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小鸟在她指尖蹦蹦跳跳,不时歪头看我,真是可爱。
我瞥了又瞥,才把心神转回虞一说的话上:“道友何出此言?”
虞一解释道:“这是寻路鸟。与寻常小鸟不同,它们的嗅觉极其灵敏。我们将它从小放在桃树上养大,它成长后就能辨认出那株桃木的味道。那天晚上在喜县,谢道友用的桃木剑用的就是它伴生桃树的枝干制成的。二位虽未收下桃木剑,但谢道友身上已经沾染了不少桃木的气味,我们就是跟着它找到了钱家村。”
好哇,亏我先前还想着给大小姐道歉,原来都在人家的算计之中,幸亏我没说出口,不然岂不是又丢脸一次。
我对大小姐的认知又更新了。她看起来彬彬有礼、人畜无害的样子,但是看到我和谢芝峤打乱了她们原有的计划,转眼之间就想了个新的对策出来,嘴上还一口一个道友,我还真是小看了她。
但计较下来,她要是不曾这样,我也没法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我生不来气,只能继续问道:“谢芝峤身上的气味什么时候才能散尽?”
“少则半月、多则一两个月。不过道友不必忧心,这只小鸟本来也是要交予二位处置的。它记得谢道友的气味,留在我这里十分不妥。它的伴生桃木剑已毁,也没有了其他用处。”虞一言辞恳切,“道友若无意理会它,我这便将其杀死,以解道友后顾之忧。”
大小姐将那只小东西捏到手中,只要她两指稍一用力,就能扭断小鸟的颈骨。
“这就不必了,我接着便是。”她可是真下得去手的。我连忙阻止了她,也伸出一根手指。大小姐吹了声短促的口哨,小鸟蹦达到我的手上。它很亲人,脑袋直往我手心里拱。
“它叫什么名字?”我小心翼翼地摸着它毛茸茸的身体,小家伙还乐呢,也不知道自己差点死了。
“名字?它的桃树是东桃林第九棵,我们叫它东九。”
我一下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忍不住嘟囔道:“你们虞家人,连鸟都得以数字为名吗?”
名字隐隐影响人的命理运势,对术师而言尤为重要。像相山派的历代传人名字里都会带个山字,谢芝峤给我起名字,也找了个“峦”字。梅花她们的称呼是钱平安起的,一听就知道很不用心。虞家这种名门大族,怎么起名字也这么省事。
大小姐正经道:“这是有缘故的。姥说因为荼蒙叛徒作恶,虞家沾染因果太多。我的同辈一共十五人都只有称号,不起名字,为的是少沾凡尘俗世的因缘。”
说是说得过去。我正想和她再客套两句,左近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仙姑!”梅花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东九唧唧两声,从我手指上跳到我的肩膀上。
当着货真价实的术师的面被人叫“小仙姑”,我臊得耳朵都热了。还好这人是大小姐。
我轻咳了一声:“叫我谢峦就好,阿峦也可以。”
“那就阿峦姐姐。”梅花开开心心地改了口,“阿峦姐姐饿了没有?我们在厨房给你留了饭。”
过了这半天,先前的恶心劲总算被压了下去,梅花开口,我才发觉自己饿得厉害,正想开口答应,大小姐突然一本正经道:“阿峦道友,你身体虚弱,该先用些流食。”
她忽然变了称呼让我猝不及防。梅花改口我一下就适应了,大小姐这样的正经人说一个又不算正式,又不算亲昵的称呼,让我哪哪都觉得别扭。
我含含糊糊应了声,就被梅花拉到另一个房子里吃饭。如今钱家村空无一人,就剩房子多了。其他女孩们也在这里,正七嘴八舌地闲聊。房间里还留有钱家村人生活的气息,食材和锅碗瓢盆也都是他们留下的。想起被我亲手杀掉的那些人,我虽然饿极,还是吃得没滋没味。
