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扎着半丸子头的男生嚷道,“陈姨,您又顽皮了。我们就爱这么照顾他怎么着?”
“二少爷回来了。”
唐晔转头看见他们俩,小脸舒展开来:“哥哥,你怎么回来了?柏文哥哥!”
何嘉南也叫道,“何柏文,你来干嘛?”他看向后面那个一直面带微笑的男生。
“还不是你跟我们说他弟被人泼了一身冷水回了家,这家伙担心得要死,就跷课回来了呗。我也就顺便跷个课来看看小晔咯。嘿,袁雅维!”何柏文在何嘉南另一边的空位上放下书包,跟着唐天在餐厅配套的洗手台那儿净了手。
“要不是保安啰哩八嗦的,我早回到了。你怎样了?”唐天擦干手上的水,俯身摸了摸弟弟的额头,“冷到了?没发烧吧?”
“没有。”
“那干嘛不吃东西?”
“就不爱吃要嚼的,鸡和虾仁都那么硬。”
“硬吗?明明做得很弹牙啊。”袁雅维小声对何嘉南说。
何嘉南也有点无奈:“这家伙还在换牙期,上次出去玩,吃着吃着就’吐血’了,没把我们吓得。”
“哈?都十三岁了还换牙?”袁雅维好奇。
“他……”其实比我们小两岁,不过这个,何嘉南也不好跟袁雅维说。
“哥给你挑干净鱼刺,看谁还敢说话。”他在唐晔右边、餐桌的主位坐下来后,拿过装着鱼腩的碗,接过方源手里的筷子,也仔细地一根根剔起鱼刺,最后还把整张鱼皮剥下来后,才把干净白嫩的净鱼肉放到唐晔面前。
方源问:“二少爷,加几个菜?”
“加吧,我俩都没吃呢。小晔爱吃蒸水蛋就给他点呀!再加个啥……何柏文,你想吃什么?”
何柏文表示都可以。
这时陈姨给两个刚到的男孩铺上碗筷,边说,“你们就使劲儿宠!他一点自理能力都没,以后怎么在社会上生存?”
唐天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说,“生存靠的是智慧,靠干家务的咩?再啰嗦让我妈炒了您……不,让您一直留在这儿,好好学着怎么照顾人。”他夹起一块鸡肉,大口吃了起来。
这时,坐在唐晔另一侧的张宇却生气地开口:“你们这样迟早把他养废!看看他上个楼梯都能摔成这样!”
“他是我弟,就得宠着。”唐天刚吃完一块鸡,又夹起一个大虾仁放到碗里。“话说,你谁呀?!”
“张宇,张恩国爷爷的外孙女儿。”唐晔代答。
“哦……张家的。你们张家不是在京城吗?跑来羊城干嘛?……还和我弟上同一个中学?考得上吗你?!”唐天质疑的眼神扫过张宇校服上绣着的校徽。
“我考不考得上关你啥事儿?话说我真烦你们唐家,把他一个男生当温室里的花儿来对待。”张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这又关你啥事儿?哦也对,听说你们张家连女人都当男人养,怪不得你整个男人婆似的。……啧,吃个饭还能张这么大嘴。这位小姐姐就不同了,斯文大方。喂,张姐,学着点儿!”唐天与她针锋相对。
“懒得理你!”张宇对唐天翻了个白眼。她快速扒拉完碗里的饭菜,又喝了一大口水、咕噜噜吞下去,擦干净嘴巴,对身边的唐晔说,“喂,你有什么事记得随时给我信息。”
“知道了,放心。”
“我把你安全送回家就没什么不放心的,除了你这不省心的哥哥。走了!”
她大踏步走到沙发那儿拿回自己的书包,利落地转身走出去。到玄关那儿时,回头对着他们几个人神秘笑道:“袁雅维,加油哦,嘿嘿!”然后根本不给人机会反驳,爽快出了门。
“她说什么呢!加什么油!”袁雅维故意装傻。
唐天没头没尾笑着对她说,“某人不喜欢这种男人婆类型的。话说,小姐姐你叫啥名字?”
“我叫袁雅维,是他的班长……我来看看他。”她被唐天有点放肆的眼神盯得怪不好意思的,才突然想起他应该就是自己闺蜜黎梓茵上次说过喜欢的那个男生。
没多久新点的菜又送了进门,还是如刚才那样低调又精致。清蒸排骨的腥味尽除,剁成半寸长、白嫩整齐地码在盘子里;彩椒炒牛肉配色丰富,牛肉滑而不韧;蒸水蛋上散落着雪白的新鲜瑶柱,都是简单的食材,却料理得非常考究。
袁雅维不由感叹,“哇,你们家平时都吃得这么精呀?这家店在哪?下次我也和爸妈一起去。”
唐天一边用勺子挖起一大块水蛋放到弟弟碗里,一边说:“这酒家就是配套这个楼盘开的,住户点菜就可以了,堂食的都是老爷子搞的惠民措施,你们想吃就来我们家好啦。”
“什么惠民措施?”
