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星繁宁愿自己是病糊涂了,出现了幻觉,也不愿相信自己在傅衍眼中看见的冷漠。
仿佛有一把把冰刃,刺穿他的心脏。
瞧,他的心还是活着的,它还会为某人而跳动,可这个人,却想要亲手把它掐死。
贺星繁不明白,他的大脑再次变得混沌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难不成曾经那几个月的记忆,全都是他的幻想吗?
眼前这个Alpha,才更符合他对傅衍最初的印象,冷情冷血,眼底全是冰冷与漠视,不惨咋半点感情。
或许是有的,但贺星繁不愿去承认,一直以来他爱着的人,竟然会对他如此……厌恶。
是厌恶的,好像看见了什么麻烦的东西一般,连多余的视线都不愿施舍。
怎么不算麻烦呢?
贺星繁病得再重,也多少能意识到,自己如今有多么给人添麻烦,多么令人讨厌。
难受到熬不下去的时候,他也有过不想活下去的想法,可是他死不掉啊……他肚子里吸干他血肉的怪物还活着,傅家就不会允许他死去。
贺星繁早就没有多少求生的意志了,曾经的他恐怕也想不到,有一天,他竟然会有如此消极的想法。
病痛折磨得他痛不欲生,就连昏厥都成了奢侈。
他的脑袋里好像有密密麻麻的虫,无时无刻不在啃噬他的大脑,剥夺他的意识,侵蚀他的意志。
那些虫子从大脑,沿着脊椎、骨髓,爬便他的全身,啃食他的血脉,疼得他片刻也无法安宁。
贺星繁何尝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子呢?形销骨立,仿佛浑身上下都只剩一层薄薄的、干枯的皮,下一刻,那层皮肤就会破裂,碎掉,化为飞灰,泯灭掉他在这人世间的一切痕迹。
一般都孕妇三个月还没显怀,正常情况下,差不多四个月的时候小腹才会慢慢隆起。
而贺星繁实在太瘦了,他真的太瘦了,瘦到连身上最基础的肌肉都消瘪下去,手臂和双腿都变成了直溜溜的两节竹竿。宽大的病号服下面,是一行行肉眼可见清晰的肋骨,他的皮肉在骨头的缝隙间凹陷下去,格外可怖。
贺星繁早在一个月之前,就不愿意再照镜子了,因为他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如同放掉气的气球,一点点干瘪下去,变得松松垮垮。
他的皮肉下,仿佛有一张骨架子要钻出来,抛离他的身体而去。
他真的好痛啊……
每天只能靠营养剂维持性命,严重的排斥反应攻击他的五脏六腑,他的身上爬满了数不尽的病症。偏偏罪魁祸首将根须深深扎进了他的身体里,仿佛他的身体越是干瘪,它就能生长得越发旺盛。
的确,经过检查显示,贺星繁肚子里的胎儿,竟然比寻常三个也的胎儿还要健壮。
吸干了母体血肉的怪物,又怎么能不强壮呢?
甚至因为他的身体吸收的条件有限,医护接到了傅家的指示,优先满足腹中胎儿的营养,至于贺星繁,根本连胎儿吸收剩下的都分不到半点。
他有时也会害怕那突兀的肚子,生怕里面的怪物会突然将他开膛破肚,从里面爬出来,撕扯下他的肉直接吃掉。
营养剂打进身体里的时候很痛,也很冷,难受的感觉加上精神上的恍惚,让贺星繁即使在体力不支昏睡过去的时候,也在不断做着噩梦。
更加令他崩溃恐惧的是……
贺星繁也是如今才知道,人类意识中漫长的梦境,现实中可能只过去了几分钟。
他印象最深的一次,他做了一连串恐怖的梦境,总觉得是被梦魇住了,拼命想要醒来,好不容易清醒,却发现只过去了短短不到五分钟。
那五分钟仿佛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贺星繁无数次都快坚持不下去了,可他偶尔还是能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一个名字。
那个支撑着他活下来的名字,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留给贺星繁最后一丝希冀。
如今,让他坚持活下去的、最后的执念,仿佛也成了他无数梦魇之中衍生出来的幻觉。
会是他被痛苦折磨太深,才幻想出来的极乐净土吗?
