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辰慢慢直起身子,把烫伤膏递给他:“没什么。就是想问你,我爸是不是让你考虑去上海。”
于修夏打量了他一会,说:“我并不觉得你是来当说客的。”毕竟陆广洲也不是多想带他走,“伯父大概觉得我可怜,或者有人托付了他什么。”
陆辰抬起头,眼神有点凶:“于修夏,你倒是聪明。”
“反正不笨。”
陆辰胸口窜出一股子无名怒火:“我不明白,你到底在逞什么强,倔死你算了!”
于修夏摇了摇头:“我没倔。”
“谁帮你都要拒绝,非要自己硬撑,喜欢我就要跟我老死不相往来,我他妈第一次觉得被人喜欢原来这么倒霉!你就非把自己搞这么累,搞得这么让人……”
“让人什么?”于修夏垂着眼睛,紧密又无辜的看着他,“让人可怜,哼,我才不稀罕!”
陆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可爱的人才会惹人可怜,于修夏,你烦死了,谁想可怜你。”
于修夏真觉得这玩意儿不该长嘴,说出来的话怎么就那样不中听:“你要是来找事的,请出门左拐,自,己,滚!”
病房里的灯光很暗,陆辰矮下头看着于修夏的眼睛,简直把人从骨头缝里看透。
于修夏被他看的有点心虚:“你到底要干什么?”
“干你!”陆辰顺口而出,“过来!”
他怕把病房的人吵醒,一把扯住于修夏的胳膊,将人强行拉出去,按坐在凉椅上,随后屈下膝盖,把烫伤膏抹在他手背的红肿上,声音总算缓和了下来:“还疼吗?”
于修夏偏着头,嘴角沾了一根发丝,红里一抹刺眼的黑:“我要是说疼,你会给我吹一吹吗?”
陆辰刀了他一眼:“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吹什么吹!”
“那我自己吹。”于修夏说完,当真抬起手背,轻轻呼出一口气,全呼在陆辰的指缝里了。
陆辰变了脸色,觉得周身又麻又痒,太他妈要命。他真是拿于修夏没辙了,平复一会跌宕的心情,问他:“我们明天就走,你是怎么想的?”
于修夏反问:“你呢,你想让我跟去吗?”
陆辰还在给他涂药,抬了一下眼睛,诚实回答:“想。”
他不只想见他,也想带他走。
真陆广洲所言,于修夏想挣脱泥沼,他不介意拉他一把。理由不知道,仅是想这样做就做了吧。
于修夏弯着嘴角,说:“那好啊,我跟你们走。”
“不是跟你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于修夏换作一副认真的表情,“我很认真。”
“陆辰,你说的对,我是太倔,但不傻。我拒绝别人帮助的时候,有在心里衡量,接受和我自己扛,哪个花费的代价比较大,因为你接受的东西,以后总会以另一种形式来偿还。”
“我合计着,我还不起,自然拒绝,或者我接受更好,也会接受。”
于修夏无意识的蹭住陆辰的手指:“就像现在,姥姥的病确实需要更好的医院,我自己确实有一些事情做不到,当然不介意接受伯父的好意,跟你们去上海。”他有自尊,但不盲目自尊,就像陆辰有底限,但也会适时更换底限。
“当然,你想让我去,我更高兴。”于修夏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隔靴搔痒最是磨人,陆辰抽回自己的胳膊,看着时间已经很晚,嘱咐于修夏回去休息,剩下的事由他们安排。
于修夏点头,在陆辰快要进电梯时,喊住了他:“陆辰!”
陆辰按下开门键:“怎么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有交往对象了吗?”
陆辰望进于修夏的鸣凤眼里,知道自己应该说一句“有”。
“没有。”他最终是这么说的。
那一刻,他只是突然怕自己说错了哪怕一个字,于修夏就反悔不跟他回去。但其实于修夏并不会这样做。
电梯门重新合上,陆辰分明看到于修夏眯着眼睛在笑。
陆广洲做事一向滴水不漏,陆辰跟他传达于修夏的决定之后,他立马联系人,给老太在一家私立医院安排好病床和主治医生。
主治医生是陆广洲朋友的弟弟,他们这个圈子,人脉网四通八达,都是相互关联着的,用时好办事。
第二天早晨,陆广洲跟于修夏要了老太的病历和各项指标的检查单,给老太办了出院手续。
陆辰在车里等着他们,一切办理妥当后,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老太腿脚不便,但能稍微活动,于修夏和陆广洲把她扶上了车。
陆辰坐在副驾驶座的位置,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瞥一眼于修夏。
没过多久,孙小决给陆辰发信息,说他跟卢文要再待一天。
陆广洲顾及病人,车速开的不快,差不多下午时分,他们才赶回上海。
清明假期已经结束,陆辰返回学校,于修夏和陆广洲安排老太住院,两个人前前后后忙了好几天,陆辰再见到于修夏时,他精神都差了许多。
老太所在的私立医院病房紧缺,陆广洲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预订到一个小单间,于修夏原本想凑合着住,反正他在老家陪护时睡的更不好,已经习惯。
陆广洲说前期找个护工帮忙照料,毕竟于修夏一个大男孩也不方便,让他先住在闵行区那边的公寓,距离医院比较近。
于修夏思索之下同意了。恰好那天陆辰过来,一打开门,看到一个熟悉的行李箱,怔住。
于修夏听到动静,“哒哒哒”的跑到门口,陆辰正把他的行李箱推进客厅。
于修夏惊讶:“你怎么来了?”