“就是当天的备菜没卖完的,晚上**点之后就便宜出售呗”
“你咋这么清楚?难道这家店真是你家开的?”
“啊,是……”
“配套在这么高级的楼盘里啊! 话说这楼盘配置这么齐全,多少钱一平方呀?”袁雅维表面问得随意、里面却心花怒放:男神原来一直住在这么高档的小区里,吃着这么精致的食物,享受着这么仔细的照顾,怪不得人长得那么好看,举止那么优雅。
“十来万吧,是不是,方伯伯?”唐天用黑色的公筷夹起另一块鸡肉放进碗里,说完一句话又换上象牙色的私筷吃了起来,眼神却示意着袁雅维换筷子夹菜。
方源轻轻点了点头。
“哇,那你们家那么大,得多少钱呀?你们爸妈不一起住吗?”袁雅维不由也学着他,说话时把筷子放下来。
“爸妈住珠江新城,不一起住。他们集团工作又忙,还要管我们?干脆眼不见心不烦送走。”
“就你们俩住这么大的房子里?”
“啊,上了中学,爷爷就让我们俩自己住在这个书院,比较有读书的氛围,老爷子是这么觉得啦。”唐天却有点儿不以为然。
这个书院是叫——万里书院!……唐宴……万里……唐家……唐万里?“你们的爷爷不会是唐万里吧?!”袁雅维把这些字眼儿随口组合起来。心想,不会吧?
“……啊,嗯……”
不会吧?!南方地产之王——唐万里?!是他们的爷爷?!资产排名仅次于北方王氏的唐氏家族?!他们是唐万里的孙子?!
何氏兄弟和袁雅维都停住手上的一切动作,定定看着唐天。
知道他们家是做生意的,看出他们家做大生意,猜到他们家做很大生意,只是没想到,大成这样。
好吧,我算是终于明白张宇说的“你还不知唐晔是谁”的意思了。袁雅维心想。
“吃饭!”唐晔从刚才就一直低着头,在把水蛋里的瑶柱块一点一点挑出来。
“你干嘛?”唐天这才注意到他的动作,马上按住他的右手。
“腥!”
“甜的!”
“不吃!”
“小晔!你这辈子不能只吃鸡蛋活着!”这下连唐天也忍不住骂他,“别那么任性!”
唐晔轻轻挣脱开他的手,又继续执着地挑着。
唐天放下筷子,紧紧抓住他的右手腕,与刚才的温和完全不一样,他换了一副强迫与霸道的面孔命令:“不准挑,给我吃下去!”小晔,我只是想你更好!为什么你要这么不听话?而这些话,他唐天是说不出口的。
唐晔不安地转着手腕,使劲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唐天力气要比他大很多,唐晔手臂都被扯红了,轻声喊“疼!”唐天却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
方源默默站在一边。他看着唐晔长大,但唐万里多次警告他,两兄弟的问题让他们自己解决,不可插手。
唐天见弟弟已柔声下气,便放松了一些,他刚想说话——
“哎,我们比赛一下谁吃得快呗?”何嘉南举起手里空掉的饭碗,“方伯伯,请问还有吗?”
袁雅维不愧是跟何嘉南多年好友,她也想起,逢年过节回家乡时,和表弟表妹们抢东西吃,大家都吃得又快又多,她马上说,“这样吧,举行吃饭速度大比拼,你俩对我们仨。”
何柏文不置可否地笑笑,“这公平吗?”
“就唐晔这食量,连女生都比不上,他只能算半个。”袁雅维渐渐放开。
“但你可不小啊!”唐天渐渐融入了他们的气氛,他放开了弟弟的手,揶揄了一下这开朗的女孩子。
“谁说,那是因为这儿的饭菜太好吃了!接受挑战吗?”
“谁怕谁呀!”唐天毫不相让。
“唐晔,你可别拖后腿!”何嘉南和袁雅维同时叫道。
唐晔已然收起刚才的委屈,浅浅地笑了:“好!”
他们让陈姨拿来五个碗,把剩下所有食物平均分成五份。何柏文吐槽:“哎,本来人家摆盘那么好看,非得弄得像学校饭盒那样一份份的,服了!”
毕竟是年轻孩子,大家的饭菜碗很快就全见了底。陈姨也拼命表扬:“今天三少爷吃饭真乖。同学,你们多点来!你们来了他就不挑食了。”
“小孩吗你?还挑食?”
“哎,三少爷,你难道只有3岁?”两位同窗你一言我一语。
唐晔恼羞成怒:“陈姨,没您的事!您进里面去!不准出来!”