贺星繁分不清了。
他的大脑不太支持他思考太多的东西,甚至连反应都变得迟钝。
傅衍进房间里匆匆看了他一眼,便在一旁的陪护椅坐下,让人送来床边桌,竟是一刻也没有停下手头的工作。
合该是这样的。
傅衍总是这么忙,忙到几乎没有时间回家看他一眼。
可贺星繁如今又有点不确定了,这里是他的家吗?
好像不是,那似乎只是他病入膏肓时产生的幻觉。
但幻觉也好,起码,能支撑着他活下来,不是吗?
不然,他要用什么,来拉着他走完这后面更加漫长的七个月。
贺星繁又变得恍惚起来,七个月……对他来说,恐怕是比一生都漫长了。因为现在这么难熬的日子,满打满算,也不到两个月而已。
心底又蔓延起了绝望。
贺星繁想扭头看一看床边的人,可是他又不敢。
他知道自己现在太丑了,更知道……傅衍是嫌他麻烦的。
他多少能猜到一点,傅衍为何如此繁忙,也要回来办公的原因。
当然不是傅衍关心他,只是法律规定如此罢了。
omega因为体质的问题,在人口数量占比极度稀少的同时,身体也是格外脆弱的。
但他们是延续后代最佳的人选。
beta不易受孕,生产也困难,不少beta运气不好的话,生育一次就无法再度受孕。
omega就不同了,虽然他们娇弱,但是怀孕之后,只要伴侣照顾妥当,尤其是拥有Alpha伴侣的omega,孕期不仅遭罪不多,甚至胎相会非常稳当。生产时也不会遭受太多痛苦,诞下孩子之后,更是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到生育前的身体状态。况且,因为胎相稳定的缘故,即使孕期也并不影响夫妻生活,这也是omega们格外抢手的原因。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用的生育工具,还是不会耽误Alpha们易感期的优质品种。
也正因为omega们这一系列的特点,这个世界对于omega们的倾斜就更加明显了。
当然,是物质和精神方面的。
各类补贴不谈,保护措施例如抑制剂、防咬环的价格不仅低到贫穷人家都能买得起,而且纳入了医保,尤其是在上学的孩子,这些用品更是由学校购买的学平险就能报销。
整个社会都对omega们宽容又爱护,各种官方的、民间的保护组织更是数不胜数,走在街边随意进入一家店,店里的老板可能都是其中的志愿者,会对omega们提供相关的保护。
别说普通人,就连傅衍,曾经也因为omega问题,被调查过。
当然,后面因为和贺星繁结婚之后,那些声讨就全都变成了夸赞。
如今贺星繁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过傅衍了,想来,大概又是有看不惯傅衍的人调查了他的行踪,将人给举报了,傅衍才过来露个面的吧。
贺星繁猜得并没有错。
在和他结婚之前,傅衍就已经在着手准备接管他父亲手中的大额股份,成为公司新任的大股东了。
可不论此前傅衍的能力有多强,那群老东西们都是见过傅衍的能力和手段的。傅衍上台,势必会影响他们的利益。
傅衍比他父亲还更有野心,手段也更加狠辣。
因此,傅衍遭受了不少的阻碍,明里暗里,其他股东们甚至联合傅氏集团的对家,一起想把傅衍给打压下去。
商场上的事情,傅衍早就驾轻就熟,这人毕竟是还没学会走路,就被他爹带去办公室里跟着耳濡目染的天才,不论多大的困难,他都能迎刃而解。
但omega保护协会横插出来的一脚,的确是傅衍没有想到,且无法轻易解决的。
这个社会对于omega的保护几乎是根深蒂固,不论傅衍做什么,都没办法轻易让人信服。
这也是贺星繁为什么找到傅衍协议结婚,对方会答应如此爽快的原因。
聪明的omega不好找,聪明又不会惹事,能早早甩掉的omega送上门,傅衍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事实证明,这个omega的确很好用。
贺星繁是一个不错的合作者,拥有omega应有的乖巧懂事,又不会太过粘人。他像一棵路边生长出来的野草,丢在一旁不用理会也能长得很好,即使被无数次践踏折断了腰,也磨不没生的意志。
而傅衍需要的时候,又能随时拿出来使用,并且还特别好用。
不愧是财大的学生,虽说那成绩不知道掺了多少水分,但起码的学习能力是有的。在大多数时候,贺星繁都能保持不犯错误。
也正因为贺星繁的便利,傅衍才不吝配合一下,陪这个脆弱的omega演一场戏,让他能顺利怀上孩子。
这一切,现在的贺星繁全都不知道。
虽说他并不笨,对于各种国际国内形式敏感的他,光是看看新闻就能掌握更深层的含义并且把握住风口浪尖,贺星繁又有什么猜不出来的呢?
