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萧道:“池彦可能早就将银子转移了,我在漠北见到他了,似与曲熵山千仞他们有些牵扯,你从他们的共同利益下手或许会更好查些。”
“徒儿记住了。”
“我总觉得池彦要这些银两目的不在于银子本身,他拿了银两必然会有下一步动作去实现他真正的目的,他的触手先前被你断了个干净,如今他已是无人可用,相信以现在我被通缉的状态,他会自己主动找上我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尽管他不会信任老夫,但他别无选择,在他看来,我也同样没得选。”
最后一缕白发落地,鹤霜梧将地上的白发收拾干净,她相信师父的一切决定。
玄萧剃完发,整理衣袖时,白色下裳上留下了一抹鲜艳的红色,鹤霜梧这才发现玄萧膝盖渗了血。
这是新伤,玄萧的双膝在当时征时就没有好全,后来又一直行军骑马,没能休养彻底,不久前更是被山千仞直接剜去了膝盖骨,失了内力,他几乎无法再行走,方才他能在宫里用轻功,竟已是强弩之末了。
鹤霜梧离开后,玄萧给手炉添了火披上披风,拄着树枝缓缓走到院里,他是头一次来池彦的府邸。
东都的冬天虽比不上塞北,但也是极冷的,池塘早已冻上,花园也一片颓败,入眼的除了屋檐下的灰褐就只剩一片茫茫的雪白。
虽然雪落了满院,但整个院落布局景致基本能看出来,玄萧从地上刨出一片快要腐烂尽的银杏叶,又抬头看了看池边,果然种着几棵银杏树,这个季节树枝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玄萧缓步走到池边,蹲下抓了一把雪,指尖触感坚硬,他拍掉手上的雪,却还沾上了一些沙子,他回头望见地上有些凸起的石头,想来这地上应当是沙庭,没想到池彦虽是道宗中人,却这么喜欢须弥沙庭。
沿着池边往里走,这池后装饰的石头不同于玄萧自己府邸里嶙峋的怪石层层叠叠造的假山,而是有布局的单个整石,别有一番风味,再往后能看到一座矮小的石塔,之后便再没什么可以看的了,院后都是一片光秃秃的树,玄萧也没兴趣去研究是什么树。
走了一会,玄萧感到手炉似是要凉了便要回屋,玄萧以前从不穿貂裘,也不畏冷,如今没了内力傍身,身上倒也多了些烟火气,看起来也不再那么单薄了。
他刚转身就看到一个黑衣人跳入院墙:“你就是玄萧?”
玄萧没有回答也没有跑,只是抱着手炉静静地看着来人。
那人见玄萧不说话,便道:“我家主人有请,你随我来。”
玄萧没有多问便随那人上了马车。
“你不问我要带你去哪?”
玄萧回答:“若我没猜错,你是池彦的人。”
那人笑了:“难怪主人这么看好你,从容不迫,的确值得欣赏。”
跑了一会儿,马车停下,玄萧拨开车帘看到的竟是玄府后院的院墙,池彦刚从墙内翻出,走到车前。
“玄阁主,有家不能回,什么感想?”
玄萧听得出池彦这话的意思,池彦已经知道了自己逆命阁阁主的身份,似乎还在为天门山那次丢的脸面而生气。
他腰杆挺得笔直淡淡地说:“一处死地,谈不上什么家,倒是你,在老夫府里住得可真是舒服,就不怕被官府发现?”
池彦笑道:“只是借住两日,正准备走了,他们在宫里找不到你,今早已经下令搜城了,我若不将你从我府上接出来,今晚你怕是逃不了。”
“那老夫还要谢你了?”
“怎敢?”池彦也上了马车,马车再次跑了起来,池彦望着玄萧,他的确是苍老了不少,但眉宇间依旧清冷,就算是落魄了,依旧风采不减,还显得更加精神矍铄。
“搜城要持续几日,你找个安全的地方,到了地方咱们详谈。”
玄萧便对外面人说:“城南丰记绸缎庄旁边的小楼。”
赶车的人应声,马车跑了起来。
池彦问:“我叫人接你时你怎知是我?”
