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举着火把,火光下的脸色依然惨白得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他们就像星光点点汇成的光亮河流一样流进村庄。
原地剩下的只有三个人影,在“腐烂”旁边插着的火把的映照下,影子扭曲如鬼魅。
齐允看着那些人远去的光芒,久久没有回神。那个被留下的年轻人没有一丝起伏地说:“神使大人,我已经做好向海神献祭的准备了。”
什么准备?
神使大人钦点留下的“人”,是祭品。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年轻、又健壮的一个祭品,足以取悦残虐的海神。
齐允此时才看向那个男孩,说:“你会绝对听从海神的一切旨意吗?”
年轻人明明成为了人们献祭出来的祭品,但是表情却异常的平静,也不知道是不害怕,还是已经害怕到了麻木的境地,他忠诚而僵硬地说:“是的,大人。”
“很好。”
齐允就是正需要一个麻木又盲目的狂信徒来帮他实行接下来的事情,而这年轻人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把这一堆金属物件按从小到大排列,速度要很快。我只给你30分钟。”
年轻人听到这离奇古怪的命令毫无怀疑,他虽然皮肤青灰得看 起来像个死人,但是行动却很快,灵巧地把东西挑出来按照齐允的命令摆放。
齐允看了看怀里的利拓,他在那个怪异的空间里看到利拓头顶的倒计时时钟,他不由得猜测等时间到了,利拓自然就会从沉睡中醒过来,而当时看时针走过了大约3格。
假设那个时钟的一格代表一个小时,那么就意味着,他最多只需要再等待21个小时,就能等到利拓的醒来。
看着金属堆前挑拣物件的男孩,齐允的眼神变得深沉,对敌人的了解多一点才更好逃跑。
“你多少岁了?”
“大人,您是在问我吗?我今年16岁。”
还是男孩的年纪,甚至算不上一个成人,梅红色的溃烂从他的脚踝一直蔓延到脖颈。死亡已经紧紧地扼住他的咽喉。
“你家人呢?”
“都、都献身给海神大人了,我现在只有一个人。不对,哥哥不愿意献身给海神大人,所以我帮他‘响应’了海神大人的呼唤。”他的脸上露出一点甜蜜到渗人的笑容,仿佛不是在谈论他最后一个亲人的死亡,而是在谈论一个节日。
啊,什、什么响应?你又是怎么响应的?
“哥哥身上的诅咒太重了,白爷让我把他皮肤上的诅咒都刮下来,用火焰净化,然后以纯净的、经过洗涤的姿态献给大海。”说道这里,他弯了一下嘴角,带着憧憬和向往的渴望看着齐允。
“神使大人,我也会像哥哥一样进入神的花园吗?”
不,孩子,神的花园你是进不了了,但是我这里建议你这边可以直接进教育的铁栅栏。
齐允的嘴角抽了抽,他一点也不想在逃跑之前知道自己选出来的“听话”信徒是个疯子,他以为自己是抽到了一个听话的好信徒,但是现在看来这个小年轻也有点危险。
他看着对方死灰的脸色,抱着利拓默默地退后了一步。
好在,那个年轻人只是在谈及自己的献祭狂热和追求的时候才表情鲜活,当说完这几句话后,他的表情再次变回僵硬又笨拙的样子,那一点笑容完全隐没不见。
这样更好,齐允宁愿对着一张僵硬的死人脸,也不想看到对方的笑容,一具“行尸走肉”露出笑容,他只觉得心里发毛。
虽然很抱歉,但是他什么也做不了,沉睡着的利拓也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做他该做的事情,逃离这里,等待利拓的苏醒,而不是成为这个村子用来取悦神祇的祭品。
“这个诅咒、除了你们这里,还蔓延到了城市里吗?”