只是他不愿意去想罢了。
他从来没有感受过温暖,他太渴望得到这点施舍了,即便知道它可能是虚幻的,他也愿意这样欺骗自己。
贺星繁很聪明,他真的很聪明,这样清醒的一个人,也愿意糊涂这一回,聪明到将自己也欺骗了过去。
假如……有时候贺星繁也会想,假如他的母亲没有难产而死,假如外祖母没有经历惨剧躺在病床上变成活死人,假如……他是被爱过的,那么他是否也不会这么容易将自己骗过去呢?
可这个世界上没有假如。
他靠在床头,心底一片悲凉。他讨厌清醒的时候,应为无事可做,那些不愿意深想的东西总是会源源不断地告诉他残忍的真相。
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面前,这让他如何逃避呢?
还不如糊涂一点,等一切结束,他会离世间纷争越远越好。
贺星繁强忍着情绪才没有失态地落下泪来,他闭着双眼,眼眶湿了一遍又一遍,但始终没有在傅衍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
即使他知道,对方根本不屑看他一眼,贺星繁还是……不想在这个曾经喜欢过的人面前丢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中仿佛飘着若有似无的Alpha的信息素的味道,但信息素的浓度太淡,以至于贺星繁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神志不清产生的错觉。
傅衍在他的房间待了小半天便离开了,期间一句话也没和贺星繁说,甚至连半点关心都没有,全程没有再看贺星繁一眼。
又有什么好失落的呢?不早就知道事情会这样的么。
贺星繁告诉自己,他并不会伤心。
只是还是会有一点点难过。
那些附着在傅衍身上的、极其寡淡的信息素残留在空气中,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却依旧给贺星繁带来了难得的好觉。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过了,甚至连梦也没有做,中途也没有醒来,只是那么安安静静地睡着,仿佛永远不会醒来。
当神智一点点恢复时,贺星繁甚至有一些失落,他遗憾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醒来的时候,又要面对着糟透了的人生。
贺星繁睡了一个好觉,仿佛连身体里如影随形的疼痛都减轻了一个度,肚子里的怪物今天变得安分了许多,好像又潜伏了起来,没有和他添乱了。
贺星繁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傅衍给他带来的影响,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即便那人如此冷淡,贺星繁也止不住幻想,幻想今天傅衍也能到来。
那是不可能的吧……理智告诉他,傅衍的情况,一个月能抽空回来小半天,都算得上是对他的恩赐了。
不,那也是看在肚子里的孩子都面子上。
贺星繁如今清醒了一些,知道自己是得了什么病。
信息素缺乏症。
这是一种孕期罕见病,发病原因并不罕见,受孕者长时间得不到Alpha的信息素安抚应发的一系列并发症。绝大多数omega信息素缺乏都会得这个病,之所以罕见,是因为很少有Alpha会渣到对怀孕的omega不闻不问,连信息素都不施舍。
这种病的治疗也很简单,只需要Alpha的信息素就能慢慢痊愈,甚至不需要多特殊的治疗。
但显然,傅衍并没有时间日日回家给贺星繁提供信息素安抚。而像傅衍这么高傲的人,自然也不会愿意让任何人从他的腺体内抽取血液,给贺星繁做信息素缓释剂。
越是强势的Alpha,是越不会允许他人触碰自己的腺体的。尤其傅衍这种,甚至能用信息素碾压其他Alpha,让普通的Alpha对他臣服。
贺星繁什么都不奢求了。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孤独,他早就认清了自己的地位。
不过只剩一纸合约,等孩子剩下之后,贺星繁身体恢复,留下足够的信息素缓释剂,他就可以和傅衍离婚,拿着补偿款离开了。
人越是没有希望,就越不会因为失望而难过。
贺星繁趁着还有一点精神头,去到床边,看了看窗外的景色。
此时已经是深秋,再过不久就要入冬。庭院中的花草也换成了叶片更厚,更加耐寒的植物,硬着寒冷,傲霜而立。
只可惜了贺星繁的那个小花园。
他的卧室正好可以看见里面枯败的花草,除了他,没有人会再去照料那些孤独的植物。
它们就和他一样,被挑选进了这纸醉金迷的大观园之中,最后任其自生自灭。
他亲手种下的花草枯死在了这个秋冬,而他呢?还能活着走出这座宅邸吗?
