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安静下来,因为在他们充满希冀的注视中,他们所认为的“海神”举起了手,正要回应他们的呼唤。
齐允虽然举起手,示意众人安静,但是面对一双双期待的眼睛,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选一个说法说点什么,让他们的狂热指数停止上涨。
否认是神,还是撒谎承认?
无论是哪一个选项,他都觉得会把众人的情绪击溃。
“咳,你、汝等既为海神的真正追随者,呼喊已经传达上神——”齐允深吸一口气,然后揭开利拓的帽子,让利拓的面容暴露在人前,高声道:“汝等所需要献上崇敬的真正对象,乃是此位!”
利拓虽然长着一张人类的面容,但是灿烂的金发和精致的五官,都让他看起来有着超越凡人的圣洁气息。
齐允脸不红心狂跳,想要打败神棍的办法就是比神棍更神棍,这些人既然爱说城门楼子,那就给他们胯骨轴子。他可没说谎,利拓的确是神明,只不过不是他们想要的“海神”而已,又只不过利拓正在沉睡,根本无法回应他们而已。
他只是隐瞒而已,能算欺骗吗,就算是骗,那也是善意的欺骗。
齐允眼也不眨地瞎扯道:“赞美海神!吾乃海神的代言人,依命现身于此,来回应汝等的祈求!”
他话音一落,众人沸腾了起来,拯救这个词听起来多么美妙,如此甘甜又鲜美,他们正是需要拯救的苦难之人,当即排山倒海似地高喊赞美海神。
齐允看着众人上涨的狂热指数连忙喊停:“停下,海神要你们保持安静!”
众人尽管正是狂热的时候,但是对于海神的崇敬还是让他们立刻停下了呼喊,齐允面对众人堪堪地在危险数值边缘停下来的狂热指数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老人浑浊的眼睛流下了眼泪,嘶哑道:“神使大人,我们想要请求无上的海神为我们解除笼罩在我们村子里的诅咒。”
齐允:“这是当然,但是依照神祇的指示,我们需要上岸才能为你们施加祝福。”他紧紧搂着怀里的利拓,仿佛能得到一些勇气。
上岸就意味着,他们将完全被这些充满攻击性的、狂热指数岌岌可危的人说包围,但是为了离开这里,这是他们眼下最好的选择。他只希望自己撒的谎不会一下子就被揭穿。
篝火还在熊熊燃烧。
齐允踏上柔软的沙地的时候,差点想跪倒亲吻这坚实的土地,谁也难以理解那种在幽深的海洋上漂泊,没有一个落脚点的恐慌感。
他抱着利拓故意走得很慢,也很有气势。
王凤芬来到他的面前,扑通一下就跪下要亲吻齐允的鞋面,说:“赞美海神,赞美神使大人,感谢您将他送回我的身边。”
齐允躲避不及,只能看着人群中冲出的这个女人无比虔诚地跪拜在他的面前,他甚至都没听清女人说了什么,然后就见女人站了起来扑向白建林。
白建林的眼睛坏了,耳朵聋了,但是他的鼻子还像狗一样的灵敏,当嗅到无比思念的气息时,他整个人激动万分,紧紧拥住扑上来的女人,含糊不清地喊着一些什么。
失踪的丈夫和妻子相认,这个大场面非常温馨。
齐允看了一眼就扭过头,他现在算是完成了白建林的愿望了,他已经能够看到不远处星星点点的亮光,村庄的规模并不大。
白爷跟在齐允的身侧,姿态崇敬地低着头,适时地说:“神使大人,您将一位能干的年轻人还给了我们,我们对此非常感谢。”
齐允没好意思跟老人说与他无关,事实上全是靠老哥命大。他反而在弄死白建林的事情上,多多少少顺水推了一把舟,如果不是白建林体格硬朗,硬是挨过去那几刀,现在已经大概率成鱼食了。他心虚得没有搭话,但是他的心虚在老人的眼里成了神使的傲然默认。
白爷:“大人,其他的人是不是……还会回来?”