“城市?对不起,大人,我不清楚,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新来的人了。不过,海神已经降临,就算没有外人也没有关系了。”年轻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放空,看起来有几分不自知的凶悍。
齐允又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百分之百确定这些家伙肯定有杀掉不止一个过路人拿来献祭。但是怎么就这么巧,这些人以为他是响应召唤而来的海神,还对他说的话百分百服从。
总觉得,他身上的奇迹最近开始泛滥,不过,根据物极必反的原则来说,奇迹的增加或许是因为邪乎而诡异的事情也猛然增加吧。
他有个深藏心底的恐惧,陆地上的世界可能已经发生了巨变。不是什么线索或者消息告诉他,只是一种感觉,在登上陆地的时候,这个预感就像一柄利刃穿透了他的骨髓。
“白爷说,外面那些堕落的力量更加骇人,所以他封锁了离开村子的道路,只有一些经历了净化仪式的人才能出去将物资带回来。”
齐允的心沉了一下,他就该猜到了。
还多说这么多,不过是为了多一点了解外面的世界现在的模样,但是得到的除了坏消息就是坏消息。
外面的世界越乱,对于现在要找到东绛的他来说就越是不利,东绛有可能出现在任何混乱的地界,而不是老实地在腐烂的起源地等着他去捉。
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只不过这个笑容在诡谲的夜色和摇曳的烛火里显得也染上了一些邪祟的阴森,他已经眼尖地看到年轻人把他想要的东西拿了出来。
他呼唤肉肉的声音低到几不可察,但是肉肉还是听见了,它扭曲的肢体被浓稠的暗色掩盖,无声无息地站在年轻人的背后。
年轻的信徒还在执拗地把物品一件件的放在地上,笨拙地模仿着他看过的祭祀,宛如把鲜活的□□剖开,一件接着一件地捧出那些柔软的器官。
“孩子,你做得很好。”
——这是他最后听到的一句话,然后他只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窒息感紧紧扼住了他的咽喉。
肉肉柔韧的肢体在脆弱的人类脖颈上收紧。
齐允在年轻人的跟前弯下腰,说:“告诉我,哪个方向通往离开你们村子的路?”
离开?你们不是来拯救我们的吗,怎么可以离开?
年轻人嗓子里涌上铁锈的味道,他把指甲掐进肉肉的肢体,但只感觉像是掐进了滑腻的海带一样。腐烂的伤口继续在他的脖颈上蔓延,一直蔓延到他的侧脸,青灰色的表皮被溃烂的梅红伤口撕裂。
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眼里满是茫然和机械的僵硬,但是他知道不能说出来,他得喊人,得留下眼前的男子和他怀中的“神明”。
对!他们的神,他们唯一的救赎!
齐允一看年轻的男孩死死盯着他抱着的利拓,他就明白对方在想什么了,他带着诱惑的口吻,轻声说:“如果你告诉我的话,我帮你去掉你身上的‘诅咒’。你们这个村子已经沾满了罪恶,海神大人其实并一点也不想拯救你们。”
年轻人双眼通红,缺氧的痛苦撕裂着他的五脏六腑。
说谎,“祂”为了我们来了呀。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你吗,因为海神大人说,这个村子里如果只有一个人值得拯救,那就是你,你就是索多玛的义人。”
齐允笑眼弯弯,犹如能言善辩的恶魔一样,说:“‘祂’是为了你而来的呀。你想想,你是不是为‘祂’付出了一切,没有人比你付出得更多,但是诅咒还是在你的身上生长得最迅速,你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年轻人显然是听进去了,愣愣地抬起头。
齐允把手放在年轻人的头上,用一种叹息的语气说:“可怜的孩子,这是‘祂’的试炼,你还要怀疑吗?”
欺骗小孩子,真是罪恶。
他默默地啐了自己一口,死了要下地狱的。
但是他看着动摇的神色出现在年轻人的眼里,还是不由得缓了一口气,幸好还是起作用了。
“肉肉,松开一点,让他说话。”
年轻人青灰色的脸色更加衰败,颤抖着唇,说:“神使大人,我、我是被选中的人?”
齐允微笑着点头,眼见对方完全已经咬住了这个鱼饵,他才再次悠悠地说:“海神大人想知道离开这座村子的路,你能告诉我吗?”