贺星繁有些不确定,他又有些恍惚起来,精神只在无法支撑,贺星繁缓慢地走回床边,一举一动都像行将就木的老年人。
房间里并不是二十四小时有人守着伺候的,贺星繁隐约间也察觉到了什么。
一开始,也还是有佣人会照顾他的起居,甚至还有一两个对他还不错的帮佣。但后面,似乎是岗位轮换,那些人被一个个换走,再后来,贺星繁就没听过他们的音讯了。
贺星繁猜测,或许是因为……他是傅家的儿媳妇,即使是beta,也不能觊觎,所以那些对他不错的佣人,全部都被调走,甚至是辞退。
贺星繁也因此不敢再和其他帮佣走太近,这样反而会弄丢他们的饭碗。
只是这样一来,贺星繁的生活大多都得自己独立了,除了一些他难以完成的,只要他还有精力自己做,都很少有人会再主动上前帮助他。
算了,就这样吧,他只是怀孕了,并不是残废了。贺星繁自己过得很不好,因此更能体谅其他人的难处。更何况,他遭完这些罪后,就有花不完的钱和自由,理论上来说,那些被辞退之后无处可去的人,反而更加可怜一些。
贺星繁认命地,缓缓掀开绵软蓬松的被子,光是坐回床上,都花了不少的力气。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了,有时候,贺星繁都在想,自己真的能撑到生产的那天吗?
他不确定,只是躺会床上,不过是起床散散步,去窗户边看了会儿外面的风景,贺星繁就已经感到了劳累。
只是疲惫带来的睡眠,终究不能给他带来多好的水面质量。
梦里,贺星繁又梦到了让他极度恐惧又难受的东西,只是当他醒来的时候,一切都被遗忘掉了。
他的记性似乎也随着怀孕变得更差了,又或者是因为抑郁的缘故,总之,贺星繁根本记不住自己梦到了什么,只残留着恐惧和痛苦烙印在灵魂深处,如附骨之疽,怎么也无法祓除。
贺星繁中途迷迷糊糊醒了一次,模糊之中,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令他极其安心的存在,以至于连噩梦都被安抚下去。
他再次睡了个好觉,并且是很长的一觉,大概有……二十来个小时吧。
因为他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竟然是比睡觉之前还要再早些。
傅衍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了,不过依旧没和他说话,甚至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只是安静地在一旁办公。
贺星繁醒来的时候,发出的动静很轻,即使是刚出生还不会叫的小奶猫,动静都比他大些。
贺星繁并不打算麻烦傅衍,他浑身都因为睡得太久有些酥麻,中途应该是打了营养剂,总之贺星繁并没有感到饿,他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还没扭过身体去穿鞋,就有佣人匆匆走过来,将拖鞋从地上捡起来,套到他的脚上。
帮佣突如其来的勤劳和主动让贺星繁不由得看了傅衍一眼,大概是因为傅衍来了,这群人才想要急着表现吧。
贺星繁并未戳穿,既然有人愿意伺候,他也乐得躲这个清闲。
就连洗漱都有人给他端到床边,贺星繁今天休息得足够,连身体都好了不少,甚至还进食了少许流食。
傅衍的到来,给他带来了肉眼可见的恢复。
虽然这样的改善并不多,也顶多就是能睡着觉了之后,精神头看上去好些罢了,他体内的病已经没有任何好转。因为傅衍并没有对他释放信息素,贺星繁感受到的,不过是残留在傅衍身上,几乎微不可查的信息素残留。
即使如此,也足够救他的命了。
如果傅衍能够抽空多来几次就好了。
贺星繁不住地希望得到更多,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太过贪心,可没人愿意在那深不见底的泥淖中痛苦挣扎。
洗漱吃完饭之后,贺星繁再次输起了营养针剂。不知道傅衍来了多久,但看样子,似乎是打算离开了。
贺星繁没有主动开口道别,他想,对方大概也希望他变成如空气一般的透明人。
只是,傅衍才离开不久,就又回到了房间内。
贺星繁只以为他去而复返是忘记带了什么东西,分明是可以让助理去取。
只是Alpha并没有走向一旁,而是径直走到床边。当发现傅衍走过来的时候,贺星繁都不知道自己的视线应该往哪里看。
他只感受到头顶落下一片阴影,随后是Alpha冷淡的声音响起。
“我之后一个月都不会来这边,你安分一点,不要给我添乱。”
贺星繁还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他分明已经安分到快化作空气了,又怎么给傅衍添乱了呢?
