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 第122章 人贩子

这一仗，是巫铭自来到塞北后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战。

巫铭回到关内，领了鞭子的他心情低落。

他背上沙袋，围着军营一圈圈地跑着，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消除心中的愤懑和失意。

头上阳光正好，前些日子一直在下雪，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晴的天了，内城门下，有个孩子独自坐在路边，巫铭从他身旁跑过。

“彘儿回来，怎么跑到这来了？这太危险了，遇到人贩子把你拐去蛮子那怎么办，快，快跟娘回去……”一个略显焦急的中年女人的声音传入巫铭耳朵。

他停下脚步，看了看路边抬起头的男孩，显然他就是“彘儿”。

巫铭停下脚步。

那小孩看到了巫铭，巫铭也同样望着他，他“嗖”地就躲到了巫铭的身后：“我不……”男孩声音颤抖，隐约要哭了：“娘……我不是故意把壶摔破的……”

巫铭呆站着，一动不敢动，妇人上前，蹲下对男孩说：“彘儿，娘不会打你，回家吧，娘给你煮了鸡蛋，一个壶，摔碎了娘再烧个便是，你一个人跑出镇子，可担心死娘了。”

小孩偏头从巫铭腿后怯生生地望了望妇人，之后才从巫铭身后绕出，这时，妇人才注意到巫铭身上穿着的劲装是边军的样式，她方觉刚才失态，歉意地笑了笑：“大人，孩子怕被责罚跑了出来，给您添麻烦了。”

巫铭笑了笑：“无妨”，他蹲下身子，扶着孩子的肩膀道：“这城门口很是危险，车马进进出出，小友以后可别随便跑到这来了。”

“是啊，这个阿叔说得对，若是遇到坏人怎么办？”妇人道。

阿叔？

巫铭愣了愣，不知不觉，自己已经二十多岁了。

那对母子走远了，巫铭却一直站在原地，不止是因为那一句“阿叔”，还有他记忆深处几乎已经被遗忘的地方与方才的话与事情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这个阿叔说得对，若是遇到坏人怎么办……”

巫铭想起来，在他六岁学习以气御剑时，他御着他的小木剑将师父一件很重要的东西给打碎了，他害怕被师父责罚，便跑下山，到山底下的镇子里去了。

小巫铭蹲在拱桥的石阶上抱着膝盖哭着，一个高大的阴影将他笼罩住。

那人牵着马，他看到乌黑的马腿到了他面前，他一抬头，就对上了一个秃着的头，他下意识以为是师父来了，“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来人很疑惑，他思索了一下，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做什么吓到这个孩子了，他只是见着孩子坐在拱桥的正中间，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只不过是想让孩子让一让路罢了，自己还没开口呢。

看这个孩子哭这么伤心，若叫人看见了，还以为自己欺负小孩呢。

男人蹲在男孩面前，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小友，你莫哭，叔叔给你米花糖吃好不好？”

小巫铭一抬头就见一小包米花糖，白白的，散发着甜甜的香气，他的泪一下就改道从嘴角流出来了。

“这糖本是叔叔要给另一个小朋友带的，倒是便宜你了。”

小巫铭咽了咽口水，他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用那可怜兮兮又带着渴望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和尚叔叔，他咬了咬唇，将米花糖推开：“师父……师父说，不可以要别人的东西。”

那和尚笑道：“我不是坏人，不抓小孩。”

“不是……”小巫铭用力摇了摇头：“要是……要是我吃了，那……那那个小朋友，就没有了……糖……糖不是我的。”他的小手已经绞住了衣角。

和尚笑了：“你才几岁，就想这么多？”

小巫铭耳朵红红的，也不知是因为冻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那和尚忽然抬手要去碰男孩的耳朵，那男孩突然凶凶地大喊了一声：“你要干嘛！”说着，他就推了眼前的和尚一把。

