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惩鹤霜梧?”宣帝哼笑一声:“她是你的学生,你当真舍得?”
玄萧正色道:“官场无父子,臣只奉君,哪有臣子侍臣的道理?”
“好,朕允了,只不过朕还需留着鹤霜梧,朕还不想与世家撕破脸,这样一来,又有一件事难办了。”宣帝暗示。
玄萧浅笑,对宣帝道:“与北夏战,打的都是银子,世家敛地方的财,如今要用,臣自是让他们吐出来,且与陛下无关,而此次阳榜,尽是逆贼玄萧一手策划,多行不义,机关败露,迫于千夫指,故而认罪。”玄萧知道,自己这锅是背定了,只不过自己背下这锅,鹤霜梧便也安全了,阴阳榜她也好脱嫌。
宣帝听罢点头:“那朕如何做?”
“陛下,您继续通缉臣,并将臣散功之事不着痕迹地传出去。”
听了这话,宣帝嘶声吸气,心中有惑,他明明几次三番对玄萧下死手,玄萧为何依旧忠心:“是朕亏待爱卿啊,朕信你赤胆,卿为何不回朝,非要担下这些莫须有骂名呢?”
玄萧咽下口水,声音沉了许多:“陛下,微臣时日无多了……”
宣帝愣了愣。
玄萧继续说:“只有引蛇出洞将他们一并铲除才能绝了后患,臣只想在最后的时间,尽忠。”
宣帝听罢,久久不曾说话,他衡量片刻,玄萧既然快死了,那便威胁不到太子,等危机过,玄萧与世家两败俱伤,太子恢复“清醒”,到时,他便能真正放手了。
“不会留下什么破绽给人看出来吧?”
玄萧答:“不会,陛下通缉令下了有一段时日了,不会有人怀疑,况且劝陛下下通缉令者,臣若是没猜错,应当是杨承禄吧?”
“嗯。”
“那是池彦的人。”
“反贼池彦?”
“正是,他是进贡入的宫,去年肃清池彦时才漏了网,他真是目的与身份臣也是不久前知道的,总之陛下要小心应对。”
宣帝大骇。
“陛下莫紧张,他不会蠢到对陛下下手,您只需像以往一样,继续‘重用’他,整个天下便会自然而然的知道臣散功,且他们不会有人怀疑。”
“爱卿这招高明!”玄铮笑道。
“那臣去见太子殿下了,您只需让信得过的人在东宫让人叫一声有贼人即可。”
宣帝照做了。
———
玄萧抱着手踏着轻功翻走于宫墙殿瓦上,袖中藏着的是他刚从偏殿里顺出来的手炉,一直到他离开皇宫都不曾扔下。
玄萧离开后,宣帝召来一个人:“行云啊,朕身边的所有人中,最信任的,便是你啦。”
逆行云忙跪下:“臣誓死效忠陛下,就算是刀山火海,臣万死不辞!”
宣帝点点头:“朕要你跟着玄萧,去看看,他一会要见什么人,再去查查,他是如何与道垣在一块的。”
“是!”
望着逆行云离开,玄铮嘴角的那抹笑也消失了,他不信玄萧心底没有怨恨。不过他也确实是想留下玄萧继续用他,因为此刻他太需要一个盾,一个给他挡下所有攻击的盾。
世家步步紧逼,北玄又久战疲惫,他用臣用奸顶多落一个昏聩的名声,却不必承担试错风险。
一周后,玄萧内功尽废的事传遍了江湖。
玄萧府中,池彦正玩着手上的饕餮面具听手下汇报:“查实了,当日出现在东宫想要去见太子的人就是玄萧,我们的人与他过上了招,那人几乎没有内力,轻功倒是不赖。”
池彦笑得满脸褶子:“让我猜猜,他被通缉成这样还以身犯险去东宫见太子,是被逼急了吧?”
“主上高明,那主家来信问还需要等多久我们该怎么回复?”
