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局,看似玄萧胜利,将池彦彻底从北玄朝堂上清洗,可是太子与玄萧都知道这无疑是北玄建国以来,最大的一场劫难,数个重要职位空缺,六部运转受到打击,而池彦不知不觉中搬走了那么多的钱财,朝中元气尚未回复,下到百姓也因战事将起而人心惶惶。
先前玄萧不打算动池彦就是为了稳定朝局,一点点地去替换拔出蛀虫,却不曾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本以为池彦是为了朝堂高位而做这许多事,如今看来此人绝不会那么简单。
他竟然自断根基也要害得东都风雨飘摇,这行事做法,恐怕真正与北夏勾结的人就是他!这个池彦究竟想要做什么……
病榻之上,玄萧愁眉不展,茶饭不思,每当他从昏沉中清醒过来时,便忙着处理仪使给他发的密信,让逆命阁正常运转。
朝中大事同样不能耽搁,得查看吏部递上来的资料,将他们登记收集来的中央以及地方各级官员中合适之人挑出来,再让鹤霜梧派人去考察和调度,剩下的空缺就只能等年后春闱了。
玄萧每日要看的卷宗有十数斤重,为了方便玄萧办公,太子甚至直接从东宫搬来了玄府,一边与巫铭照顾玄萧,一边同玄萧一道批阅公文。
与此同时,北夏已经集结大军,准备就绪。就如玄萧所想,池彦这毁北玄根基的一步,恰恰就是给他在北夏立足奠定的基础……
只要能得荣华富贵,在北玄与北夏哪边不一样?良禽择木而栖,君子顺势而为,他不是什么君子,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那又如何,与其清贫地躲藏一生,不如背水一战。
时间快就过去,两个月前在长乐宫发生的那些事,所有人缄口不提,就如同没发生过一般。朝臣中已有一大半陌生的面孔,每日早朝看似与从前一样,其实已大不相同。
在众人的努力之下,北玄形势很快稳定,转眼就过完了年,北夏大军集结的消息很快传入东都,而玄萧这边也准备好了,现已开春,天寒地冻不宜大军开拔的时候已经过去,满朝上下气象一新,严阵以待。
玄萧两日前从宫里出来时正好遇到先前在凫州的柳太监,此时已调作内使监的监丞,当下正忙着干活,指挥着手下的长随干活。这人一贯谄媚,不过倒也不是池彦的党羽,顶多算是被人利用了一把,虽然贪财好色,不过还算有点用处,玄萧就留了他一条命。
不过玄萧没杀他还有个原因,那就是他从凫州一路回京,在路上柳太监本人并没有短他衣食。
“后日,大军就要开拔北上,你好像心事重重,你在想什么?看起来这么不开心。”巫铭拿着舆图进到玄萧的房内。
玄萧看着烛火叹息:“这天下之民,贫者占七分,终日劳作的是他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是他们,如今两国交战,冲在最前面的……仍旧是他们。”
“你也会露出这般神情。”巫铭道:“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个嗜杀的人,了解深了,我觉得你其实并不是一个冷血的人,你心里装着的善念并不算少。”
玄萧笑着摇了摇头“如今世道,与古时并无不同把,一千多年了,我改变不了……有权力的,那些达官显贵,决定身后万民的死活,煽动他人,灾难来临时嘴上说着为国捐躯,自己跑的比谁都快,真是可笑,往往到最后,留下来保护自己脚下那么几寸立足之地的,是那些人最看不上的蝼蚁。”玄萧的毛笔顿在纸上,黑墨晕染开一大片暗黄的草纸。
巫铭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我已尽力,你敢得罪所有权贵,令他们必须让家中男丁与寻常百姓一视同仁地服役,这一点就已经很了不得了,他们能有什么话说?你已经给他们留了余地,并非全家男丁,有事拿拳头说话,有不服憋着,有本事打赢你我。”
玄萧笑了笑,巫铭这少年,还真是耿直,正经道理和那群人说不清楚,那就打一架,直白又简单。这天下之财,又因为这大战,即将再次被打乱,因战功受禄,可以壮大那些平民家庭,同时也制约了先北玄的权贵,未必只有坏处。这世界本就祸福相依的。
“有时我觉着,其实我们两个很像,你的许多做法虽然偏激,可对北玄来说也不失为一剂猛药。”巫铭居高临下地瞧着坐在椅子上的玄萧。
玄萧听罢,深不见底的黑瞳里忽地泛起涟漪:“你我之间仇怨不可化解,你竟想与我交心?”
