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戎拉的是大弓,马儿在飞快的奔跑,他稳坐在马背上张弓搭箭,就听“嗖”地一声,天上飞的便落了地。
周围军士一阵欢呼,他们的将军箭法可太准了!士兵将猎物捡回,那是一只伯劳,它的爪子上还抓着一只大雁。
“在东都见过螳螂捕蝉,将军好箭法。”宴徽故意说他说黄雀,捡了这一箭双雕的漏。
戚戎笑着看向宴徽,那人身上的熏香味又钻入了他的鼻腔,他终于是忍不住问:“你熏得什么香料,这味道好生奇特,从没闻过。”
宴徽本以为戚戎是要向他炫耀一番自己的箭法和臂力,亦或者是反驳他的话,不曾想他竟然问了这样一个无关的问题,他回答:“苏合,舶来不久,宫里自然先用了。”
“回营吧。”戚戎调转马头。
“为何?这天色还早啊?”
“只要是打猎,不管出来多久,只要打着伯劳鸟就回营。”戚戎道。
宴徽虽然不理解,但没有多问,这是他们的规矩。
“将军是不是忘了归还在下的某件东西?”回营后宴徽拦住了要进帐的戚戎。
“什么东西?本帅可不记得找老公你借过什么。”那本就不是借的,是抢的。
“好啊,”宴徽勾着唇角:“那将军最好谨言慎行。”他摸了摸颈侧那早已愈合没有了疤印的伤。
在宴徽看来,戚戎叫他上那还没被驯服的马,就是在嘲笑他当年在东都的事情,嘴上说东都马乖觉,就是在说他连东都的马都控不好。
当年那匹马收了惊在朱雀大街上横冲直撞,自己被甩下了马,脖子正好直直朝立在墙边的锐器撞去,若那刀再进一小指宽,他命就交代在那了。险些要了他命的事戚戎或许不知道,但是宴徽已经把这账记在他头上了。
“还记着呢?”戚戎只当他心眼实在太小。
宴徽不吭声,扭头就走。
“既然你来了这儿,那我也得尽一尽地主之谊,以后好玩的还多着呢。”
宴徽声音渐远:“随时恭候。”
戚戎与宴徽虽然互相看不惯,但也没有到撕破脸皮的地步,二人的关系处在一个很微妙的平衡点,戚戎日常在一些小的事情上捉弄宴徽,而宴徽从不生气,只将戚戎做的鸡毛蒜皮的事情一一记了下来,然后当着他面让人将公文送回东都。
宴徽记这些可不止是为了烦戚戎,更是想拿捏皇帝的心思,先前的监军一而再再而三地换便是因为宣帝多疑,每次按规矩收上来的呈报都太规矩,挑不出错处,他这样做,将人无关大局的毛病写上去参,不仅让宣帝更相信自己,其实对边军的稳定也有好处。
频繁更换将领对边军没有好处,兵将刚磨合好便又换了人,长此以往战斗力便不好说了,北玄刚刚安定几年,北方的蛮子各部族依旧强大,宴徽与少师志同道合各取所需好不容易将自己抽离牢笼,他可不想在这呆个三年又被调走。
初冬,宴徽终于骑上了它的赤骥。
正好,在宴徽准备去跑马场跑马的时候,戚戎正好从军帐里出来,他问:“你的马儿驯好了?看起来总觉得差那么点意思。”
“那么点意思是什么意思?”宴徽问。
“不如我的魈。”魈是戚戎那匹青骐。
宴徽没有反驳,挥了挥马鞭就跑了起来。
戚戎飞身上马,追上了宴徽:“这马很好,你给它起了个什么名字?”
“辞凤苑。”
“好听是好听,就是小气了些,你知道少师那匹的颡駥叫什么吗?”
“关我什么事?”
“这你不知道啊?你不是和少师很熟吗?”
宴徽这下听明白了,这是戚戎在试探自己:“要说熟,恐怕你戚侯爷和少师更熟吧?东都离这这么远你都知道少师的马叫什么,你提这一茬,是要告诉我你和玄萧很熟,叫我参你一本么?”
