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话说回来,你查威源的粮税,要怎么对付沐家,拖住圣旨?”
“随我来。”玄萧说罢就进了藏书阁。
宴徽跟在玄萧背后,绕过玄关,他就看到铺了第一的图纸与账册。
“你这是在做什么?”
“一宿没睡,都在算云州的粮税了。”玄萧指着最角落的账册说:“人人都知沐家惹不起,他们动不得,一是无权无势,再者,没有证据,而现在你我眼前的这些,便是沐家投献田产,隐射差粮、包揽钱粮、举放私债捅出的大窟窿。”
宴徽收敛了脸上的笑,几步上前,蹲在地上将角落的基本账册看完:“这鱼鳞册上的土地总数和税收是对上了,但是为什么……总觉得哪不对?”
玄萧接话道:“是不对,威源一岁两收,每年税粮约在五千石左右,密库只收一千余百来石,可巫铭却告诉老夫,去年威源收粮共七千五百石。”
宴徽又将账册合计仔细看了看:“交上来的账册,上面就只写了六千五百石,平白少了一千石。”
“不错,本来老夫以为,是按照惯例,将密库换下来的旧粮送还,故而没登记,但是细查之后,老夫发现从宣帝十三年开始,密库便不再还粮了。”
“这……”宴徽听得心惊肉跳:“那百姓不闹起来么?”
“谁敢?沐家家奴遍布北玄,东都的铺子之中是除永安之外最盛,平常百姓想要上访,直接就被打点截住了。”玄萧对沐家的手段很是门清,沈家尚有底线,沐家手段比起沈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沐家豢养的家奴,在各地经商,明面上是大捞银子,但同样拥有遍布天下商铺,且手握重权的逆命阁阁主玄萧却知道,这每一个明面上的产业,都是他们主人权力的触手。有了这些触手,背后之人才能内外打点,反复穿刺探报消息,甚至能与朝中重臣里应外合,甚至干预朝廷人事运用。
这是历朝各大世家经久不衰的法门。
“那现在查出来也没用,既然无人能告御状,就拦不住这圣旨,而你查出这些,自己却是不能明着告的,你我不能被推到明面。”宴徽苦恼不已。
“要拦沐家,当官的没法子,必须要靠民心,让被沐家欺压的百姓发声的事巫铭会做,你我动作不能太大,最好是清理清理沐家在东都的触手,不让他们捂嘴,至于旨意,我明日先找个理由拖延一番。”
宴徽听罢,半晌后才道:“说来也可笑,沐家致死人命不知数,到头来扳倒他们的时候,人命连提都不配提。”
玄萧没有表露太多的情绪,只静静道:“只有揭露沐家丈地缩绳,吞没军田,查收朝廷税收,干预他眼皮子底下的人事,才能触及陛下逆鳞,人命不如草,死多死少,在玄铮眼里,只不过一个数罢了。”
“呵……连为北玄忠心不二的戚家都能赶尽杀绝!”宴徽想到死去的戚戎,心里生起一团怒火。
玄萧将地上的账册捡起:“云州的情况我已基本了解,但是很可惜,老夫查完所有的账册,都没有任何一点明显的指向,能确切证明那不翼而飞的一千石粮是被沐家吞了的。”
“那先抓能抓的,沐家弃车保帅,忙中必生乱。”
“老夫也这么想,不过最后究竟是让沐家自乱阵脚还是打草惊蛇,就看巫铭和霜儿事做得漂不漂亮了。”
“来不及,明日就凭你一人,怎么与满朝文武斗?只怕那边消息还没传去,圣旨就下来了,你现在做的一切,没有一点儿用。”
玄萧指腹擦过捻珠,眸光一冷:“明日单凭我一人,是抵挡不住沐家一党,他们太想从鹤霜梧手里分权了,你待会差都察监的太监,上药铺里称几两甘草,给东都沈府几位大人送去。”
宴徽疑惑了一瞬:“这能有用?”不过他随后又反应了过来玄萧的意思:“那要不要去请道垣道长。”
“不……他去就太刻意了,就让沈家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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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你回来了!你昨晚又去哪了?我到处找你……”临归莽撞闯进巫铭的屋子,只瞧见散乱一地的图纸账册:“你疯了,这里是客栈,这是能让人瞧见的吗?”