陆辰好笑:“这是我家,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于修夏有点不好意思:“哦,也是。那啥,伯父说这里没人,我先借住几天,这里离医院比较近。”
陆辰心里自然有数,他在来之前听陆广洲说了,于修夏暂住在这里。
于修夏轻车熟路的进了客房,陆辰坐在沙发里,想打电话给阿姨,让人过来做晚饭。
于修夏这时从卧室里伸出脑袋瓜:“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言罢,不等陆辰回答,自己先跑进厨房,就着现有的食材给他做了碗西红柿打卤面。
面端上桌时,陆辰不满:“你就这样打发我?”
“你爱吃不吃!”于修夏不惯着他的姨太太脾气,要把面拉回自己跟前。
陆辰一把护住打卤面,抄起筷子,呼哧呼哧吃了个干净,连汤汁都没剩。
于修夏托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弯着眼睛笑。
陆辰觉得倍没面儿,拿着睡衣去洗澡,经过于修夏的时候,被人一把拉住胳膊。
“你身上有一股香水味。”于修夏声音很闷。
陆辰自己闻了闻:“嗯,可能是从学姐身上沾的。”
于修夏松开手,心想,哪个学姐,这得是离多近,才能沾上人家的香水味。
陆辰并没有在意。
那天之后,他时不时回去公寓,于修夏依然给他做晚饭,安安静静的陪他一起吃完,两个人相处的倒也融洽。
只是,偶尔于修夏靠他太近时,他能闻到于修夏身上淡淡的清香,像夏天里的海风和浮木。
后来去洗澡时,才发现,于修夏在卫生间新放了一瓶沐浴露,核心原料是海盐加鼠尾草。
但他用了以后身上却留不住味道。
陆广洲找的医院很靠谱,一周后,老太恢复了正常的语言功能,不再像之前一样吐字不清,渐渐的开始下床自己活动一会。
于修夏也不是白接受陆广洲帮助的,他向来有借有还,怕自己还不完,于是辞掉护工,自己照顾老太,夜里也蜷在沙发上陪护。
陆辰期间又回了几次闵行的公寓,皆没有见到于修夏,心里莫名的空,索性离开。
那段时间,老太每天推着轮椅,沿着附近的公园一圈一圈的走路练习,风雨无阻。
于修夏在一旁默默的陪着,他看着老太佝偻的后背一点点挺的僵直,突然眼眶酸涩。
老太种了一辈子的地,吃了一辈子的苦,要强,打心底里无法接受自己被旁人伺候。
庄稼人不忌讳生死,最忌讳自己没用了,即使他们的没用只是少种了几亩地。
老太决心下的很足,刻苦,加之医院的恢复理疗的确有效实用,恢复情况很好,最起码生活上能自理了。
她跟于修夏提出回中离村的打算,于修夏拒绝,想着既然来了,就让老太多在医院待一段时间。
老太拗不过他,后来妥协,两个人商量,暂时出院,但理疗和锻炼还是要每天去做。
眼下,于修夏准备在医院附近找个房子。
他在上海没有熟人,也不清楚这边的房价和具体出租位置,自己找起来困难,中介找折扣费高,又怕他们找的房租太昂贵,思索之下,给陆辰打了电话询问。
陆大少爷听后,沉默了一会,回答:“我又没有租过房子,我家倒有几个空房租给别人。”
“这样,你搬来我这里吧。”
他说完,并没有给于修夏考虑的时间,直接开车去医院接了人,把他们带回闵行区的公寓。
于修夏进屋时对他说:“我可没有钱给你房租。”
陆辰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用,你给其他的。”
“你想要我以身相许啊?”
陆辰抬起胳膊,一把捏住他的脖颈,笑了笑:“于修夏,你就这么不矜持吗?”
“别贫嘴。”他见于修夏撩拨起人来这么熟稔,怀疑他经常这样做,面色不觉冷了下去。
“我又不是对谁都这样。”于修夏小声嘟囔了一句。
陆辰被他最大程度的取悦到,扯了扯嘴角接过他的行李箱。
“哎呀”,于修夏低呼一声,看着他半干的头发,“你身上怎么有我沐浴露的味道。”
不是香水味了。
陆辰换了于修夏用过牌子的沐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