戚戎见宴徽没有要承认的意思,便也没再继续问下去了。
今年冬来的比去年晚,但蛮子们跨过乌讷江来到北玄的地界抢粮食物资可一点都不晚。戚戎带兵出了关去保护边墙之外的北玄村镇,这时的情况与后来北夏正式宣战后的不同,这时的各个部落联系都很松散,且抢掠的蛮子往往数量不多,都是近处一些部落的人,来得快去的快,目的只是为了抢粮食,将他们赶走几百里地便能保一时平安。回延汗统一各部向北玄宣战,草原各部皆听其令,那便是要争夺疆土的意思了。
宴徽随军到了关外,戚戎手底下的兵知道戚戎看不起宴徽,便也同自家总兵一样看不上宴徽,没少给他使绊子。
宴徽也不是吃素的,他手上握着的权力不小,监督军务,并且神机营的直接管理权也是他的,那些欺负过他的人他也不急,只在下个月那人领军饷的时候刁难他一下,这时候戚戎便会自己主动找上门来和自己“理论”。久而久之,士兵们学会了在他面前演,在宴徽面前他们都毕恭毕敬,而在宴徽看不到的地方,他们仍旧看不起他。
在大伙看来,这些东都里来的太监一个个都是只吃饭不干活的,他们不需要上阵与蛮子真刀真枪的打,只拿着权利颐指气使,仗着自己有皇帝钦此的权力对他们指手画脚,自己不服气却也奈何他不得。
宴徽自打幼时被去了势便处处低人一等,他是皇帝的畜牲,大臣们口中的祸患,后宫佳丽的奴婢,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是个宦官,非是他情他愿,只因他是个俘虏。
他被陛下叫去给太子送点心时,无意间遇到了在东宫吹笛的少师,少师正值盛年,也有一番作为,他大着胆子前去搭话,不想二人这一聊,便互相看准了对方,宴徽觉着玄萧大才,是能够让他脱离东都这个牢笼的人,而玄萧也看上了宴徽的这颗不甘心,帮了他一把。
宴徽初尝了大权在握的滋味,感受到了来自他人的尊重,尽管这份尊重虚以委蛇,但这也足够刺激他不断地建设锻打自己,又继续往着更高处爬。
冬去春来,一天夜里,宴徽沐浴完正要回自己的营帐,但他恰好看到戚戎正站自己回帐的那条路上与一个参将在说话,他不想靠近那个他怎么看都生厌的人,于是绕了路。
经过一个帐篷,他正好听到那帐中有一群士兵在闲聊,他听到那些人提到自己名字,于是他停下脚步打算一听究竟。
“张兄你说的对!那些宦官就是一个个吃饱饭不干事的,上次我领军饷,他还刁难我……”
“其实我一开始来并不讨厌那神机营的那些宦官,我还觉得他们很可怜,但是他们临阵就缩,只会吃,而且还跋扈得很,久而久之能不讨厌么?”
“我也是,我以前还把他们当和咱弟兄一样的兄弟。”
“咱总兵才是最难的,又要安抚他们,免得他们参咱,又次次地给咱讨饷,前些月,粮马道大雪封路,军粮不过来,咱弟兄还饿着肚子呢就先把那群干啥啥不行的阉人喂饱,想想就来气,那会总兵三天没吃饭,还和蛮子打了两场,受了好重的伤呢。”
受伤?还有粮马道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宴徽愣了愣,他又听帐里的士兵们说了一会,听到了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他回了自己的帐篷,原来戚戎那会不理睬他并不是他愈发目中无人,而是受了伤,原来兄弟们针对他并不完全是因为他们看不起自己。
宴徽自查了一番,他在东都是卑微的,可他到了草原仍旧没有走出自己的世界,也难怪他来到这许久,仍旧没有得到“自由”的感觉,听到士兵们的话,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困住自己的不是东都,而是自己的心。
他们大多数人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讨厌自己,而是因为自己并没有做任何一件值得被人尊敬的事,尊重是要自己赢得的,而非靠他人施舍。
这一刻,他真正的明白了“辞凤苑”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