女孩们兴致都很高昂,一边引逗东九,一边东拉西扯。钱平安已死,虞一帮她们拿回了卖身契,又和钱平安的家眷商量,给她们补了些银钱算作赔偿。如今她们既有自由,又有一笔小钱,可以自己为未来做打算了。
“可惜阿峦姐姐只能吃粥,桃花用精白面和山野菜做了包子,可好吃了。”荷花她们也跟着梅花混叫。听她说起这个,女孩们都附和:“好吃极了,把我以往吃过的什么都比下去了。”桃花年纪小,被她们夸得满脸通红,扭扭捏捏地说她阿婆以前是大户人家专做面点的厨娘,手艺传给了她娘。她离家前她娘特地花了不少银钱买白面教她面点功夫,想着她去了钱掌柜家能找个机会“露上一手”,没承想钱平安一命呜呼,倒是我们享受到了。
荷花听了,两眼放光,激动起来:“要不我们把银钱并一并,赁个小铺面卖面点如何?”她这提议一出,女孩们又沸腾起来。荷花想一出是一出,这种场景,我吃饭的这会儿工夫已经出现了有三四次了。
我听着有趣,杀人的负疚感减轻不少,粥也多喝了一碗。借着她们闲聊的功夫,我也把后面的安排弄了个明白。
除去梅花她们,最可怜的就是钱平安带来这里的家眷。她们被虞一安置在远离事发地的房子里,但她们脸上的惊惧之色依旧没有丝毫的减少。好消息是,她们对钱平安也没有多深厚的感情,稍微劝了劝,就都同意带上钱平安的遗产回江南去了。来时背井离乡嫁作人妇,走时无人牵绊还多了不少身家。要我说,这对她们而言可称得上好事了。
我和谢芝峤也从钱平安的遗产中取走了先前说好的报酬,数量对我和谢芝峤这种穷惯了的人而言相当可观。其他钱家村人的遗产,包括掩埋在山腹里的荼蒙叛徒宝藏没有人去动。我们和虞家人囿于术师的身份不能沾手,其他人则是觉得“怪晦气的”。这些财物恐怕只能和钱家村人一起埋葬在这个山坳里了。算下来,这一行损失最大的就是虞家,但是她们对眼下的结果已然很满意。
谢芝峤对我留下东九一事不置可否。不过,谢芝峤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警告我:“虞家这次虽然救了我们,但这件事说到底因她们而起。虞一的话也未必完全可信,你不要对她们抱有太多好感,不要与她们交往过密!”我觉得谢芝峤这话实在说得多余。虞家是术师中的高门大族,日后我跟着她继续四处流浪,哪里还有再见到虞家人的机会?因此不以为意。
虞家人也找出了当初我们陷入沉睡的原因。说来也简单,钱家村的火把里掺了何由敬炼制的药物,这药物很特别,直接作用于灵体,对我们的肉身并没有影响。如果不是经过修炼的术师又没有四方铃这样的法器,中了招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虞家人从钱平安的行李里搜到了剩下的一小包药物,都给了我和谢芝峤。这东西也能用来对付怨灵,但一经点燃效用不分敌我,得谨慎使用。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收好了。
我们在钱家村又休整了一日,第二天一早,所有人就都收拾好行囊,准备上路了。大小姐有意让我和谢芝峤再休息两天,但是住在钱家村的房子里我们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坚决要求尽早离开。
跟着虞家人走出钱家村所在的山谷,我才知道钱家村人为什么一直胡作非为却少有人察觉。进出钱家村的唯一一条山路极为隐蔽,且很不好走。几处陡峭且狭窄的崖间道路甚至只有几块突起的石块可供落脚,也不知是不是钱家村人这十几年来故意为之。几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走得尤为吃力,最险的地方还是虞家人背着她们下去的。
