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萧云起绕着朔县走了许久,觉得那些客栈都太简陋,实在是配不上自己的格调,最后,在一家外观宏伟的青楼前停住了脚。他也不顾及宵禁,风风火火的敲开了门,在老鸨被惊醒后一触即发的暴怒神情中,笑吟吟地掏出了方才那两块金锭。只见老鸨的脸上风云变幻,眨眼的功夫,就堆起了满足的笑。
萧云起要了间上房,顺着店她指的位置,抬脚便上了楼,头也不回的吩咐道:“我怕是要在这儿住上许多时日,也不用人伺候,你且好酒好菜的供着,这钱财断不会少了你的。”
供了半辈子的财神爷,日日盼着有这样的真财神出现,如今总算盼来一位,老鸨盯着萧云起的双眼活像盯着尊佛,直冒精光,忙不迭的应道:“好嘞!这位爷您放心!奴家定给您伺候好喽!保准让您住不了吃亏、住不了上当,方圆百里除了我们家,再也...”
萧云起合上了门,点了盏灯,试了试桌上茶水的温度,冷冰冰的,冻得牙直打哆嗦。萧云起嫌弃的皱了皱眉,泼了茶水,和衣躺在了塌上。
不多时,窗户发出了一阵开合的响声,窗外寒风的呜咽声只被带进来片刻,几乎。旋即,一个人身着劲装,翻身落地,垂手而立,恭敬的唤道:“世子爷!”
萧云起并未起身,只是抬了抬眼,见他面色有些沉重,心下已经了然,却还是问道:“回来了,查的如何?”
培风拱了拱手,冷着张脸,答道:“不太妙,我们赶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没有活口了。不仅仅是粮仓内的杂役,朔县县丞梁晖的尸首也是在那里被发现的。”
萧云起神色微变,继续追问道:“那尸首呢?”
培风眉毛微微皱起,脸上泛起了些许疑惑,答道:“尸首查过了,那些杂役的尸首都是在粮仓内被发现的,几乎都是被一刀毙命,那县丞独独一个躺在了粮仓外,不过看身上的伤痕,倒也未受折磨,那些人手法利索,事后应当也做过处理,我们赶过去是已然看不出太多东西。只是主子,北境的组织,我们或多或少都有过接触,这般手法,可谓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看不清究竟是谁干得。”
萧云起一时没有说话,面色显出在他脸上极少出现的凝重,平日里一直轻挑着的嘴角也无意识的放了下来。
“粮仓确实是空了?”过了半晌,他问道。
“这确实是空了,莫说是别的,这赈灾粮他们都已经没得发了,也不知道这漫长寒冬,这朔县的百姓们该怎么熬。”培风轻轻叹了口气,有些痛心。
北境一年大半时间都是刺骨的冷,北风呼啸,风雪漫卷。哪怕是最明媚的天气里,悬在天边的太阳也带着病态的孱弱。
环境的恶劣使北境的粮食产量少得可怜,哪怕是最靠南的那块土地也要靠着通过贯穿南北的米道从气候宜人的南方运来的粮食才能过活。可是好巧不巧,今年是南方的灾年,虽不至于食不果腹,可也实在是腾不出任何多余的粮食来接济北境。故此,朝廷的赈灾粮就是北境最后的依仗。可现如今,赈灾粮不翼而飞,无疑是逼着北境的百姓们易子而食、析骸而炊。
片刻过后,一声轻笑打破了沉重的气氛。萧云起换了个更舒服的姿态躺倒,惬意的闭上眼睛,“既然没有线索,那就先不管了,那梁晖定然是被人引过去的,横竖有人劳心费力的帮我们查,我们就先不管那么多了。你也先去歇息吧,等明日明绪回来了怕是又要好生一番劳累呢!”
培风推门出去,可不知为何,一向沾着枕头就能入睡的萧云起思绪却愈发清明。店家倒也确实用心,上房内的火盆燃的极旺。火光渐灼烤的萧云起有些燥热,再也躺不下去,索性起身去开了窗。
像是挣脱了束缚已久的禁制,寒风在窗子打开的那一刹那呼啸着涌入,张牙舞爪的窜进萧云起裹紧的衣服里。饶是他身强体健,也被冷的一哆嗦。
盯着寒风望向空荡荡的街道,萧云起的脑海中徒然浮现出了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
太轻了。
不知为何,无论是方才打马相遇时,还是在现在的回忆里,看到那人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字眼。
从脸色到眉眼再到身形,美则美矣,却给人一种轻飘飘的感觉,隐在夜色里,寒风一吹,就总让人凭空升起一股伸手去扶的冲动,好像之后要风吹的大一点,那人就要随风而去。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看向他的眼底,却似乎藏着一种漠然的决绝。不像是当下的情绪,倒像是经过无数绝望、无助、痛苦淬炼的,如刀刻斧凿般深入灵魂,哪怕再怎么以温润以掩饰也挥之不去的印记。
入了宵禁,却还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主街上,看样子也像是朔县的本地人...萧云起心绪一动,不由得想到了方才与培风的对话,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不自觉地噙了笑,喃喃道:“是你吧...想必我们还能有再见之日。”
翌日清晨,叶连辰自前面中醒来,他小时候曾生过一场大病,从那之后时常会精神不济,每日早晨醒来,都先要在床上缓上好一会儿才能彻底清醒过来。再加之昨日吹了一夜的寒风,折腾到凌晨才勉强睡下,今早醒来竟还伴着隐隐的头疼。
就在他还在天人交战的时候,院子外传来一阵咋咋呼呼的喧闹声。
“哥!!!起床了!!!你...”
