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辰再也不敢耽搁半分,立马喊了代驾,回到公寓。
他打开门的时候,客厅一片漆黑,心里狠狠一沉,走到灯光的开关处。
黑暗里突然有人说:“别开。”
陆辰抬起的手顿在半空中,他摸索着来到沙发,循着清浅的呼吸声,一把将于修夏搂在了怀里:“哥,你怎么了?”
于修夏眼睛有点肿,不想让陆辰看到,摇了摇头:“没事。”
陆辰把他抱进了卧室,于修夏一骨碌躺回被窝。
陆辰去卫生间洗了澡,十几分钟后,他坐在床上问于修夏:“你知道了?”
两个人谁都没说知道什么了,可又互相心下了然。
于修夏点了点头。
陆辰钻进被窝,把他搂在怀里,好一会,说:“于修夏,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苦的。”
于修夏转过身子正对着他,摸了摸他的脸颊:“可是,陆辰,我怕你吃苦。”
“呵呵”,陆辰轻笑,“不会的,就算离开陆家,我也还是我,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哥,我能自力更生,能养活你,能给我们一个很好的未来。我多努力一些,你只要多给我一点时间,相信我。”
于修夏紧紧拥住他,说我信你。
翌日清晨,于修夏像往常一样给陆辰做好早餐,没有任何异常。
陆辰放下心来,他也没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反而更有干劲了。
吃过早饭后,他黏黏糊糊的压着于修夏在玄关处亲热了好一会儿,才出了门。
已到五月中旬,天气开始热了起来,再有一个多月,陆辰就彻底结束他的大学生涯了。
他最初的计划是留校读研,但眼下情况不大允许,几经思索后,还是决定先把小包装公司做起来再说。
于修夏看着陆辰离开的身影,脸上的笑意一点点退去,直至木然。
他打通了一个号码,对方似乎一直在等着他主动联系,没有任何惊讶,平静的跟他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当天下午三点半,一家装修简约的咖啡厅里,于修夏僵直着身子,已经喝掉第三杯摩卡了,苦味在舌苔里无限的蔓延,于修夏不禁皱紧了眉头。
半个小时后,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坐在他身边:“抱歉,临时有点事耽误了。”
“没事,您比较忙。”
对方拿着菜单,自己点了一杯拿铁,给于修夏点了杯意式奶茶,预料接下来的谈话时间可能比较长,调整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坐姿。
于修夏看了他好一会,先开了口:“伯父,我不会太耽误你时间的。”
对方笑了笑:“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没想到那么快,怎么,陆辰坚持不下去了?”
“不是,他是你儿子,他怎么样你比我都清楚。”于修夏直直的看着陆广洲,“我找您,是有其他的事。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希望您能如实回答,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陆广洲表情转而严肃:“你问。”
“陆广宇是不是知道我不是他儿子。”于修夏用的是陈述句。
“他知道”,陆广洲也没隐瞒,“你高考那天,医院的亲子鉴定出了结果,你们的确不是亲生父子的关系。”
“他对于琴有愧疚,准备把这事瞒下来,继续扶养你,算是给于琴一个交代。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没想到他那天出了车祸。”
“他临终时,我在场,他当时请求我照顾一下你,把亲子签定单交到了我手上。”
于修夏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他先前是怀疑陆广宇早就知道了这件事,现在,当这个答案真从陆广洲嘴里和盘托出的时候,他反而无法一下子接受下来了。
真相永远是残酷的,但我们并不能因为它残酷就捂住耳朵,遮住眼睛,自欺欺人的选择相信谎言。
陆广洲并没有顾忌他此刻的情绪,继续道:“说实话,我很后悔那时把你带回上海。因为我的一时怜悯,把陆辰的未来亲手葬送了,这是我最大的失误。”
于修夏握着马克杯的手没了血色,他猛的抬头看向陆广洲,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
一切都是事实,他擅自的把陆辰拉进他的世界,残忍的摘掉了天上璀璨的星辰。
“我也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毕竟年轻人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我从小看着陆辰长大,知道我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他为你选择自毁前程,是经过很多挣扎和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正因为如此,他不会轻易放弃。”
意式奶茶渐渐冷却了,冰凉的触感通过掌心扎进于修夏的心脏位置。
“陆辰很优秀,即使离开陆家,也能自立门户,过得风生水起,现在无非就是多吃点苦头,栽点跟头,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但你有没有想过,他本来不必受这些罪。”
陆广洲说完,终于停顿了下来,打量着于修夏,看他脸上的表情,猜他心里的想法。
漫长的沉默之后,于修夏突然笑了:“是,伯父说的对,他没必要经历这些。”
陆广洲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那你——”
“我不会离开他,也不会让他离开我。”于修夏决定来找陆广洲的时候,已经做好各种心理建设,无论陆广洲说什么,他都不会放弃陆辰的。
陆辰说了,让他信他。
陆广洲滞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也猜到你们不会这样轻易妥协。”
于修夏没再接话,他想知道的事已经弄清楚,没必要进行这场谈话了。
这时,陆广洲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单子,慢慢推到他跟前。
于修夏低头看了一眼,脸色煞白。
那是他前几天骨髓穿刺的结果单。
“陆辰有那个能力在离开陆家后,打拼出属于自己的事业,你会跟他携手共进,陪着他支持他,陆家有一天,也会慢慢接受这样的你们。”
“但是,于修夏,你有没有想过,生离和死别,陆辰能接受哪一个?”
