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修夏回到上海后过得更忙碌了起来,除去打工,还要腾出时间复习高二的课业。
高中的知识不像初中,基础点吃透了以后,题目万变不离其宗,怎么解都能解出最终答案,比之更灵活宽拓,需要举一反三。
于修夏初中到高一,成绩一直不错,也还算聪明,当然,跟陆辰这样的天之骄子没得比。什么都有参照物,他在凤阳县尚能鹤立鸡群,在二中不被毁灭性埋没,也难泛起涟漪。
不过,他最擅长知足,没要求自己太多,考个一般的二本院校,之后找个能温饱的工作,朝九晚五,足够。
追求的越远大,越容易落空,他一向知道自己的定位。
陆天去了三亚,一整个暑假都没有回来,于修夏过得还算安生。
很快就到了开学的日子。
陆广宇把他安排在高三3班,陆辰的隔壁班级。高三临时整改缩减,文理加一起只剩16个班,理科比例占三分之二,因为二中重理。其中A1班为理科重点班,A2班为文科重点班,中间隔了个普通理科3班。
陆广宇知道陆天跟于修夏不对付,自然不会把他们安排在一起,直接插到1班,既担心于修夏跟不上教学进度,又怕陆辰不舒服。遂安排在他隔壁,意思也很明显了,陆广宇希望于修夏在学校有个熟人能照应。
陆辰对此心里有些不爽,于修夏一大男人,怎么总有人明里暗里让他看着。又一想,于修夏惯会让人可怜他。
他在中离村时,不也好几次因为刹那的心软,做了不可理解的傻逼事。
两个人再见面是在高三的报名会上。
陆辰跟陆天在三亚待了一整个八月,他和于修夏自上次从中离村回上海后,有一个多月没见了。
报好了名,陆辰跟一众同学从教室里出来,远远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楼梯口。
他停住脚步,那人也抬起了头。
两个人对视一会儿,孙小决拍着他的肩膀:“咋了,哥哥?”
陆辰摇头,继续朝前走去。
于修夏欲言又止,他想跟陆辰打个招呼,但陆辰被一众人簇拥着,下了楼。
于修夏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爽,说什么可以做朋友,朋友连个招呼都不能打吗?
他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人,陆辰不理他,他也懒得上赶着热络。
几天后,正式开了学。于修夏做兼职的那点工资还不足两个月的生活费和资料费,他还是接受了陆广宇的帮助,但准备以后连本带息的还回去。
并非他太较真,于修夏这辈子得到旁人帮助的时候太少,少到有人真对他施于援手了,他会不知自处,觉得欠了什么,得还。不说还十分,最起码一分换一分。
他现在对陆广宇仍没有太大实感,十九年了,突然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除了生疏,再无其他。
真有其他,那也是以后的事。目前为止,他还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陆广宇的任何资助。
姥姥曾跟他说过,农民种多少庄稼,收多少粮食,吃到嘴里才踏实。
高三的生活紧张了很多,先前的一个星期,加了两节晚自习,于修夏还能出去打几个小时临时工。
陆天去他姥姥家了。七月份时,陆广宇的老婆齐娟回到别墅,于修夏那时在中离村,她有的没的跟陆广宇闹了一通后又回了娘家。
陆天刚开学的一个星期时间里都在他姥姥那待着,想规劝他妈回家,别长了三儿孩子的威风。
齐娟娘家有钱有势,她从小娇生惯养,一身的大小姐脾气,哪怕结婚后也没收敛半分,陆广宇因为自己和于琴的那段烂桃花,对她惯的时候多,苛责少之又少,其实也只是懒得计较太细。
但齐娟不傻,陆广宇把于修夏带回上海,她反对无效后,知道孰轻孰重,嘴上说归说,也没真寻死觅活。家里只要不闹翻天,小吵小闹陆广宇是不会插手的。
九月中旬时,齐娟被陆天劝了回来,终于跟于修夏碰了面。
那天,于修夏打工刚回来,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齐娟坐到沙发上,好整以暇的抱着臂。
于修夏一打开门,脚步顿住。
齐娟看着他,微微一笑:“你就是小夏吧?”
