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宁城内河网密布,河流众多,其中以怀水最为知名。
据说很久以前,怀水流域出了位济世救人的名人,因为惠及一方,去世之后人们自发兴建庙宇,定期举办祭祀活动,天长日久到了现代,祭祀演变成了集市,也就是本地人所说的庙会。
农历四月二十九,十里八乡甚至邻市邻省的人都会赶过来,一些文化表演类的活动基本已消逝,如今主要以买卖和玩乐为主,是宣宁一年中最热闹的一次大集。
小的时候白茉莉带白望青逛过一回,因为他乱跑,差点找不着,下一年就没带他,后来上学了,庙会总是跟上学时间冲突,就没想起来过,现在留在记忆里的印象就是满地的碎鞭炮和五颜六色的小玩意儿。
被周存一提,想想去逛一逛好像也不错。
下晚自习后,白望青跟江别一起从后门走,路过劳睿身后时被扒拉了下。
劳睿收拾着书包,叫道:“今晚带我,你早上就没带我,我差点迟到。”书包一背,望见了旁边的江别,眼珠子移了两移,卧槽了声,“你不会要带他不带我吧?”
白望青略有心虚,抛下带了好几年的劳睿不带确实不够意思,但他更想跟江别一起上下学,于是说道:“你自己买辆车吧,你也该独立了。”
劳睿睁大了眯缝眼,不可思议地说道:“为什么?他给的钱比我给的多吗?”
“……”
“什么钱?”静默中,江别问道。
白望青不自在地挠了下脸,而劳睿早就听出来了这问题背后的意思,又气愤又鄙视:“好你个白望青,你踹兄弟屁股搂外人腰——当初口口声声跟我说什么修车费平摊,现在我平摊完了你就让别人享福了?”
“你说什么呢?”白望青哼哼,“江别是我朋友。”
这事儿他承认自己做得不太地道。当初顺路带劳睿上学时借口花了不少钱修车,让劳睿付车费,而劳睿从小零用钱就多,图坐他车省事,脑门一拍就给钱,几年下来早都成习惯了。江别不同,本来就是他黏着人家坐他车的,再收钱那不是笑话吗?而且最终是江别载他。
他跟劳睿打小认识,没少吵吵闹闹,谁都不让谁,但吵完也就算了,过一会继续哥俩好。这次劳睿气得狠,疑心十年的兄弟情开裂,竟然都有点伤心的意思了。
“我对你太失望了。”说完背着书包走了,背影活像只耷拉头的熊。
白望青一瞬间有种欺负动物的感觉。不至于吧?他有这么过分吗?他追上去,戳了下劳睿胳膊,“不然我把自行车送你?”
劳睿冲他比了个鄙视的手势,嘴撇得能挂油罐子,“不必了,你去带你的‘朋友’享福吧!”
两个字重音,龇牙咧嘴。
“……火气真大。”白望青嘟囔。
江别过来问道:“他没事吧?”
“没事,小脾气,明天就好了。”白望青说着,突然想到,“带劳睿一起去庙会好了。”
“庙会?”
“还没跟你说呢,班长他们想去逛庙会,问你要不要一起去。我们本地的,一年就一次,跟逛街差不多吧,这星期六。”
“她刚刚找你说的就是这个?”
“嗯?你怎么知道她找我了?”
“看到了。”
从教室最后排透过窗户是能看到楼梯口旁边的走廊来着,不过这视力也太好了吧?学霸不是大多都会视力不好戴眼镜吗?疑惑的时候不由就转头看江别,随着他的视线,江别也回望着他。
很自然的反应,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所以更能看清楚样貌。走廊没有灯,只有旁边教室的灯光零零落落洒出来一圈晕黄,这种光本是很不显肤色,可江别看起来格外不同,光芒似乎因他而生,白望青脱口而出:“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说完之后他就啊了下,目光闪躲,侧过身去偷偷咬了下手指,嘀咕:“我瞎说的,你别在意。”
江别没有作声,目光在他身上停驻着,忽而又落到白墙上交缠的两道影子上。
半夜,白望青在床上翻滚。
他一向属于困了倒头就睡那种,今天直挺挺横了半天,毫无困意,脑子里翻江倒海,静不下来。
起因就在于他对江别无心说出的那句话。
青春期的男生聚在一起时,目光少不得会落在女生身上,看见长得漂亮的都要多看两眼,但看见长得帅的男生态度就不一样了,基本都是不屑一顾,然后酸两句,根本不可能当面夸。
诚然他不嫉妒江别长得好,所以才会那么说,但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心里跟有人在拍球似的砰咚砰咚,一股热气从后背升腾起,甚至不敢直视江别,一点也不正常。
回家路上,他坐在车后座发呆,车轮与车链条不断转动的细微声音响在静谧的夜里,灯影抛落在身后。
他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一直蒙蒙钝钝的,也没有说话。到家门口时江别停了车,他都没反应过来,匆忙跳下车后才想起来问道:“庙会你要去吗?”