“不急,咱坐等北边那仗打完再说,无论北玄北夏哪边赢,对我们都有好处,另外盯紧天道盟,虽说那帮人废物了点,但也难保不会给我们添乱。”
池彦展开了一张羊皮纸,上面圈圈点点着许多东西,而那些标注之下的是一张地图,看起来很陈旧,地图已有些掉色,只有那些圈点还算清晰。
池彦将人都打发走,只留了身边腰间别着倭刀的下属,那人取出一本册子:“主上,那些银两已经处理妥当,幸亏主上智慧,早早将库银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了,那女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池彦没有吭声,他翻开那人递来的册子,小心翼翼地与地图上圈画的地方做比对,他看了好一会才将册子递回给下属,又将地图又卷起收了起来。
真正的想法永远是隐藏在面具之下,就连曲熵当时都不知道,池彦看似焦躁的催促都是他设计好的。他将‘蠢’字贴脸上让人忽视自己,也能躲过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池彦低调装废物了这么多年,能渗入到北玄的中枢在太子眼皮子底下从国库搬了数十万两银子绝少不了细致谨慎的因素。
想当年他设法力保鹤霜梧,便是打出一张是友非敌的牌给玄萧的支持者看,宣帝也因想要制衡池彦和稳固人心重用了鹤霜梧,而宣帝这样一做也正中池彦的下怀。
要说遗憾也并不是没有,当时他能要挟鹤霜梧,全凭手上的那只蛊,若蛊没那么早被解,他也不会那么快就与宣帝撕破脸,那么着急动作,以至于险些没保住那些银子。
池彦又叫来几个手下:“玄萧失了功力,你们去将他找到。”
“主上的意思是要杀他?这的确是个机会。”
“不,是叫他来谈合作,我想他没有理由拒绝。”池彦是将玄萧视作鹤霜梧了。
池彦想了想,北玄大乱已成必然,不再是那个必须要玄萧死才能达到目的的时候了,既然他要北玄大乱的目的已经达到,下一步的敛财还需从长计议。
玄萧在他看来就如丧家之犬,人人都能拿捏他一下,玄萧孤立无援,自己这时对他抛出橄榄枝,他没理由不接受,就如同他当时控制鹤霜梧一样,他不需要玄萧听他的亦或者忠于自己,只要他给玄萧一个机会,那人自然而然的就会咬死对他恩将仇报的皇室。池彦自己身处暗处,正好缺一把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玄萧散了功那轻功也绝不是他能赶得上的,到时会有用处。
可谁都想不到,玄萧藏身的地方竟是池彦已经被查封了的官邸,这里很早以前就被官兵搜查了好几遍,外面有官兵把守,池彦也绝不可能来自投罗网。
就这样,玄萧与池彦互相躲在对方的官邸里,当然也没必要互相拆家,因为两人的宅子全都已经被太子下令搜查,全都“拆”过一遍了,只是玄萧府里与以往不同的是,藏书阁凭空消失了,不过也没人知道。
与此同时,玄萧已和鹤霜梧碰了面,玄萧正在用一把剃刀给自己剃发。
鹤霜梧站在屋外望玄萧时眼睛都红了,一段时间不见,师父竟然弄了一身伤,还散了功,身体衰败成这样。
白发落在地上,直到鹤霜梧走近了玄萧才发觉有人来。
“师父……”鹤霜梧看到玄萧苍老的容颜,眼泪夺眶而出,她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霜梧,怎么还哭了?”玄萧将人扶起。
鹤霜梧这才发现玄萧这是在剃发,她问玄萧:“师父,您这是在做什么?”
“束发麻烦,剃了清净。”他将剃刀递给鹤霜梧:“来的正好,你帮为师剃发,我有些拿不稳剃刀了。”
鹤霜梧接过剃刀,心疼不已:“师父,徒儿愿意为您束一辈子的发,您留着头发真的很好看。”
玄萧道:“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师父陪不了你一辈子,总不能出嫁了还回来给师父梳头吧?”
鹤霜梧道:“我不想嫁……”
“有理,这东都中也没哪家男子配得上老夫的霜儿,入赘都嫌弃,咱霜儿是榜眼,要入赘那起码也得是状元才行。你若不喜欢太子那就看看别家,你看今年殿试那范什么来着状元郎,品行兼优德才兼备,是世家出身,但……”玄萧打压的乃是世家入朝任人唯亲的不正之风,而非全盘打压,对于有才德之人,他是欣赏且会重用的。
“师父,我不嫁,我对他们不感兴趣。”鹤霜梧打断玄萧的话。
“好好好,都随你,师父只是担心你孤身一人,师父走了之后,你会孤单,无论你嫁不嫁,师父都护着你,一直到死。”玄萧暗笑自己,世俗之人皆如此催自家孩子婚嫁,他也没能免俗。
“呸呸呸,师父与天同寿,怎么会死?”说着,鹤霜梧又红了眼。
“与天同寿岂不成了老妖怪了?好了,逗你的,剃发吧。”
鹤霜梧操刀为玄萧剃发,她剃得很小心。
二人时间都不算宽裕,一边剃发,又聊起了正事。
“你与太子去过玉栀门,何时回来的?”
“上月中回来的,已经一个多月了,费了很大代价,太子殿下如今只能被迫装傻。”
玄萧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他没继续问下去,看这情形,想来鹤霜梧已经达成了目的,得了世家的信任。
“这次科举阴阳榜做得好。”
鹤霜梧听了这话,脸红道:“其实……并不全是我做的,我从玉栀回来时已晚,许多缺漏没来得及补,是逆命阁的人帮了我。”
“逆命阁?”玄萧疑惑,慧灵走后,东都内,阁中人办事效率低了不少,他那天就激了一嘴,竟真有人听进去了。
“是的师父,帮了我大忙的人叫‘孤月’,说是您的部下,徒儿见他事办得利索漂亮,故而印象深刻。”
玄萧沉吟片刻道:“知道了。”玄萧暗道自己先前是真小看这个孩子了,本以为只是一介武夫,如今看来,真是自己着相。
鹤霜梧接着之前她追查账册后的事说:“另外一件事,池彦已经将库银尽数转移了,我赶到时什么都不剩了,都怪各地这些该死的世家,满脑子想的都是窝里斗,一点忙都帮不上就算了,那会还耽搁了两个月的时间,要不是因为逃亡那两个月,现在也不会叫那池彦将银子全弄走,查了那么久,功亏一篑。”鹤霜梧在玄萧面前可以毫无顾忌的抱怨,他总能给她父亲一般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