巫铭披散着头发,衣衫系带胡乱的系着,好似根本没听见临归的话。
临归见巫铭不理他,直接将人从地上拎起:“你还没休息?一晚上你就弄这个?”
“睡过了。”巫铭把挡眼的发丝抹开:“账查完了,威源的粮,每年不翼而飞一千石,我觉得这样的贪墨,不是区区几个小吏能瞒天过海的,但是翻遍账册,税银流向没有任何问题,就算知道官府与些许家族勾结,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没有旁的证据就直接从人下手,你还记得金长庚送了状纸进永安府么?永安府衙是派了人送牌票的,但是陈拓几人依旧好好的待在威源。”
“不再想法子进衙门了?”巫铭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问。
“是的,陈拓经历过一次梦术,恐会警觉,离开了衙门,我们也难有机会再探,现在最直接的法子就是找到州府送牌票的人和那金长庚。”
巫铭沉吟片刻道:“金长庚拦过鹤霜梧,我担心他是被那几个小吏心虚扣下了,我去找解户,你去找送牌票的。威源县衙肯定不能明着跟州府干,要自保就只能拖延州府办案,我猜测送牌票的吏员应当是被衙门里的小吏好酒好菜的在哪招待拖延着,你到各大酒楼里找兴许能有发现。”
临归巫铭分头行事,相较于临归那边的有迹可循,巫铭找金长庚显得更为无章。
巫铭收好账册刚离开客栈,远处就开始锣鼓喧天了,噼里啪啦的鞭炮伴着大红的喜轿从县城最繁华的街道穿过。
尽管隔着轿帘与盖头,巫铭依旧能从满目的艳丽中看到日光下的压抑,那新娘眼里含泪,旁人会当是不舍,可巫铭却觉得那泪或许是轿中人的绝望。
他并未对这场与自己无关的婚姻感慨太久,就继续踏上寻人的路途。
金长庚是在一处山崖下的野地中被找到的,被找到时,整个人蓬头垢面,精神恍惚,蜷缩在角落里,巫铭险些没认出来这是个人。
巫铭给水给饭,与其拉扯一个多时辰后,金长庚终于放下戒心,与巫铭说清事情来龙去脉。
原来,小吏找上他们后,另外三人选择交了银子保命,但金长庚的儿子病重,加之金长庚本人是读书人出身,最是看不惯这样的**之风,一甩手便扬长而去。
事实并非是金长庚为了自保而交了儿子的救命钱,但实际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因为在陈拓等人眼里,金长庚的做法就是不识好歹。
小吏替另外三人处理补齐税粮后,将“罪魁祸首”金长庚的名字报给县令,在几个小吏添油加醋一番后,县令便当是金长庚刁民无状,收走了他全部的田产充公,金长庚的儿子在吏员闯入家中公办时受了惊吓,一命呜呼。
抄了金长庚的家后,粮税补齐,此事就此打住,对于官府而言,此案已经了解,可是对于金长庚来说,这事就是灭顶之灾,他几度上衙门讨说法,都被以扰乱公堂之名轰走。
一直折腾到今年开春,金长庚心想,自己没了地,儿子也没了,横竖是死,悲愤之下,索性鱼死网破,于是他写了诉状递入州府,可惜那状纸递上去,便是泥牛入海杳无音讯了,再往后,就是他跑到路上,去拦鹤霜梧的驾了。
“对了,你状纸上告的人有好几个,他们都参与了受贿贪污和嫁祸么?你可有什么看得见摸得着的证据?”
“是,他们都参与了,但是我并无实证……”
巫铭脑中灵光一闪道:“现在虽然不是官了,无法直接收拾他们,不过我们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法子!”
既然是几个小吏相互勾结完成这桩不大不小的案子,那就必然存在分赃的情况,既然外部没有明显的突破点,那就从他们内部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