齐允脚下绊了个踉跄,但是很快站稳了没让别人看出来,他倒是也希望那些人还能回来,不过联想到他杀死的那两个被感染的人,就算那些人能回来,也可能根本不是“人”了。
他表(故)情(作)阴(深)郁(沉)地说:“其他的人,他们已经选择了为海神奉献一生,为海神效力。”
白爷愣了一下,齐允的说法不算圆滑,但是某个意义上,这样的说法已经是很委婉了。白爷虽然只是从字面上来理解这句话,但也能听出齐允的意思。
白爷浊黄的眼睛里似乎更加昏暗,他嘶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神使大人,我的儿子也不会再回来了吗。”
齐允:“你们应该感到开心,因为他们被海洋接纳了。”
周围的人一圈地叩谢海神,他们的脸上非但没有流露出失望,反而是开心,既然神使大人都这样说了,他们的亲人一定是在神的花园中享受快乐轻松的生活。
齐允没有注意到白爷的异常,因为又有人挤上来,充满渴望地看向齐允怀里的“神明”,他们就像是追逐光源的飞虫一样,紧紧地围在齐允的周围。
齐允知道利拓的外表带有污染性,如果有人看久了,狂热指数就会上涨,所以他在船上的短暂揭开利拓的帽子后,又很快地盖上了。
神明的存在,本身就能够撼动人们的精神,神明的身体无论哪一部分都因为未知的原因而成为带有致命污染的存在,哪怕利拓看起来再像人,也是一样的。
对于神来说,他们人类就是蜗牛,只是一点盐,就是最强烈的毒药。
村庄很小,但是张灯结彩得很隆重,每一寸的屋檐上都挂满了红色的灯笼,高低错落的热闹场面粗看很欢乐,细看才能发现端倪。
不少人家的门环上系着白绫,热闹中透着一丝浸着可怖的诡异。
白爷拄着拐杖紧走几步,指着一处地方,说:“神使大人,我们打捞上来的诅咒就在那里,我们谁也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昏暗的村庄边缘上,有一堆堆漆黑的东西,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堆乱石,但是空气中弥散着浓烈的腥臭。众人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靠过去为齐允点亮了底下的东西。
那是一团又一团红浊的“丝线”,没有眼睛也分不出头尾,就像是蛇交的场景一样彼此紧密地缠在一起,看起来可怖又恶心。
白爷:“自从我们从海里打捞上了它之后,再捞上来的鱼都长满了红斑,还出现了严重的溃烂。我们也想过把它扔回海里,但是你看,它进了海里之后还能再从海里长上来。”
正如他说的那样,“红线”一直从沙滩蔓延到海里,就像是海洋长出了狰狞的血管一样。
“我们为了捕捞到正常的鱼,所以才安排了村里的年轻人去远洋捕鱼,但是出去了的人,却几乎没有再回来的。神使大人,求求你救救我们的村子。”
村民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齐允一眼就通过图鉴认了出来——【腐烂,神之瘟疫】,他的脸色登时就变白了一些。
有腐烂,就意味着这个村子的人都变成了献祭对象,等献祭一完成,那就又有大麻烦来了。
齐允现在想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找块豆腐一头磕上去,怎么会在这里又见到这倒霉玩意儿,他才摆脱这东西不久!这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是一走一个坑。
白爷揭开衣袖,露出手臂,但是手臂已经没有原本的模样,肉里满布扭动的“红线”,大面积的溃烂几乎占据了手臂的大部分皮肤,“我们也像那些鱼一样被同样的诅咒笼罩了,神使大人,你能拯救我们的对吗?”
齐允:“已经有多少人因为这个而死了?”
“村子里有一半的人都已经没了。”
这是个不详的消息,献祭已经过半,丧钟早已敲响了。
齐允的内心惊涛骇浪,但面上还维持着一层平静,他低下头装作跟利拓耳语了几句,然后他说:“留下一个年轻的人,然后今天晚上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要待在房子里,不要发出一丝声音,也不要探头看。今夜过后,你们的村子就会恢复平常。”
人群中推举出一个年轻的少年,看着不过十来岁的样子,但红色的溃烂已经蔓延到他的脖颈处了。
“等一下,留下来的人必须身上带有金属。”
“神使大人,您说的‘金属’是什么意思?”
齐允并不解释,说:“无论是什么金属都可以,从你们的家里拿出来,全部带到这里来。这是为了铲除诅咒而必要的东西。”
白爷青灰色的脸部肌肉抖了两下,唯一能够救他们于生死之中的存在下达了这样的命令,那么谁也不会有任何疑问,“听到了吗,把所有金属的东西都带来,一点也不要剩下。”
沙滩上很快出现了一座、两座、三座由各色物件堆叠起来的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