最后一个人踏出山路之后,虞家人砍倒了周围的几棵矮树,将进山的道路堵塞起来。我抬头仰望这座不知名的山峰,在夕阳的映照下,它远没有我印象中那般深沉可怖,而钱家村与荼蒙叛徒的一切过往,都与它一起,渐渐被夜色淹没。
我们在雾林的木屋里再次度过了一个夜晚。非常幸运的是,当初钱家村人急着把我们送往山上,将我们的行李和身上的物件匆匆拔下来留在木屋,就没有再打理过。我和谢芝峤找回了我们的包裹,银钱和法器一点都没有丢失,最重要的是,《相山要术》也完好无损。我简直欣喜若狂,第一时间把书揣回胸口。
总之,这一次我醒过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谢芝峤和梅花她们都挤在我的身边,睡得正熟。
我终于有了一种逃出生天的真实感,并体会到了难以言喻的幸福。
虞家人的马也留在这附近。大小姐体谅我和谢芝峤受伤未愈,尤其我身上还有一堆被虫子咬出来的伤口,时不时渗点血出来,主动匀出两匹马给我们骑。我开心得要命,差点没能忍住笑出声来。剩下一个多时辰的路程,我都骑着她那匹枣红的大马,这马又高又壮,马鞍也很舒服,我都快忘乎所以了。等走出雾林该分别的时候,我还非常的不舍。
大小姐先是去和谢芝峤说,这次多亏了我们伸出援手,否则虞家人必定无力对抗荼蒙叛徒。又说可惜她们耗尽了所有法器,银钱也不剩多少,若我和谢芝峤愿意和她一道前往虞家,虞家一定盛情款待,奉上谢礼云云。
谢芝峤当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大小姐又转身过来找我,递给我一本薄薄的册子,郑重其事地说:“阿峦道友,这个你收下,日后请珍重。”
我余光看到谢芝峤频频斜眼觑我,想起她让我和大小姐保持距离,赶紧表忠心,寒暄两句就和她告别了。
我打开册子看了看,是用哨音指示东九的口诀。
送别了虞家人,接下来要关心的就是梅花她们的去向。她们说几人都已经想明白了,回家要么再被卖掉,要么就是嫁人,都不是什么好出路,因此不如六个人一起寻个活法。至于去哪,她们打算在周边的县城转转再看。
谢芝峤听完她们的打算,开口道:“不管日后如何,今日大家一起死里逃生便是缘分。今日我做东,去酒楼痛痛快快地吃上一顿如何?”女孩们起先还不好意思,谢芝峤再三邀请,我也帮着劝,终于都眉开眼笑地同意了。
这道饯别宴几乎称得上是我人生中最为幸福的几个时刻之一。我特地加上了糖水鸡蛋和红烧鸡腿,可惜这里没有蟹粉狮子头。每道菜端上来,女孩们都会一齐小声欢呼起来,店家在一旁看了也笑,又送了我们两个炒素。谢芝峤甚至要了一小壶黄酒,自斟自饮,颇得其乐。我也想尝尝味,用筷子蘸了一点,不好喝。
这一晚上,谢芝峤破天荒的给我俩要了一个单间。客栈上房的床舒适、柔软且安全,我从来没睡得这么好过。
醒来不见谢芝峤的身影,也许是去买早点了。
我打着哈欠坐到梳妆台前,睁开眼睛时,我一下子清醒了。
梳妆台上放着一封信,上书三个大字:“谢峦启”。
是谢芝峤的字迹。
姥:读音“mu”,梦游天姥吟留别的姥。
阿峦之前一直任由梅花叫她小仙姑是在暗爽。
母猫要把小猫赶出家门了。
——
一些破防:这篇文真的凉得我失去信心了,挂在新晋榜上,却连点击都没有几个增加,这样下去,离开新晋的时候,我怀疑能有20个收藏吗……
但不管怎样,这篇文我有完整的大纲,我一定会努力把她写完的。如果有人在看,可不可以给我一点点反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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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别离【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