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次江海的手落空了。
季余生现在显然要比他在状态。
季余生就像个蛰伏在灌木丛里,时刻保持警惕的刺猬。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蜷起身子保护肚皮,将浑身尖刺对着外界的同时,飞快地把自己团成团缩回洞穴。
江海眼睁睁看着季余生眼神不善地锁定他,往后面退了一大步。
“我不想陪江局逛操场了,先走一步。您自便。”他朝江海礼貌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季余生的脚步轻快,走得像一阵风。
江海驻留原地,目送那抹颀长背影逐渐远去,最后隐匿在林荫道深处。
如果现在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江海一定会不顾风度地用力摔掉。
又是这样。从他们重逢那条起,季余生对他不是阴阳怪气地打官腔,就是云淡风轻地视若无睹;要么直接省略他的名字和代词,要么就叫他江局,生怕他不知道他还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似的。
江海做了一个深呼吸,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沿着没走完的跑道接着散步。
他也想跑回去继续跟着季余生,但凭借他对季余生的了解,这个时候最好别去撞枪口。刚刚的试探说明了季余生的态度,小不忍则乱大谋。
中午,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到市一中的食堂就餐。
江海不清楚季余生究竟消气没有,只好悄悄咪咪坐到季余生左后方不远处的位置,一边刨饭一边注意季余生的动向。
季余生哪里不知道江海就在他身后。那两道幽怨的目光快要化作实质,从主人落座后就牢牢黏在他身上。
季余生夹了一筷子青菜送进嘴里,无甚感觉地嚼了嚼就咽下了。
他想:既然江海爱看,那就看个够。反正我是不可能再搭理他的。
盛青菜的餐盒部分渐渐露出金黄的油汤。
季余生往嘴里喂饭的机械性动作停滞了一瞬,就像设定了完美程序的机器人突然卡了壳。
“那个,打扰了!请问您是光荣榜上那个江海学长吗?”属于女孩子的甜美明亮的声音在季余生身后响起,来自斜后方的强烈视线随之消失。
程序卡顿的症结找到了。
季余生很快恢复如尝,腹部没有鼓胀感,可他莫名有些反胃。
他拿出一张叠得整齐的餐巾纸,动作优雅地轻轻擦了擦嘴,又叠了一叠将桌子上洒出的油滴和米粒擦干净包进纸团,端着餐盘施施然离开座位。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那张榜还没被换掉啊?”江海刚跟三位疑似迷妹的高中女生友好调笑完,转回视线,那张被他盯梢的座位已经空了。
才移开几秒钟的时间,季余生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江海心急火燎地用视力5.2的双眼无声搜寻季余生的身影,未果。他回答几个女孩的内容也越发敷衍。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江海终于坐不住了,端起餐盘站起来,朝三位女孩抱歉地笑了笑,“和你们聊天很愉快,祝你们学习顺利。”
正午的太阳是一天中最亮的时候。食堂外的小花园和人工湖附近聚集了饭后消食散步的学生;树荫下坐着三三两两的学生要么聊天要么学习;另一侧的羽毛球场和篮球场传来击球和鼎沸人声。
季余生绕着人工湖走了没几步,忽然福至心灵,从一条鲜为人知的小径抄近道走回学校大门。
等到江海走出食堂,看到的就是灿烂的阳光和星散的高中生。
他第一反应是去人工湖那边找季余生,跑完一圈也没看到人。
江海靠在小花园入口的题字巨石气喘吁吁。他歇着歇着,歪头打量那上面的字。
熟悉的雕刻字迹只在他视野中露出一半,江海脑袋里立刻浮现出那龙飞凤舞的四个字完整的模样。
金色彩墨书写的天道酬勤。
说起来,这块碑还是他拿人生中第一笔奖金以自己和季余生的名义捐的……
“江哥!你怎么在这儿啊?”许云棋和蒲悦从小花园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巨石上疑似耍酷的江海。
“我正想控诉你不尊重学校公物,才发现这碑是您老捐的。”
许云棋的声音替江海吸引了周围学生们的目光,当即有不少人闻讯转头看过去。
“找人。你季哥哪儿去了?”江海跟他们挥了挥手,毫不在意自己正在被人围观。
许云棋一惊一乍道:“季哥?江哥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们了。连你都不知道他哪儿去了,我们这些人哪儿能啊。”
“别贫。”江海话说得严肃,脸上笑出来的褶子暴露了他的真实感想。
不得不说,在拍江海马屁这方面,许云棋向来很有天赋。
江海休息得差不多了,拍了拍衣服,往另一方向走去。
“江哥,下午去玩密室吗?”许云棋慢半拍地想起活动安排,两手筒成喇叭朝江海放声道。
“劝劝你季哥!”