他也不想生病的啊。
贺星繁的情绪变得起伏,鼻根一酸,眼泪又要掉下来。他闭上眼睛,不敢再傅衍面前哭出来,变成柔弱烦人的累赘。
而下一刻,他便被Alpha捏住了下巴。
Alpha的指腹有着一层不算薄的茧,上面的指纹粗砺,仿佛碰一下,就能磨掉omega的一层皮。
那钢筋一般硬冷无法让人拒绝的手掰着他微微偏过头,在某个瞬间,贺星繁甚至怀疑Alpha会将他的脖子给掰断。
他像是被猛兽叼住脖颈的猎物,一动也不敢动。
Alpha的气息靠近,压迫得他连呼吸都不敢继续。
后颈传来的疼痛让贺星繁生.理性地浑身一抖,信息素注入腺体内,源源不断的,几乎要从腺体溢出。
干涸太久的土地即使面对暴雨也无法浸透,更何况贺星繁本就信息素极度缺乏,猛然被注入如此过量的Alpha信息素,几乎要把他的腺体都给撑得炸开。
疼痛伴随着一系列应激反应蔓延全身,从最开始的颤抖,到后面控制不住地浑身抽搐,贺星繁从未有这种濒死到绝望的感觉,这一刻,他宁可死去。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贺星繁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好痛……
真的好痛……
他甚至顾不上自己的狼狈,只想被咬断脖颈,痛痛快快地离开这个世界。
Alpha放开他的时候,贺星繁的后颈变得一片血肉模糊。
他的腺体被Alpha的犬牙啃咬得太深,凹陷的血窟窿在一点一点往外渗血,但贺星繁的身体哪里来血液往外流呢,因此除了伤口看上去有些恐怖外,竟然给人一种伤势并不严重的错觉。
傅衍不管贺星繁是否能接受,只是一味将信息素注入到了贺星繁体内。
离开时,还因为身上沾染的□□,而有些嫌恶地将袖口和手上的水渍给擦掉。
补充完信息素之后,傅衍没做任何停留,转身便离开了,只留下尚未缓过劲来的贺星繁,如同一张破损的抹布一般,被丢弃在那里。
好痛……
信息素带来的疼痛依旧让他生不如死,贺星繁疼得蜷缩成一团,浑身因为抽搐而止不住地颤抖,就在他以为自己会熬不过去死掉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很遥远的声音。
“你还好吗?”
