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和季余生是在高一下选课分班后成为同班同学的。
在此之前,江海只在高一上期末的颁奖典礼上见过季余生。
那是江海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拿走年级第一的冠冕。走上领奖台时,他不由得对季余生多看了两眼。
谁知那个穿着宽大冲锋衣校服的少年压根没投给他一线眼神。
拽什么拽……江海不甘心地站在季余生旁边,手里掂着的人生中第一张年级第二奖状无比沉重。
他的不服气根本没想过遮掩。等到年级前三捧着镶在金框玻璃里的奖状被拍完照,江海下台时特地等了一步,侧身用肩膀直直撞上季余生的肩头。
“希望你这次考到年级第一不是因为走运。”江海冲季余生笑了笑,“下次我会认真对待考试的。”
季余生白都懒得白他一眼,往另一边跨一步,目不斜视地绕过江海下台。他还要去准备待会儿的学习心得演讲,没空应付江海下战书。
头一次被冷冰冰的人当空气对待,江海说不生气是假的。但那时,他心中对季余生更多的是好奇。
明明期中考都岌岌无名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在期末冲出来抢走了他的第一?
高一下开学第一天,各班都根据选科和成绩重新分配了学生和教室。
高一一班教室在三楼东南转角最后一间。
一路上的教室都闹哄哄的,越靠近一班,那些喧嚣就像行驶车辆窗外的树林,被远远抛在身后。
江海一进教室,就看到了坐在教室末尾靠窗墙角的季余生。
少年皮肤白净,短发浓黑,手里捧着一本单词书。窗玻璃滤过清晨的阳光笼罩着他,暖金的光芒将不起眼的角落照耀成一方神龛。
江海的心好像被人偷走了一拍,他下意识朝季余生旁边的座位走去,连脚步都不自觉放轻放缓。
“嗨,好巧。”
季余生其实很早就对江海产生了兴趣。不,比起说是兴趣,更确切来说,是胜负欲。
他是从一所普通初中考进市一中的。市一中各路神仙集结,刚进校的季余生学习效果跟那些学生一比,简直天差地别。
季余生第一次意识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也第一次对自己的成绩格外重视起来。
开学考成绩并不理想,季余生尽管很努力地弥补自己所欠缺的方面,仍然被很多人甩在身后。
高一年级一共一千四百人,季余生考到第二百三十名,对从小名列前茅的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开学考成绩公布在周日下午。翌日上午,年级第一就要在主席台发表学习心得演讲。
季余生排在队伍中间偏后,一路魂不守舍地走到操场。他垂着脑袋,考试失利的阴云如有千斤重,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头顶和心尖。
翠绿的草皮反射着灿金的朝晖,暖融融的阳光把季余生的鞋尖晒得发热。
人群整齐地排成方块,时不时有悉悉索索的悄悄话声音从中传出,吵得季余生愈发心烦。
渐渐地,人群安静下来,拍话筒的声音响了两下,接着,话筒被递给一个人。
“大家好,我是来自高一七班的江海……”
高一七班的人在他说出姓名后沸腾起来,有好几个男生大胆地两手拢作喇叭状朝主席台上大吼。
“江哥牛逼——”
“芜湖——”
“七班的骄傲!”
什么东西……季余生被那些人的喝彩吼得皱紧眉头。
他本泯然于众人之中,似乎与台上万众瞩目的人永远不会产生任何交集。
奈何那吵闹声实在烦人,奈何那天早晨阳光实在灿烂,奈何他视力过于优秀。
总之,鬼使神差下,季余生抬起头朝主席台不经意望了过去。只这一眼,他就再也没有低下头。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作为年级第一发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少年。
少年穿着市一中统一要求的蓝白红运动校服,却将那身普通的校服穿出了军人般挺峻的气质。他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一手掌着话筒支架,一手自然地垂在腿侧,侃侃而谈。
自那一刻,笼罩在季余生心头的阴云一下子消散了。
“……其实我学习并没有什么秘诀,从小到大我的父母都身体力行向我传递一个观念,那就是因材施教。你们可以借鉴任何人的学习方法,但最重要的是发掘出最适合你自己的方法。因为每个人都是一颗独一无二的星球,都有属于自己的运行轨道。只要你们能找到自己的学习轨道,我相信你们迟早能取得满意的成绩。”
这话一字不落随着一阵骤起的清风抵达季余生的耳里。风撩动的是他的衣角,话撩动的是他的大脑。
从那以后,季余生记住了江海的名字,把他视为自己的唯一竞争对手。
他对学习投诸超乎常人的热情和精力,在学校组织的每一场考试里和毫不知情的江海暗自较劲的同时,季余生也在依照江海说过的话,摸索属于自己的学习轨道。
季余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学期下来,和班上同学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但对于自己单方面提名的竞争对手,季余生难得愿意分出一丝精力去关注他的动态。