小巫铭反应过来，这人……这人是个人贩子啊！

和尚本就是蹲着的，他也不知这孩子哪来的力气，竟然将他一个高手直接推摔在了地上。他忙要起身，话还没说出来，小巫铭忽然就扑过来一下坐压住了他，和尚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这孩子为什么突然动手。

小男孩突然就笑了：“我知道了，你就是人贩子！”他朝周围大喊：“快来人啊，有人贩子当街抓小孩啦——”

和尚顿时被一群人围在了中间。

和尚哭笑不得，别看这么多人，若是他真想打人，撂倒这些人不费吹灰之力。

忽然人群中出现了一个年轻的道长，他认出被男孩压坐在身下的和尚：“阁主？”

“小师父？”

男孩一抬头就见到许久都没见到过的小师父，小师父已经外出云游好几个月了。

他从那和尚身上蹦起，直接扑到了道长怀里“哇”地就哭了出来：“小师父小师父，有个人贩子要拐我……”

“人贩子？”道长看向躺在地上的和尚。

他低下头，语气轻松：“你什么时候开始搞这勾当了？”

“别贫，拉我一把。”

道长将人拉起。

和尚拍落他乌黑的衣裳上的灰尘。

“铭儿，你怎么遇上的这人？”

小巫铭道：“他一脸坏笑，看起来就不像好人！还拿糖想要骗我走。”

道长转头看向和尚，和尚耸耸肩：“我可没有拐他，他坐在桥中间，我牵着马要过去，就是想让他让让路，哪知道这孩子张嘴就哭，我说笨道士，这就是你跟我说你那乖巧听话又可爱的徒弟？我怎么一点不觉得可爱。”

到这里，围观人群都散了，明显两人认识，这就只是一场误会。

“我徒儿都说了，你笑得不像好人，他才这样的。”

“呵……”和尚冷笑两声：“是是是，你家小徒弟没错，这牙还没长全呢就敢往我身上骑，这长大了还了得？”

“哼！”小巫铭嘴一噘。

“对了，你不看好你家小徒弟，怎么让他一个人跑这来了？”

道长说：“我刚云游回来，应该是慧灵在看着他才是。”

“铭儿……”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

小巫铭听到这声喊，就躲到了道士和和尚身后去了。

喊他的人也是个和尚，那和尚留着胡子，穿着灰色的旧袍，急匆匆地往他这边来了。

“呜呜……师父不要打我，我不是故意的……”小巫铭一急，直接哭了出来。

“唉……”那穿灰袍的和尚叹了一口气：“师父没怪你，以后可不要随便往山下跑了，若是遇上坏人……”

“他……这个人贩子！”小巫铭边哭边跑向师父，指着路边的和尚。

他方才急着找巫铭，都没注意到边上站着一个男人。

“他不是人贩子。”老和尚走到那人面前，面带歉意道：“徒儿顽劣，将你要的东西打碎了，过几日我重新做完，送你府上去吧，也不劳你再跑一趟。”

那和尚垂眸看了小孩一眼，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但小巫铭却心虚地躲到了师父身后。

和尚将米花糖拿出，递给老和尚：“本就是给他买的，带回去吃吧，我还有事，就不久留了。”

那和尚想离开时，怎么都不明白，自己碰上那小孩怎么就那么倒霉，先是莫名其妙被压地上，自己的东西也被他弄坏了，耽搁了半天时间。他这是第一次在一个小孩身上吃亏。

小巫铭回到山上，师父问他今天为什么突然动手，小巫铭也不知道原因，他没有来由地就是对那人敌意很重，说不出为什么。

两位师父安抚着巫铭，又心绪复杂地对视了一眼，他们能看到对方眼底的隐瞒，却也心照不宣地什么都没说。

他们自然不会不知道他们的主子干过什么事，但那事和他俩无关，他们也不可能暴露这个孩子的身份，万一主子执意要杀了他，他们也绝对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