[发动了“巧舌如簧”技能,效果为说服某人赞同自己的话语。]
如果这是个游戏的话,那现在年轻人就能看到出现在齐允头顶的“说服力 100”的字样,但现实是,年轻人眼里只剩下满满的狂热信仰。
年轻人:“神使大人,我愿为‘祢们’指明道路。”
以沙子作为画布,以手指为画笔,年轻人在沙滩上勾勒出一幅简略的地图,齐允站在一旁低着头看,嗯,很潦草的画工,有点抽象。
但是对他来说,记住抽象的图画并不困难。圈圈是他们现在所在的沙滩,叉叉是作为目的地的路口。
“神使大人,路在村子的另一侧,你穿过这里,往前走,再往右转,就能看见一条路,只有这条路是通往镇上的。”年轻人露出脆弱的脖子,没有一点怀疑。
齐允应了一声,夸对方做得很好。
“那我现在,也能够……”前往神的花园了吗。
“嘘,孩子,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好好记住——这个世上,爱能止疼。”
年轻人茫然地看着齐允,什么?
“就是,让你忍着点疼。肉肉,做你擅长的事情,我允许你吃掉他身上的腐肉,但绝对不要杀了他。”齐允前一句话是对年轻人说的,后一句话是对粘稠的人形怪物说的。
肉肉惨烈的五官展露了出来,如蛆虫般扭曲的触须撑开束缚的衣衫,一下卷住年轻人的躯体,仿佛蜘蛛捕食昆虫一样触须紧密地纠缠着,把年轻人压制在沙地上全然动弹不得。
怪物啃食人类的一幕,悚然又惊骇。
齐允撇开眼,虽然不知道“腐烂”到底是什么,但是如果“腐烂”就是病灶,那么把病灶(物理)拔除多多少少应该也算是一个正确的思路。他凭借自己少得可怜的医学常识来试图解决年轻人身上的诅咒,他兑现自己的诺言,只是对于会引起的痛苦他也无能为力。
年轻人惨厉又崩溃的尖叫就像一张拉满到极致的弓,几乎随时要断掉似的可怖。齐允难以忍受地嘀咕着,这些该死的事情,真能把人逼到崩溃不是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精神强韧还是脑子迟钝什么的,他只觉得自己能够坚持到现在都没有变成疯子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奇迹了。
他怀里的利拓似有似无地颤动了一下,齐允面无表情地绷着脸,手上却不自觉地紧紧抱住利拓单薄的躯壳,他知道自己没有发狂的底气来自哪里。
等到肉肉把年轻人的腐烂痕迹全部啃食得一干二净,尖叫声已经如齐允预计的那样毫无疑问地传进了那些躲在屋子里的人的耳朵里。
他敢保证,听到这么可怖的喊声之后,就算是这些脑子已经有问题的信徒,也不会有胆子再偷偷地把头伸出窗子如老鼠一样鬼祟地张望。这就是他要的。
原本还长着一张算是清秀面孔的年轻人,半张脸都被啃得血喇喇,样子变得惨不忍睹,但肉肉忠实地执行了齐允的命令,让他留了一口微弱的气息。
“肉肉,分一点你的血液和力量给他。”齐允压着一股吐不出来的郁气,他这是救人,没打算杀人。虽然当下场面凶残得比汉尼拔的经典镜头差不多有得一拼。
肉肉似乎很不满,但又不敢违抗齐允的命令,它粗暴地把触须往年轻人的血肉里插深了一些,它的食物,凭什么吃了还要再吐点什么出来。
但是它愚笨的、迟钝至极的中枢神经还在运转,它迟缓的意识告诉它,齐允不是威胁,相反脆弱得不堪一击,但是与齐允紧密挨着的未知“存在”却带有令它恐惧得无法反抗的气息,冰冷的、比深渊还要幽深。而它还记得这个“存在”是如何冷酷地命令它,要成为绝对服从的奴隶。
至于,这些纠缠在一起的“腐烂”。
齐允瞥了一眼大海里蔓延出来的猩红瘟疫,他苦哈哈地想,这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他自己在利拓昏迷的情况下,能保住自己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见年轻人的气息稳定了下来,就走向那堆明晃晃的金属物件,他一低身就在其中捞起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一串闪闪发光的车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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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