“你想去吗?”江别问。
他没有多想,点头:“好久没去了。”
“那就一起去。”
听到这话他下意识就笑了,江别同他说道:“明天见。”
他也愉快回道:“明天见。”
心情因为江别一句话而改变,等到他洗了澡静下来后又坐不住了,开始思考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了,结果就是迟迟没睡着。
窗户外夜色辽阔,白天的绿色树影变换成了模糊的黑影,在偶尔吹过的风里摇晃。
白望青爬起来,推开窗子钻出半个身子。月亮刚巧在东方,将砖墙照得亮堂堂,上方一扇窗户推开了一角,漏出了比月光明亮许多的光线。不是浴室的位置,应当是江别的房间。
这么晚了江别也没睡觉么?学霸应当在学习吧?真努力。
白望青盯着窗子看了一会,想着江别学习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就平静了下来,好像之前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或许因为对方是江别,江别本身就跟别人不一样,所以他有什么反应都正常吧?
脑子里转着模糊的想法,他在嘴边比了个喇叭,冲那扇窗户小声喊着:“江别,早点睡觉吧。”然后果断关窗躺下,没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白望青被闹钟叫醒,他蒙进被子里想逃,叮铃铃的声音坚定不移地响着。
晚睡的直观表现就是起床后一直打呵欠,出门时江别很自然地推过他的自行车,问:“没睡好?”
白望青擦擦眼角淌出的水珠,声音懒散:“睡得有点晚。”又问,“你不困吗?”
“不困。”
难道学霸有什么熬夜学习不困的buff?白望青长长地“喔”了声,以示感叹。
一到教室周存就冲他比口型,他比了个OK的手势,很快又传来一张纸条。
“明天下午一点,怀水公园集合。”
果然是班长,办事很高效。
早读课,白望青在桌子上竖了本语文习题册,趴着打盹儿,一点不受教室里读书声影响。
可能真的太困,睡得很熟,还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一条小狗疯了样追着他跑,无边无际的野地里,突然出现一棵挺拔的树,他三两下爬上树,抱着树枝喘气,底下小狗汪汪叫唤。
小狗一直不走,他就靠在树杈之间等,等着等着犯困,眯着眼睛要睡不睡时,突然有人在他耳边说道:“醒醒,老师来了。”
在混沌不清的梦里,这道声音十分清晰,也十分耳熟,将梦和现实的边界搅得模糊。白望青猛的支起身,额头上压出了片浅红的印子,嘴边疑似流了抹口水。
他惯性望向声音来源,眼前视野像被蒙了层雾,看不清人,而后听到了很低的笑声,跟梦里头听到的音色一模一样。
他呆了下,揉揉眼睛,手腕被压久了,又酸又麻。
“你昨晚做什么了这么困?”江别问道。
白望青搓了下脸,“什么也没做,就是没睡着。”瞥见旁边人一副清醒的模样顿觉不太公平,“你为什么一点也不困?”明明睡得也很晚。
被问了两遍,江别奇怪道:“你好像觉得我会困?”
白望青:“你不是也睡得很晚吗?半夜你房间还亮着灯呢。”
“啊——”江别点头,“昨晚想了想,还是把竞赛卷子写了,所以睡得晚,不过不困。”
一被对比白望青就咯噔住了,他乱七八糟瞎想的时候江别真的在学习,不得不说,学霸的杀伤力太大了。
这一天从早到晚所有的课上他都坐得很端正。晚上睡觉前,他认认真真把数学作业给写了,然后心满意足地关窗睡觉。
躺下没多久,啪嚓声响在窗户旁的砖墙上,接着是什么东西轱辘落地的动静。
他爬起来开了窗户往外看,没看出什么来,准备关窗时,低沉又轻快的声音从夜空中坠落下来。
“白望青,今晚早点睡。”
寻声仰起头,遥遥相隔数百块青砖的二楼窗口,灯光与月光相叠出明暗的影子。江别扶着窗沿,身上套着件素白短袖,脖颈间流露出一截明晰的骨络,少年的面庞上笑意浅淡如水波,干净明朗。
于此心潮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