闻言,蒲悦和许云棋相视一笑,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无奈和艳羡。
季余生在大门等了众人很久。江海最后是通过许云棋的群消息通知集合地点,才“找到”季余生的。
看到自己找了半天的人跟别人相谈甚欢,江海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多亏市一中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作为唯一一所开在景华眠龙区市中心的中学,对学生和教师都无比方便。
他们挑的那家俱乐部,从正门步行只需要十分钟。
到了以后,他们才知道那里还有桌游。
“这样吧,民主投票。想玩桌游的站左手边,想玩密室的站右手边。”许云棋适时发挥领导作用,找了一片空地安排道。
江海看向季余生,眼神询问对方的意见;季余生从始至终盯着壁画看,身体力行贯彻无视江海的行动方针。
季余生知道江海在望他的风,遂迟迟未动。江海想到许云棋饭后问的那句,心一横赌在密室。
见江海动了,季余生根本不考虑自己想玩的是什么,直接走向和他相反的一方。
“哇季哥居然玩桌游!那麻烦季哥帮忙组织一下玩桌游的同学,因为我也想玩密室嘿嘿。”许云棋努力无视江海向他投来的凉飕飕的目光,缩着脖子给季余生布置任务。
“行,你们去吧。”季余生的心情由阴转晴,朝许云棋比了个OK的手势。
他开心,江海就不开心了。
“哎,等等!我改主意了,我也想玩桌游!”江海忙不迭从队伍末尾站出来,像个上课跟老师打报告的小学生一样举起手。
“桌游人数已经够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卖。”季余生不理会江海的诉求,和几个同学去桌游区了。
剩下玩密室的同学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许、云、棋!”火山爆发的江海声音传到季余生耳朵里已不太真切。
“江哥饶命!江哥明鉴啊!”
许云棋飞快调出消息记录展示给江海,表示自己之前真的有尽心尽力劝说季余生加入密室组。
“谁知道这里还有桌游,造化弄人也没办法呀江哥!”
人一旦玩乐,就极易进入心流状态。一下午的时间在众人的概念里晃眼就过去。
再一睁眼,三十八人已在烤肉店分坐四桌,举着玻璃酒杯清脆碰杯。
“敬百忙之中愿意抽出宝贵时间与我们团聚的江哥和季哥!敬江哥和季哥的绝美友情!”许云棋站成大字,举着酒瓶豪气干云。
神他妈绝美友情。
江海和季余生听到这个词都不约而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同的是,前者为中心语感到心虚,后者为修饰语感到荒谬。
由于他们二人在此之前从未参与过高中同学聚会,又是曾经的风云人物,找上门敬酒的人像丰收季的麦子,割完一茬又一茬。
就连饭局结束,所有人坐在加大版豪华KTV包厢,季余生还在跟两个男人举杯痛饮。
女同学们在许云棋和蒲悦真情流露的情歌对唱热场后,慢慢放开拳脚,举着麦克风一首接一首地唱抒情歌曲。
被女同学的歌声戳中心扉的男同学们也开始追忆平生,有哑着嗓子也非要唱一首《死了都要爱》的,有抱着酒瓶自觉坐到季余生对面跟他推杯换盏的,还有又哭又笑的。
季余生送走又一个吐槽坎坷情史后醉到不省人事的,不禁思考起来,自己这个律师怎么越做越像个心理咨询师。
他不理解那些人为什么会选择给交情最浅的自己倾吐心事。不过他现在心如乱麻,乐意靠别人的故事经历转移注意。
实际上从心理学上来说,对陌生人吐露埋藏在心底的情感和秘密反而比对熟人更容易。季余生后来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晃得醉酒的人头晕眼花。江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沉重的玻璃门打开又合起,吹起一阵冰冷的夜风,刚好吹到季余生微微发烫的面门。
他眯着眼睛转头看向门,除了门上反光处映照的被交错灯光覆盖的他们,什么也没看见。
季余生坐在黑色L型吧台后,黑色桌台像一道界线将他和另一边情绪丰富的人们分隔开。明明周围喧嚣不堪,音乐震耳欲聋,季余生耳朵里却仿佛隔了一层滤膜,把一切都听得不太真切。
酒劲上头,刚刚刮进来的那阵冷风掀起季余生的一丝困意。桌面冰凉,季余生下意识将发烫的脸贴在其上,缓缓合上双眼。
“她真的太过分了,今夜唱一首《真相是假》祭奠我死去的十年爱情!”不知道是哪个莽汉将麦克风凑到嘴边高声嚎,将昏昏沉沉的季余生从入梦的临门一脚踹了回来。
“……少年人善说谎话,一个眼神骗过天下。回头看最多只心上一块疤,在假象中赖着不走的才是傻瓜……”
友友们,让我来告诉你们在我眼里这个世界上最好磕的是什么。在我看来,我最爱的无非两种,一个是自己以为以为真相是假结果所有人都知道真相是真;一个是所有人以为真相是真,又变成真相是假,最后除了本人不知道,其他人都知道真相是真。。。
我真的好喜欢一种宿命感救命哇!
虽然本文提到真相是假但是江海对季余生的诚心天地可鉴,这瓜保甜,从头到尾的真相是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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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