其实不需要季余生特地去打听,只要他走在市一中的校园内,就能听到江海的名字。
在办公室,能听到老师们讨论江海的成绩;在厕所,能听到男生们讨论江海强大的的体育细胞和女生缘;在食堂,能听到女生们讨论江海的八卦;在路上,能听到形形色色对江海的正面评价。
江海好像成了某种教义,耳濡目染、潜移默化;等到季余生意识到的时候,江海已经成了市一中里他唯一最了解的学生。
可笑的是他们甚至没有真正意义上见过面。
高一上期末考试,季余生没想到自己的成绩能超过江海。
那命运般的一分,为二人的擦肩创造了机遇。
季余生意识到两点,江海不是不可超越的,他的努力是有成效的。
同时也证明了两点,江海的话是对的,他找到了属于他的学习轨道。
季余生从小就想成为一位警察,选科时毫不犹豫选择了物化政的组合。他选科时,难得走神去想了旁人会如何。
季余生下意识去猜测江海会选择什么组合。
那个家伙理综都蝉联单科第一,想必会选物化生吧……
高一下学期开学那天,季余生去得很早。
空无一人的教室只有摆放整齐的课桌和满室清透的阳光。这种安静和空旷隔绝了其他教室,给了季余生无限安心和愉悦感。
季余生天生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干脆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在角落里背单词。
阳光随着时间的偏移愈发明媚温暖,教室里的空位也陆续被填满。
季余生背得很认真,唇型因默读小幅度随单词发音变化,直到有人走到他的位置旁边。
“嗨,好巧。”
季余生默读的动作顿了顿,手里的单词书没放下。
他飞快地抬起头看了来者一眼又低下,接着专心背单词。
季余生看上去和先前认真得没什么两样,待人态度依旧十足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只有他自己知道,单词过眼的频率变高了,他开始走马观花地背起来。
季余生的注意力被分走一半,去诧异和纠结为什么江海会刚好和自己选到同样的组合。
好巧。是缘分还是概率?
“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季余生同学?”
江海见季余生仍然没搭理自己,也不冒火。他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拎着书包,歪头看着季余生好脾气地问。
“我没认错人吧,季余生同学?”江海等了半晌,也没等来季余生的回应。
“抱歉,我不喜欢有同桌。”季余生终于放下单词书,扭头和江海对视道。
江海嘴角弧度扩大。他颇为遗憾地点点头,在季余生座位的前桌放下书包。
“既然这样,那就只能当前后桌了。”
季余生手放在桌下,扣在单词书上的五指不自觉收紧。他有些警惕地盯着江海,后者在他眼里笑得不怀好意。
江海看出了他的不自在,朝他伸出手:“虽然初次见面,但是我想跟你做朋友很久了。我叫江海,季余生同学。余生请多多指教。”
季余生没料到这人还拿他名字玩梗,一时羞赧起来。
他看了看四周同学,似乎没人注意他们这边。江海的手依旧递在他面前没收回去,季余生犹豫了两秒,抬手握住。
“好的,江海同学。但是请不要这么叫我的名字。”
江海在季余生伸手握住自己的手之后,就稍稍用力捏住少年清瘦的手,还颇有仪式感地上下摇了两下。
“你不喜欢吗?那我叫你阿生吧。你不觉得我们的名字很有缘分吗?我们两个也挺有缘分的。”江海本来就很健谈,加上季余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相处,因此他说得更起劲了。
季余生原本在等江海主动松手,谁知那货握住之后就忘了松开了,兴致勃勃开启一个话题。
季余生不适应地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耳根爬上一丝薄红。
拒绝的话在季余生看到江海充满热忱的笑容时被堵在唇边。
“不觉得。”百转千回,季余生最终淡淡吐出三个字打算终结话题。
一般人碰到这种回答也就算了,聊天结束。偏偏季余生这次对上的人是江海,不知冷场为何物的江海。
“怎么会不觉得呢?你上学期期末考试就靠语文拉了我十二分,语文应该很好才对。你难道没读过苏轼那首《临江仙》?”
季余生脸色黑了几分:“读过。我要背单词了,麻烦江海同学接下来不要打扰我。”
“好吧好吧,你好努力啊。”季余生话说得直白,江海才识趣地转过身。
季余生重新翻开单词书,眼睛浏览一串串英文字母,心里默念的却是刚刚在他耳边聒噪不停的家伙提起的《临江仙》。
怎么不算缘分呢?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江海什么事都占个最,人最优秀,脑子最聪明,脸皮最厚。
江海从头到尾没对季余生产生过负面印象。就算季余生是他长这么大第一个对他视而不见的人,他也是那种霸总碰到白莲花心态:男人你引起了我的兴趣。
江海在教室见到季余生第一眼:嗨,老婆!啊不是,嗨,好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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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