巫铭答:“只是待事所见略同,我与你,只想身交,走不得心……”说着,他便将玄萧一把摁在桌案上。
玄萧挣扎了两下,却不能从年轻人的手下逃脱,他嘴上骂道:“那你可得仔细着些,别不小心动了心,反过头怨老夫。”
“绝无可能……”
深夜,玄府中,隐约能听到有人诵经的声音,雪簌簌地下着,声音似有似无时大时小朦朦胧胧。
两道身影在昏暗的烛火下重叠,带了些许急切的呼吸在玄萧房中此起彼伏,窗外雪落声微,两声相合倒也融洽,只是玄萧已脱力地趴在桌案上,手捏着的经卷被人丢在一边,上面还有半个潮湿的巴掌印。
巫铭一想到这些日子太子总和玄萧待在一起整日批阅公文,自己都没怎么和玄萧独处就很不开心,力度都重了三分。
“佛说:这世间,人……人皆有欲,有欲故有求……”玄萧双腿尚未恢复,此时是一点力气都没有,身体的重量全靠桌案支撑,旧伤虽不再流血但也依旧受不得一点风,膝盖被从门缝里漏出的一丝凉风吹地隐隐作痛。
“玄叔叔,别念了……”巫铭的热气呼在他的耳边,他知道玄萧膝盖上的伤有多重,那可是两枚钢镖损了膝盖骨,为了不让他双膝受力,巫铭双手搂住玄萧的腰腹微微托起,后者脚跟离了地。
“求……不得故生诸多烦恼……烦恼无以排遣故有心结……”他猛地缩了一下身子,又被人按了回去。
“玄萧,别念了。”
“人……人就陷入无明状态中,从而造下种种惑业……”
“呃……”
远处不知是哪家宅子传来两声犬吠,不远不近,恰将这声低唤给吞了。
“你再念,接下来每一次都是这样的力道”巫铭俯下身,眼神炽热无比。
“你这算是……威胁吗?”玄萧虚着声,眼角不受控制地滑下一行清泪。
“下次正着,好不好?”
玄萧抽手迅速摸去那清泪,不回答,也不再出声。此时巫铭能从他克制的呼吸与强忍的神态中得到答案,他就算服软了,却还在努力地维护那作为长辈的最后尊严。
“莫再胡言乱语了……”他推拒着巫铭,可四肢却使不上力,被年轻人死死制着。
巫铭见玄萧是这般反应,兴奋不已,他突然觉得,比起直接一刀杀了仇人,身下人这副被**折磨得向自己低头求饶的样子更加令他着迷。
看样子,玄萧的确是受不住了,隔着薄薄的里衣也能探到汗水的凉意,胸口被刺过一剑的地方隐隐作痛,却还是仓皇地缴了械……
巫铭尚未疏解,但他不敢再继续,忙把人抱回榻上,给玄萧输了一些内力。
“你太过分了……”玄萧的声音微弱而颤抖。
“让太子明天别来府上批公文了,这都来两个多月了。”
玄萧意识到这是巫铭在吃醋,他无奈地答应了。
二人发展成这样,还得从除夕夜说起。
一个多月前的除夕夜,宣帝在宫里宴请群臣,这是极少的,允许朝臣带上自己家眷的一次宴席,目的是促进君臣关系,缓解之前那件事带来的阴影。
玄萧作为第一权臣,又掌国教祭祀,自然不能缺席,免不得要喝酒,不过他胸口的伤太重,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纵使从前他酒量再好,那晚就勉强接了陛下与几位元老肱骨的酒,太子看出玄萧可能撑不太住,便没去劝饮。而鹤霜梧与太子一直在帮玄萧挡酒,鹤霜梧酒量小,有些醉了就由太子派人送她回府,能替玄萧挡酒的,此时就只有太子与巫铭。巫铭傻愣得很,与人喝得不亦乐乎,纵是两人替玄萧挡了许多,玄萧还是觉得胸口难受得紧,有些喘不上气。
礼部侍郎携其夫人同来赴宴,这侍郎平日里最是宠爱小妾,却不喜欢这个父母强塞给他的正妻,因此正妻肚子迟迟不见动静。母凭子贵,再怎么是正妻,若是膝下无子,百年之后这家里恐怕没好日子过。可是这是宫中宴席,就算他再怎么宠爱姬妾,也不得将她们带进来,能同他一道赴宴的只有正妻,这是规矩。
而这个正妻虽然也同样不喜欢自家老爷,可是为了自己百年之后有个靠山,她必须抓住眼下这个机会。进宴席前,宫中侍卫将每个人的随身之物都检查了一遍,也不知道这个侍郎夫人是如何将那药带进来的。
喝了一会儿,众人都有些迷糊了,此时她找准机会,她在夫君的酒杯里抖了些药粉,此药可是她托人在当时三界山黑市里买来的,听说可是雍州玉栀门的东西,玉栀门在江湖中以调香制毒炼药闻名,是天下“丹修”都向往的门派,收徒条件极为严苛,何况她手里的这份还是掌门亲手所制的,无色无味,且喝下不会当即发作,而是饮下一个时辰后才开始慢慢奏效,并且药效会愈来愈烈,令人失去控制,因此只能下一点点。
但是用这个药他有一个条件,或者说是前提,就算吃了此药也并非会胡乱对人发痴,若是被下药者对下药者没有一丝喜欢,那断然是不会受其影响的,但若是有喜欢,就算只有一点,那也会被无限放大。还有一种情况,如果恰在此时,被下药者遇到了他喜欢的人,那这药对于那个下药的人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因为那叫替他人做嫁衣。
玉栀掌门可是正道正派,怎么可能会造些寻常俗药,只可惜礼部侍郎夫人并不知道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