“你家暗卫多少年了就那几件衣服,刀坏了修修又接着用,你自己坐的马车倒是豪华得很,谁家对待护卫会像你那么吝啬,想不认得都难。”
池彦:“……”
颠簸了许久,马车终于停下,玄萧下车,一把刀就架在了他的颈上,刀是从背后架出来的,持刀者正是池彦。
“鹤霜梧怎会出在我府上出现,我想你们应该见过面了,说了些什么?谁知你现在是否还与朝廷站在一边。”
玄萧暗想,这人的确谨慎得很,不试探出自己的目的恐怕是不会轻易与自己合作,方才在车上就怀疑地问过自己一些问题包括但不仅限于“你怎么知道是我找你”“你为什么在我家”“你怎么从宫里跑出来的”,现在更是连鹤霜梧与他见了面这事都知道了。
玄萧没有回答,池彦压了压刀,玄萧颈侧有血流出,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观察着池彦手下的动作,就见那些黑衣人在观察四周,似乎在等别人来救玄萧,可周围很安静,除了偶尔飞过几只鸟雀或是树枝撑不住雪压而断裂会发出些动静以外,什么都没有。
池彦没有收刀,只绕到玄萧面前,仰头看着玄萧对他道:“你不用急着回答,你和她说什么都不重要,今晚一切自会揭晓。”
说罢,几个佩刀的武者将玄萧押入阁楼,又打开暗门,进入了一条密道,走到密道的中段,池彦在墙上摸索了一会,一个更加隐蔽的密室又出现了,他们将玄萧关在里面。
玄萧知道这儿有密道,却是不知这密道中又新挖了一个暗室。
兴许是玄萧病得厉害,池彦将人推入密室后玄萧便倒在了地上不断干咳。
池彦先前只听说他内功尽散,却不知道人已经伤病成这样,他扶了玄萧一把,开始仔细打量玄萧。
玄萧闭着眼随他打量,只是盘坐着,将双手放在膝上休息。
没过多久,玄萧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池彦看出了玄萧的状况,叫人去弄了两个汤婆子。
“膝痛?”池彦问。
玄萧没有回答。
“当时出征时你伤应当还没完全好吧?现在又双手捂膝。”他将汤婆子放在玄萧面前:“既然要合作,这点心意你可以别拒绝。”
玄萧放下双腿,碰着汤婆子放在腿上:“是新伤。”
池彦一看,他膝盖上果然有血水。不过都伤成这样他还能行走,也是稀奇。
过了许久,池彦睁开眼:“到点了,让我看看鹤霜梧能否找到你。”
玄萧也睁眼,依旧是面无表情。
又过了许久,地面上有了动静,听着应当是有许多人在翻箱倒柜的搜查,没一会,密道暗门就被打开了,声音逼近。
池彦微微皱起眉头,而他的手下却已经拿刀架在了玄萧边上。
“追……估计是沿着密道跑了……”
又过了一小会,此地又归于平静。
“我不知这里也会被搜。”玄萧淡淡道。
一个持刀的侍卫,一脚将玄萧踹翻在地,眼看那些人的刀就要砍到玄萧身上,池彦却叫人住了手。
他笑得很开心,将玄萧扶起:“先问你个问题。”
玄萧道:“我本以为这里是安全的,没想到鹤霜梧连这里都能找到,要是没有这个密室,你我今日一个都跑不了,你要问什么,你问吧。”
“这个地方是你选的,你莫不是与他们合谋,要捉我不成?”池彦问。
“虽说这是我找的地方,但老夫与他们不是一伙,我没有想要算计你。”池彦的多疑比他预期的还要更重,玄萧知道,此时直接否认辩白效果反而会比给他分析要来得好。
都是老谋深算的狐狸,两人各有各的心思,池彦曾经藏拙是战术,本质上却是个聪明人,若玄萧此刻分析给自己听他为什么不可能是鹤霜梧的人,池彦反而会更担心一些。因为玄萧的性命已经系于他手还能从容淡定的去梳理思考,这实在是太可怕,要么玄萧本就是一个泯灭七情看穿生死的人,要么他已经看出这是自己的试探,当然,最坏的可能便是他与鹤霜梧联合算计他,目的就是要自己相信玄萧。
不过以现在玄萧的反应来看,玄萧似是真的乱了方寸,完全不知会搜查到这,还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了他池彦的判断上。把自己的命交到他人手上由对方决断这对于一个靠谋略立足的智者来说,是最大的耻辱,池彦此刻终于信了自己的判断,玄萧穷途末路,的确不是与鹤霜梧一伙的,但是他还需要再加一把火,让玄萧彻底断了对鹤霜梧的念想,只与自己合作。
池彦笑着拍了拍玄萧的手臂:“我信你,官府找我找了很久都没能抓到我,那便是不知道我藏在哪儿,他们在明我在暗,今日我听说他们要搜城,想必是要抓你,我便临时起意找你过来,怎么说你都不会想到我作为你的死对头会在这时候保你,我让人找上你后,你一直在我监视中,自然无法与他们合谋。”
玄萧又说:“其实让我到这个地方,是鹤霜梧的意思,她说不会搜这里,她背叛了我。”
池彦拍了拍手:“没错,倘若你真的与鹤霜梧是一伙的,她必然不会搜这儿,倘若今日她没搜查这儿,你我的合作才真的谈不下去。她究竟对你有何居心,你看明白了吧?恐怕她是真急着想拿你去向世家邀功,嘴上说给你安排了藏身之地,啧,实际上却出尔反尔,这女人的嘴,会骗人得很。”
玄萧冷笑道:“看来是这样的,**不离十,不光是宣帝要杀我,就连老夫一手养大的人都要老夫的命,还真是好养中山狼。”
池彦安慰道:“那狗皇帝怕你功高震主,那太子怕你摄政夺权,如今一介女流得了机会想做女皇帝,忘恩负义不惜设计你想搏一个大功,你现在可是真的没牌了,不过没事,我愿意与你合作,为了让你看到我的诚意,我还会告诉你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