于修夏愣了片刻,点头。
“长的跟你妈倒挺像。”
这就完全是胡诌了,除了那双鸣凤眼,于修夏和于琴并无更多相似之处。真要说,整体神态气质上吧。
阴柔,坚韧。
齐娟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做不出太出格的事——想做也得端着面子忍着,说了几句绵里藏针的讽刺话,便吩咐保姆把于修夏踩过的地毯,碰过的鞋架,茶几上喝过水的杯子扔掉,然后踩着八公分的高跟鞋,趾高气扬,冷哼一声上了楼。
接下来的几天里仍旧如此,她甚至让人在二楼楼梯铺了毯子,于修夏上下楼时铺上,不在家时扔回角落里。
陆天找他茬,他可以跟他痛痛快快打一架,齐娟这种杀人不见血的羞辱,他一时没了辙,但心里的确窝火。
于修夏不喊疼却知道疼,旁人打他一拳,他会还手。
某一个晚自习后,于修夏早早回了别墅,在齐娟让保姆扔了他踩过的地毯后,笑了笑,神情淡然的从保姆手中接过东西,一把扔出客厅。
齐娟愣住了。
于修夏接着走上楼梯,把自己专用的楼梯毯卷巴卷巴也一起扔了。
他从卧室收拾出一个小行李箱,下了楼,看着齐娟,笑了笑:“阿姨,学校加了一节晚自习,来回不方便,我准备住宿。”
齐娟脸上青白相接。
表面上,于修夏妥协了,但齐娟心里就是窝了一把火。
于修夏走到他身边,伸出胳膊,握住齐娟的手:“阿姨,这段时间打扰您了。”
齐娟猛的把手抽回,朝后连退了好几步,张了张口:“你……”
“阿姨,再见!”于修夏说。
齐娟脸上彻底兜不住了,觉得自己的手跟淬了毒一样,火辣辣的疼。
于修夏觉得自己好幼稚,可是,好爽。
他走到大门口时,看到陆天直愣愣的杵那,一脸懵逼。
他身后站着面无表情的陆辰。
于修夏扫了两人一眼,拉着箱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妈的,他……他这是在示威,故意恶心我妈吗?”
“嗯哦。”陆辰回答。
“跟我妈握手,靠,什么意思,这杂种什么意思?”
齐娟嫌他脏,脏她呗。
陆天气的炸毛,转过身子想去修理于修夏,但人已经走远了。
陆辰看这情形,还是别逗留了,借口回家刷试卷,坐上李叔的车。
途经三塔路南站时,他从车窗外看到于修夏在等公交。
算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于修夏每天都很忙,上完课还要去打工,两个人班挨着班,也没正面碰过几次。
偶尔遇见了,陆辰又被一众人簇拥着,于修夏存在感太低,大都看一眼,或直接错过去,招呼都没正经打过一次。
也不是陆辰故意不理于修夏,但他有自己的圈子,于修夏肯定融不进去,非拉他,双方都太勉强,他更不会因为于修夏一个人脱离自己本来的生活轨道。
“李叔,停一下车。”
陆辰打开车门,走到三塔公交车站,轻咳几声,于修夏看了看他,站起身。
“袖子撸那么高要去打架?”
“嗯呢,我琢磨着陆天要是不爽跟过来,跟他干一架。”
“……”
陆辰再次觉得阿迪和小叔被于修夏乖顺的外貌给欺骗了,他真不用自己管。
“你有空吗?”于修夏问。
“算有吧。”
“能把我送到学校吗,我错过公交了,还要再等半个小时。”
“行吧。”
两个人稍后上了车。
陆辰突然笑了:“于修夏,你跟我倒不客气哈。”
“我们不是朋友么,朋友之间不是要互相帮忙?”
“我送你回学校,你要帮我什么?”
“我帮你还债。”于修夏认真的说:“我在中离村管你吃喝,捎我一段路,没大问题吧。”
“没。”陆辰又笑,于修夏这人,记仇也记恩,还有那么一点精明,会审时度势,知道在谁面前可以赖。
于修夏也不是故意跟他赖,他只是把陆辰的那句“可以”较上了真。
不多会,二中到了,于修夏跟他真诚道谢。
李叔倒好了车,于修夏突然折回来,扣起手指敲了敲车窗。
陆辰问:“还有什么事?”
于修夏犹豫一会,看他不耐烦了,才说:“下一次在学校里见你,我会跟你打招呼。”
“嗯,随你。”
“我就主动一次。”
“?”
“你不理我,不会再有第二次。”
陆辰隔着玻璃窗上反射的霓虹灯,有些看不清于修夏是什么样的表情,但他脸上是淡漠且冷静着的,于修夏这算是威胁他吗,他手里攥了怎样的筹码竟学着旁人威胁人。
“知道了。”他说。
于修夏看着聪明,而天真而傻。
却也说什么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