“轰隆”一声,于修夏心里有什么东西裂了缝。
“于修夏,我找人调查过,这个病,你的生母,外公,和姑姑都得过,也都接受过治疗,但后来还是去世了。”
“这个病能治是不错,但几率,从他们身上看,并不大。我当然希望你能安然无恙,我们也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是——”
“退一万步而言,你真有什么事了,陆辰会怎么样?”陆广洲平静陈述:“生离,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人,想见能见到,就不会放弃期待。死别,这个世界上属于那个人的所有东西都消失不见了,没有任何希望了,看不到摸不着。你说,陆辰,他会怎么样?”
“这二者,哪个又更残忍?”
“未来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料,于修夏,你们在一起没多久吧,及时止损,别让陆辰陷的更深,对你们来说,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于修夏整个人如坠冰窖,麻木的扣着手指,抠出了血,马克杯沾上了一坨醒目的血渍。
他心里牢筑的关于他和陆辰的未来之高墙,在陆广洲的那句“死别”里,彻底坍塌。
没有哪一句话,比“死别”两个字更能摧毁他的意志和所有坚持了。
马克杯无声无息的滚落在地,奶茶撒了一桌子。
陆广洲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太重了,抽出纸巾递给他:“抱歉,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做了一个假设,你不必有心理负担。”
于修夏眼睛发黑,头脑一阵天旋地转。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重新回笼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坐进陆广洲的车子里。
陆广洲送他回了家。
直到下车,于修夏都没再开口说出一句话。
陆广洲却知道,他所谓牢不可破的坚持慢慢松动了,让他好好想想,再给自己答复。
时下,上海的六月渐渐逼近,花台旁的白杨树林已是枝繁叶茂。
于修夏茫然的抬眸看了一眼绿意,心脏抽抽的疼,而后上了电梯,打开门,蜷缩进沙发里。
明明那么热的天气,他竟是冷的缩成了一小团。
陆辰回来的时候,于修夏已经睡着了,指甲深深的掐着手心,都掐出了血印子。
陆辰心疼死了,想把人喊醒,问他怎么了,到底没忍心,只是抱他进了卧室。
于修夏中间醒了过来,陆辰却睡了。
他伸出手一点点抚摸着陆辰的眉骨,高挺的鼻梁,和削薄的嘴唇,突然笑了。
怎么会有人长这么帅。
他不禁想起第一次见陆辰的时候,他还是个十七岁少年,矜贵,傲娇,难伺候。
可就是这么一个招人嫌的大少爷,后来为他学会做饭,学会收拾家务,学会用那个计算准则的聪明大脑,变着花样哄他开心。
于修夏多能耐。
可是,仅限于此了。
他喜欢的少年应该在光里,应该众星捧月,应该……不遇见他。
于修夏起身去了阳台,从陆辰兜里偷偷摸出一根烟。
他把烟点着,不会抽,任由烟火一点点燃着,自个烧成灰烬。
夜晚是有风的,于修夏站着吹了一会,头脑恢复清醒,开始冷静而残酷的思考事情。
遗传是白血病病发的一个其中原因,他有绝大可能携带着陈琪的病体,现在到了发作的时候。
而陈琪,陈琪的姐姐和父亲都因为这个病相继去世,这不像是单纯的巧合。
于修夏并不觉得自己会是那个幸运的人。
这一刻,他觉得,于琴有句话说的是对的,人这一辈子,有什么没什么都是注定好了的。
偷了星星,要还一整个夏天的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