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起迷瞪着眼睛,睡眼惺忪的走出惜春楼的大门,隐约看见了那个让自己半宿没睡着的人,有些犯迷糊,转头询问紧跟在身后的培风:“诶呦,小风风,你看看主子我是不是还在梦里睡着没醒呢?”余光看到了走近的白色身影,灵光一现,又贱嗖嗖的补了句:“怎么这一大早的一出门就能看到昨夜梦到的天仙呢?”
培风无奈地看着自家这位白长了一副精明像的主子,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挪揄道“世子爷若是见到了真天仙,不如娶进了门,也能让老王爷少白几根头发...还有,主子啊,这都中午了...”
叶连辰耳力极佳,还未走上跟前就听到了这一番话,心下了然,夜宿青楼、流连花柳,也不知是哪位好命的爬上了他的塌,虽然尚不知其身份,可依昨日的赔礼看,虽然不谙风雅,但绝对算是...
“哎呀呀,你看看,天仙这不就来了吗?”
叶连辰一时好奇心作祟,也想看看那好命的姑娘是谁,一抬头,结果冷不丁对上一双带着戏谑的笑的眼睛。
叶连辰面色一僵,上台阶的步子晃了晃,险些跌了下去,平日里清醒非常的头脑也登时混沌一片。
堪堪稳住了身形,叶连辰拱手问道:“这位公子,又见面了,不知是哪家...”
话音未落,面前那人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把镶金雕花的檀香扇,做作的摆在身前,轻轻挥动,“在下姓萧,萧云起。”
精巧的檀香扇在寒风凛冽的北境显得格格不入,就连身旁神经大条的叶枳也觉出了一丝古怪,嘴里不住的嘟囔着附庸风雅。
叶连辰却像是被什么定住了,合了合眼,驱散了头脑中的混沌。
萧云起这个名字,叶枳可能不记得了,可自己熟知从京城到北境所有达官显贵、世家大族的名字,若是没错,眼前这位,分明是靖渊的世子爷。
冀州以北,便是靖渊。
眼前这人,竟就是大昭最北方那道千里防线的下一任守卫者、靖渊十万黑骑的下一任继承人。
萧云起这个名字,按理莫说在北境,哪怕在千里之外的京都也该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现如今知之者甚少,怪不了别人,只能怪这位王公子弟的名声实在是一片狼藉。
这么些年里,有说他品行不端、强抢民女的,有说他昏庸无能、朽木难雕的,就连相貌也被传成尖嘴猴腮、令人作呕...如此种种,无论真假,传的多了,信的人也就多了。到了如今,北境的人早已对靖渊王世子没了期待,加之有传闻说,十年前,靖渊王特意从北境仔细挑选了三名孤儿收为义子,换位之说流传已久,萧云起这个名字早已被人淡忘了。
萧云起晃着檀香扇,笑吟吟的看着叶连辰思考,看他出了神,合上折扇,对着他的脑袋轻轻一敲,转而坏笑着对立一旁还发着愣的培风说道:“你快看看,我把他娶来当你嫂嫂可好?”
叶连辰一愣,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萧云起。
萧云起像是没看到叶连辰因羞愤而涨红的脸,径直从后揽上了他的脖子,不由分说的将人带进了青楼。
跨进门槛,萧云起一面抬着扇子拍掉了叶连辰慌忙要推开他的手,一面对着扭着屁股走过来的老鸨招呼道:“美人儿,给您又招来位贵客,今儿我也不去外头吃了,就在那间厢房,把你们家的招牌都抬上来,小爷我有的是钱!”说罢,拽着叶连辰抬脚就上了楼。
培风和叶枳两个人呆呆地站在门口。过了一会儿,培风如梦初醒般尖叫着跳起,狂奔上楼:“啊啊啊可不行啊公子!那可是个男的呀!!!啊啊啊公子你开门啊!!!”
培风眼见捶不开门,又回去问还没回过神来的叶枳,笑得比哭还难看:“姑娘啊,您快点告诉我,你们家公子难不成其实是位姑娘...”
上房内,萧云起透过门缝看到培风狂奔下楼,拍了拍胸口,后怕道:“可算吓死我了,至于吗?急成这个样子,简直是把靖渊王室的脸都要丢尽了。”
说着,走向了屏风后的矮几,向叶连辰做了个请的手势。
“公子多担待,今日得见公子,心中实在是欢喜,就想请公子吃顿饭,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叶连辰刚被人生拉着拽上了楼,还偏偏不好发作,此刻眉头紧锁,才勉强锁住了脸上最后的一点清冷自持。
萧云起见他站在门口不动,又见他明明又羞又恼还要故作轻松的样子着实有趣,便按耐不住的站起身,作势要将他推到矮几旁坐下。
叶连辰一惊,不动声色的避开了他伸出的手,在矮几旁抚衣坐下。
叶连辰抬手为自己倒了杯茶,也顾不得茶冷,径直饮下。一盏冷茶下肚,被冷的一哆嗦,神色总算是恢复如常。“过会儿世子殿下还是要向方才那位大人解释清楚,若是将玩笑当了真流传出去,我倒是无所谓,世子殿下怕是要被斥责。”
一席话说完,叶连辰仍是觉得有些渴,下意识地去拿茶壶,刚要提起,却被一镶金扇柄按在了桌上。紧接着,就听到头顶上声音响起:“来人!把这冷茶换了!再多抬两个火盆进来!”