那声音实在有些太模糊了,以至于贺星繁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他感受到有人拨开了他的眼皮,但手法并不是很专业,在查看了一下之后便离开了。
之后,便又有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响起,贺星繁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打入了镇定剂,他颤抖得厉害,连针头都断了在皮肉里,打了第二针才缓过来。
他看向了站在床边的人,除了医生,还有一张不算陌生也并不特别熟悉的脸。
贺星繁第一次见傅衍的时候,就是这个beta把他送出来的。
这是傅衍身边最得力的助手,虽然是个beta,但能力一直不比Alpha差。
贺星繁能知道这个人,是偶然在闲谈中听到有佣人崇拜这个beta。
不仅是崇拜,也曾经有人猜测,如果傅衍真的不喜欢omega,那么最终的结婚对象,只会是眼前这个beta。
贺星繁也没想到,自己最后是被这个人给救了。
多么可笑呢?他的丈夫,在利用完他的价值之后,就对他不管不顾,任由他丢在别墅里自生自灭。
即使是给予他信息素,也丝毫不考虑他的身体,只图最大的便利——
一次性将信息素全部注入到他体内,让他一个月内别烦他。
而这个没有过几面之缘,甚至称得上陌生人的beta,他只是傅衍的助理,甚至不是生活助理,对他没有任何的照料义务,却在傅衍都离开之后,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转身回来给他叫了医生查看情况。
贺星繁多少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崇拜这个beta了。
刚刚,隐约间,他甚至听到这个beta支使另一个佣人去给傅衍办事,代替自己的工作,只是因为察觉到他的情况不对,这才抽空留了下来。
“谢谢。”贺星繁几乎发不出声音,但对于这个救了自己命的人,依旧不会忘掉礼数。
“没事,你好生休息,有什么事情不要硬抗着,叫人打个电话过来就是。之前给你的号码连接了我的办公室,你打过来我会看到。”
贺星繁刚从死亡边缘捡回一条命,一时间没法思考助理留下的话,只是点点头,就因为精神承受不住,昏睡过去。
梦梦醒醒,意识浮浮沉沉,贺星繁也不知道睡了多久,Alpha的信息素注入并没有变成治愈他症状的良药,反而变成了雪上加霜的毒。
在昏迷期间,贺星繁甚至有好几次徘徊在病危状态,要不是肚子里的胎儿,恐怕真的在不知不觉间,就死在了睡梦中。
可他最终还是醒来了。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睁开眼的。
当他看见那熟悉的天花板的时候,当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他竟然……发自心底地感到了失望。
为什么呢……
贺星繁有些想哭。
身边传来了一声嗤笑。
“唉,真可惜。”熟悉的、令人讨厌的声音响起。
贺星繁不用回头,都知道来的人是谁。
他现在大病未愈,整个人都虚弱地躺在床上,连扭头都动作都做不到。
输液带来的冷痛已经因为身体的麻木而彻底感受不到了。
贺星繁看着天花板,没有给贺天赐半点眼神,像是彻底无视了这个人。
偏偏,贺天赐要炫耀的时候,可没人能拦得住。
原来,贺天赐来炫耀的,不过是……他即将出国留学了。
就他那扶不上墙的成绩,竟然被国外一家顶级学府录取了。
可这和贺星繁有什么关系呢?
贺星繁依旧双目无神地望着空处出神。
“怎么,哥哥不惊讶吗?”贺天赐依旧一副兴致很高的模样,“分明是托哥哥的福,我才能去这么厉害的学校读书啊,而且是硕博连读,保证毕业呢。”
贺星繁早就听惯了贺天赐的炫耀,毕竟只要贺天赐想要,贺成连天上的星星都会给他摘下来。
他无所谓的,他早就没把贺成当父亲了。
只是贺天赐接下来的话,如同一阵飓风,在贺星繁的世界掀起滔天巨浪。
贺天赐说:“你不会以为傅衍真的喜欢你,在意你吧?”
“那篇论文,他根本就不相信是你写出来的。”
“因为你偷了我的论文,会让傅家丢面子,所以他才自作主张,将事情给压了下去。”
“他要是真的在意你,又怎么会一点都不给你澄清,只是维持一个模棱两可的表面和平呢?”
贺星繁不想继续听下去了,他闭上了双眼,可是却没有力气抬手捂住耳朵。
烦人的声音如同梦魇一般在耳畔响起。
“为了补偿我,你的Alpha可是许诺了我好多好处啊,不仅是去最高学府留学,连毕业整个都能够稳定取得,还有……”
后面的话,贺星繁已经听不到了,就连贺天赐什么时候炫耀完了,嘲笑了他一番之后离开的,贺星繁都不知道。
那句傅衍从来没有在意过他的话,反反复复在他脑海中响起。
泪水从眼角滑落,将他的耳后一遍又一遍地打湿。
心脏从最开始的疼痛,逐渐变得冰冷,麻木,渐渐失去了继续跳动的力气。
那无形之中,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支撑着他活下来的、最后的执念,似乎也因为他的心灰意冷,彻底消散掉了。
傅衍从来都没有爱过他,哪怕一点点喜欢。
他从来没有信任过他,也从来,不了解他的心。
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
贺星繁放下了,他就不该奢求,这本不属于他的温暖。
心中那点光随着贺星繁的绝望,彻底泯灭在了无尽的黑暗里。
傅衍……
贺星繁的意识渐渐沉入了深渊,连监控仪器刺耳的长鸣也一并远去。
他想。
我不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