢,林初兰也罢,骂的都没错。原先起码的斯文体面还是要的,如今越发的胡行乱为。娶小老婆、狎妓,哎……不肖之种种,实在不堪提及!
文人无行,他大小是个官,手中又有几分权利。原来竟是如此举止轻浮,虚伪冷漠,欺世盗名之徒。
自己又整日困在宅院里不知外头世事,只恨时乖命蹇,姻缘错配。既然不值得,那便随他去吧,正如姨娘所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这辈子许是只能闭眼过了。
“贱人,你想害死我是不是。你说那姑子的药灵,可这分明是毒药,你想害死我,害死大爷是也不是!”
打发太医离开,眼见周彦邦睡熟,服侍稳妥后立马揪住墨雪审问。
方才趁着他迷糊才哄着他脱了裤子,把柳氏那里取来的真经试试手,高盼儿满脑子都是‘我要做夫人,我要生儿子,把贱人们比下去’。
谁想周彦邦才服下就登时起热昏沉了呢?还差点被胡氏搜罗出来!
幸亏有惊无险,好事生生被坏,不由得怒火中烧,膀子上发狠的掐了又掐还不许哭出声。
还不解气,又叫她把脸舒过来,寸把长的指甲把脸皮掐紫掐破。
“看明儿不把你一顿好打,谋财害命的刁奴。想死的快些,你就哭的大些,把爷吵醒,立刻把你绑了送官!”
“说,你黑了我多少银子?我统共每月二两的月钱,让你诈去了多少?快说!”
“姨娘可是要冤死人,薛姑子是府里常走动的。跟着夫人听宣经时,她曾想卖给夫人,夫人没搭理她。我想帮帮姨娘,才找了她。”
墨雪扬起掐打的紫黑的脸,泪雨纷纷,不住表忠心诉衷肠。
“那姑子说这药用了没有不灵的,说给驸马府配的也是此方。驸马府她收了十两,只因余下来一点子给了咱们,才只收五两。姨娘只给了四两,我想着姨娘在这院里熬的苦,哪怕我自己贴也要帮姨娘如了意。”
“谁想那姑子对着棺材撒谎,哄死人,骗了我也骗了姨娘,差点害了大爷。若我有意,背生疽,口生疮,浑身碗大的疔疮烂透,立时死在姨娘面前!”
誓起的毒,人哭的悲,况又帮她做了许多,左右不向像说假。
高盼儿心中将信将疑,只是自己刚来周府,身边只两个丫头。翠眉不中用,只这个机灵的还能使使,姑且先稳住她。
“这么说你还贴了一两银子!好丫头,快、快起来,我瞧瞧身上脸上,我打疼了是吗?”
说着一把搀起她。
“姑娘别怨我,我也是个莲子心苦的很。一时没了主意着急了才打你,大爷要是有个好歹,你瞧瞧那一屋子能吃了我。”
“怪我,怪我鲁莽,冤了姑娘。那走千家进万户的老虔婆嘴里能有个实话?咱们只当花钱买教训。好丫头,你对我好,我必不薄你。合适的时机,定把你推给大爷,收了房做姨娘,咱们还是好姐妹,可好?”
变脸比变天还快,翠眉听的一清二楚。这是自家小姐惯用的手法,打一棍子再给个枣儿。
果然,高盼儿不过几句回寰,墨雪忙感恩戴德。
“姨娘英明,姨娘是青天在世。我在夫人那里时,听云听雨是自带的,银瓶宝茗她们又是老夫人赏的。几个大丫头都欺我,林妈妈还打过我。”
“到了姨娘这儿,才算做了回人。若能应了姨娘的话,姨娘犹如再生父母,给姨娘磕头,给姨娘立生祠!”
就你?一个奴才?还想爬上大爷的床,和我称姐道妹?呵呵,我只是没人使,先让你做几日好梦。
“罢了罢了,好丫头,快起来。”
换上笑脸,柔声安慰。
“翠眉虽是我带来的,你也都看到了,如今大了,心思也活泛,和我总不一心。我想着哪日把她放出去,你就是我身边最亲的。”
“所以,不要以为她是我带来的就怕她,她哪里不好你只管说,来告诉我。我任人唯贤,对我忠心的我再不会辜负!”
“嗯。”墨雪含着泪点头,自此被完全收服,对高盼儿的无不‘忠心’!
猝然凛冬,严寒逼迫,万物冰封。呼啸的北风,漫天的飞雪,封住了荷塘,冻住了府邸,也冰住了人心。
二人犹如两堵墙,互相对立着,生硬、冰冷、无情。谁也不会对谁,敞开一丝丝缝儿。
周彦邦只道苏锦心狠,他病了只打发丫头来送茶点探望,岂知苏锦的心亦被伤的透透。
再加上她一味的拒绝,拒绝见面,拒绝说话。重重误会如西北角上锁的屋子,腊月冰封的河流,层层叠叠何止三尺。想解开这厚重坚实的铁门,谈何容易!
淡黄的水仙给寂寥的冬季增添一抹颜色,温暖如春的暖阁内炭火添了又添,压了又压。沉香、苏合混合着蔷薇水,沉香混合着花香,丰富的层次让人沉醉。
房檐上的冰凌如锥子、刺刀般齐齐倒挂,春花夏蝉秋叶冬雪,往日的她定会写诗填词,感叹自然之钟灵毓秀。
那时是有朋有爱有关怀有仰仗,有人遮风挡雨,给她足够的天地让她不问世事。现在看来,多少有些无病呻吟。
从前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澎湃。如今满目皆凄凉,取而代之的是‘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的寂寥……
如今她爱的和爱她的如飘洒的雪花融入大地都散了。境随心去,此情此景只余无限伤,肆意潇洒不在,空余无趣的人情世故。
苏锦望窗叹息,这时节,路边又添了多少饿死骨。
窗花旧了要换新的,胡氏的房中热闹的准备着新生命的降临。是啊,有个孩子多好,像一张纸一棵树苗,看着他一天天的长高长大,男孩女孩都好,多好!想到此处,她由衷羡慕。
外头的雪扑簌簌落的急,苏锦胡思乱想着。恰此时,一抹红色煞是惹眼,不是她又是谁?
是她,只见漫天风雪中,朦胧的窗纱里,颜端仪石榴红大氅踏雪而来。
哎呀呀,祖宗,苏锦慌的赶紧跳下炕来,忙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