叶连辰不解的向他看去,只见萧云起笑道:“方才拉你的时候便觉出你手有些冷,刚刚我一个没看住又一杯冷茶下肚,如今还要再饮,怎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叶连辰心中少有的慌乱,下意识偏开了眼神,低头摆弄起了那一套茶具,门外的小厮却不合时宜的冲了进来,将它飞快地拿走了。
叶连辰心中暗骂,这样的情形他从未见过,这位靖渊王世子不愧是常年流连于烟花柳巷之人,说出来的话端的是让人招架不住,更不知如何应对。
叶连辰正犹豫着不知从何开口,萧云起却先发了话:“昨天宵禁时我于城内打马而过,不想却冲撞了公子与令妹,不胜抱歉,可我观公子宵禁时招摇过路,也不像是普通人,不知在下可有这个运气得知公子的名字?”
叶连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未将姓名告知,连忙拱手道:“在下姓叶,叶连辰。家父乃冀州刺史叶澜。”
萧云起听罢,了然的点点头,故作深沉道:“原来是叶大人的儿子,难怪能出落成这般气质。”
叶连辰想了想家中那位谨小慎微、摇摆不定的叶大人,愣是没能想到自己和他有哪里相像,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旁边萧云起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一般,嘴角噙着克制不住的笑意,不住的默念着方才知晓的名字,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一遍遍细细的落在叶连辰的耳边。
叶连辰听的耳尖有些发热,觉得这屋内的气氛实在是有些古怪,刚想起身开窗,房门却被推开了,一众小厮鱼贯而入,将还冒着热气的酒菜摆了满桌。
屋内的气氛也随之有所缓解,叶连辰稍稍松了口气。萧云起也不去对面,就在叶连辰身边席地而坐,还不忘接过小厮手里的火盆,贴着叶连辰放下。
叶连辰不动声色的往边上一移,萧云起似乎是没发现,没有再动,而是抓起筷子,夹了块鱼,放入叶连辰碗中,“在北境,可是很难吃到如此鲜美的鲈鱼。我听闻,这里的鲈鱼自南方运来,需全程放入活水之中,千里加急送来,就算是这样,等到这儿的时候,也活不了几尾,前几年我常来此处,虽然不耐烦吃鱼这种精细的食物,却也总要点上两尾,最后总是剩下,赏给哪些姑娘,抢的比金子都厉害。”
叶连辰本想拒绝,可见那鱼肉细腻肥美,若是浪费了实在可惜,便试探着放进了口中。
萧云起一直瞧着他,见他几不可见的砸吧砸吧嘴,又忍不住满足的眯起了眼睛,只觉得他这样子实在是可爱,于是伸手将那盘鱼换到了叶连辰的面前。
不知怎的,明明只是将菜换了个位置,心底里却莫名有些欢喜,正琢磨着那情绪的来处,叶连辰一句话浇了他满头冷水:“世子殿下今日怎么不叫姑娘来陪,倒是叫了我,还真是让我感激涕淋啊。”
似乎是被摆在面前的那盘鱼给取悦了,萧云起再次看向他时,那张脸上终于不再是明明快要被击溃,却还强撑着的疏离和冷淡,神情似乎带了些许玩笑和戏弄。
萧云起不禁有些惊喜,像是拆开了精美的包装,发现了里面更为喜人的礼物。
正想着,心中一暖,不过片刻又恢复了方才的玩世不恭:“我这不是怕你不喜欢吗。我父王可是说过的,年轻的时候混帐也就罢了,可若是要成家立业了还不收心,可就真不是个东西了!”
此刻叶连辰正埋着头全神贯注的挑着鱼刺,懒得与他分辨,故作好奇的问道:“这惜春楼里的姑娘各有各的好,不知世子殿下更偏爱哪位姑娘。”
萧云起饮了口酒,含糊道:“就...各有千秋吧...”
叶连辰却看着他故作淡定的神情忍不住差点笑来,追问道:“世子殿下当真进过花楼?”
萧云起一口酒没咽下去,呛在了喉咙里,猛地咳嗽起来。
叶连辰忍着笑将袖口的手帕递了过去,又为他满上了一杯酒。
萧云起接过帕子,好不容易缓过来,顾不得咳得脸上发烫,嚷嚷着解释道:“谁说我没有来过,这里的姑娘哪个没被我点过?我跟你说,不是我吹,就小爷我,夜御十人也不在话下!再说了,你是没听过那些个传闻吗...”
叶连辰见他急得跳脚,更觉好笑,无奈的摆摆手打断了他苍白无力的解释:“好好好,世子殿下说的都对!”
萧云起悻悻地重新坐下,一看叶连辰的神情就知道他压根儿没信。
“不过...”
萧云起转头对上他笃定的眼神:
“那些传言,我一概不信。”
萧云起心跳漏了一拍
“我不信那靖渊王的儿子,当真如传闻那般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