——“小姐!!!小姐,公子还未醒,您不能...”
“诶诶诶!你别拦着我!你敢拦本小姐...你信不信...”
——“小姐您就先走吧!”
叶枳这大清早叫魂的毛病在他们刚被接进府里的时候就有了,任谁说都不听,以为长大了就会好些,如今看来,反倒是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叶连辰听的头更疼了,扶着额头定了定神,将小厮陈怀唤了进来,刚洗漱更衣完,一推开门,就看到叶枳那张脸傻笑着看向了他。叶连辰也是被气笑了,不自主的翻了个没有丝毫克制的白眼,绕开她向院外走去。
不出所料,经过这一番热脸贴白眼,叶枳再一次在后面张牙舞爪的叫了起来。
“喂喂喂!叶连辰你什么意思你!大胆!竟敢翻本姑娘的白眼!”
叶连辰不再理睬,再次摆出了一副任君风雨俱来,我自行若无事的神情,只是轻轻抛出一句话:“用完早膳,我陪你去首饰铺子看看,你也是个大姑娘了,是该好好打扮打扮。”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变成了骇人的寂静,叶连辰脊背上泛起一阵冷汗,心中暗叫不好。可还未等他来得及反应,突然,肩上一沉,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手臂,紧接着,叶枳嚷嚷的声音毫无征兆的贴着他的耳朵炸起:“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哥哥哥哥,我的好哥哥!你简直就是人美心善、高义薄云、好善乐施......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啊!!!”
叶连辰一时只觉得头痛欲裂,认命的背着人出了院子。
到了首饰铺,叶枳却开始犹疑起来,怀疑地盯着自家兄长。叶连辰被她盯得有些犯怵,问道:“有话就说。”
叶枳绕着叶连辰好好审视了一番,问道:“你什么时候那么好心了,还会带我来挑首饰?是不是又有事找我?”
叶连辰心虚的咳了一声,叶枳一看,就知道证实了自己心中所想,一时间心碎了一地:“果然啊果然,什么兄妹情深都是假的。”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更快了,不多时,就已经握了一手的各类饰品,看的并不太富裕的叶连辰属实是牙疼的很。
付了钱出了铺子,收获颇丰的叶枳心情大好,主动问到:“说说吧,又有什么事要劳本姑娘大驾?”
刚刚被掏空了钱袋的叶连辰心情并不太妙,手里攥着空空如也的钱袋冷冰冰地回到:“明日城郊粮仓,会有一批赈灾粮运往北陆县,州县的守卫我都不太放心,这一次要由你去护送。”
提到了正事,叶枳正了正神色,认真道:“北陆县距离朔县不远,去一趟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只是朔县的粮仓都已经空了,哪儿还有多的粮食运给北陆县呢?”见得不到回应,叶枳便瞪着眼睛抠着手,绞尽脑汁地思考起来,不多时,像是得到了什么结论,有些震惊地看着叶连辰,“难道根本就没...”
叶连辰作噤声状,及时打断了她的话:“你不用管那么多,我已经托父亲同李大人说好了,明日日出之前,便能收到回信,你也无需顾虑太多,你只管运,其他事情都交给我!”
叶枳望了望周围的人群,后知后觉的捂住了嘴。可偏偏又止不住话头,屁颠屁颠的跟在兄长身后打起了保票:“哥你放心,我这一次绝对...”
叶连辰也不管她,径直向前走去,却被一家客栈吸引了目光。
那家青楼他有印象,是整个朔县最大的一家,雍容大气、富丽堂皇,坐落于中央大道上,高调至极,一向是各个有钱人家子弟的销金窟。可今日,它却格外吸引叶连辰的注意。
如今是灾年,且不说周围许多县城已经出了饥荒,哪怕在这冀州最富庶的朔县,也不复往日的繁华景象,最近几日,。县内的居民、米店虽大多还有余粮,可每日渐长的米价、街上陆陆续续出现的灾民都在不经意间给人们笼上了一层阴霾。若非如此,如今他也不用如此发愁赈灾粮的下落。朝廷对北境的情况有了预料,赈灾粮虽发的及时,可也绝对料不到如今会下落不明。
可再看这惜春楼,堂内虽然只坐了零星几个富家子弟,可依旧酒菜俱全,不见减量。这哪里是灾情将至的样子。
心下疑惑见长,不禁盯着那惜春楼仔细思考了起来,身旁叶枳的话像是被隔了层罩子,闷闷的,叫人听不清。
“兄长!你又不搭理我!”一只手大咧咧的拍上了叶连辰的肩膀,让叶连辰回过了神来。
“你说你也真是的,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妹妹...”叶枳叉着腰,一本正经的教训着自家兄长。叶连辰却猛地一怔,被一个打着哈欠、东倒西歪、摇摇晃晃地从惜春楼里走出来的身影吸引了目光。
叶枳见兄长不搭理自己,便觉无趣,止住了话头,顺着叶连辰的目光看去,也是一惊,“怎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