“好好好! 我可不敢管你!”她笑着清理完桌面就进了厨房。
“你家阿姨那么好,又没有爸妈管你们,真是天堂啊!”其他人纷纷对两兄弟表示。
饱餐一顿后一看,时间已经逼近两点。何嘉南和袁雅维一看钟就惊呼,“不好!要回去了。”
方源笑着对他们说:“何院长公子和袁处长千金,我已经向你们老师请过假了,你们尽管放心在这休息一个下午吧。”
“真的吗?太好了!”袁雅维巴不得还在这儿玩久一点呢。
只有何嘉南发现这位伯伯对自己的称呼已经变了。“方伯伯,您这么厉害,那也一定能帮唐晔要求梁老师道歉吧?!”何嘉南似乎对他很有信心。
方源仍然微笑着,但却没有马上给出肯定的答复:“三少爷学校的事,会有另外一位同事专门负责。”
唐天带大家洗干净手便要带他们参观自己的家。刚才在吃饭比赛中结下的友谊,使原本有点害羞的袁雅维也开朗起来,跟着男生们一起涌进位于大厅右侧的、刚才房门紧闭的那个大房间。
推开房门,好家伙!这怕比整个教室还要大吧,中间最显眼的是一整套架子鼓,沿着墙挂着好几把吉他什么的,靠着落地玻璃窗是一架钢琴,另外还有一架电子琴。靠墙竖着几个乐谱架,还有个书架,上面有好些书和文件夹。他们几人纷纷赞叹:“这些乐器好齐全,怕是不亚于专业人员了吧!”
“当然,这都是我攒了好久的零花钱,一件件收集起的,我有几个做音乐的朋友,周末时会过来一起玩。”唐天指了指钢琴:“除了这个是我妈从小让我学的之外。”他随手拿起一把吉他,马上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一边拨弄钢弦弹着去年很流行的那首we are young一边和他们说话,随意而潇洒。
“你唱得挺好啊,以后想当歌手?”
“想!当然想!……哎,人生不如意十有**。不说了。”
“不会吵到邻居吗?”
“这墙和地板有隔音,不过,我们有邻居吗? ”唐天反问。
“也对……那楼下呢?”
“楼下那两层也是我们的。小晔本想自己住,但我舍不得他自己一个人,而且阿姨照顾起来也很不方便啊。所以我俩都住顶楼,下面两层暂时空置。——他房间在二楼对面,放心,知道你想参观我弟的房间,等下带你过去。”他笑嘻嘻地看了一眼袁雅维。
“你……你别乱讲!哎,唐晔呢?”袁雅维害羞的样子也挺可爱。
大家才发现唐晔并没有一起进来。
原来唐晔还在餐厅、被陈姨“留堂”喝姜糖水呢,他一边啜饮一边小声问道:“方伯伯,您看,张宇、以及别的同学也觉得我不应该任由那老师欺负,您觉得,爷爷会帮我吗?”
“少爷,您爷爷非常疼爱您的。”方源皱眉,担忧地看着这孩子。
“嗯,我相信是。”小少年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
音乐室内。
“哎,这是什么呀?一个洞?通向楼上?还挂着一条攀爬绳?”唐天的音乐室里,他们三个指着房间一角、天花板上的一个扇形的洞口,以及貌似是从上一层楼垂下来的一根粗大的麻绳。
“哈哈哈,就是攀爬绳。这个就是我房里最引以为傲的设计了。看我的!”唐天放下吉他,两手手指互相交叉压了压手掌,像体育课做准备运动一样,又甩了甩手臂。“来,给哥计个时!”
随着他自己喊开始,他伸直双臂、握住绳子向上一跃,两腿也上下勾着这条粗绳子、像那些特工一样往上爬,通过洞口后,他两手臂往上面一支撑,其中一只脚往墙面一蹬借一下力,另一条腿趁机缩进洞口,再迅速把蹬墙的腿也缩了进来。唐天一边大喊:“停!”一边从洞口探出脑袋:“怎样?多少秒?”
袁雅维看了看手机,“48秒!”
“呀,竟然慢了那么多!该不会我喊停了你没停吧?”
“还不如说你中午吃胖了呢?”
“上面是哪呀?”
“我卧室。你们也试下这样爬上来?你先来,何柏文。”
何柏文也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压一压手掌,又抢了抡胳膊,“也帮我计个时。”
何嘉南悄声在袁雅维耳边说,“等下他喊停,给他加20秒!”
这悄悄话说得连当事人也听到了,“何嘉南你找死是不?信不信我等下踩你肩膀上去!”何柏文马上反击,朝何嘉南的小腿虚蹬了一腿,何嘉南一躲开又朝他肩膀虚晃一拳。
毕竟何柏文第一次玩,一开始不太会用脚卷住绳子,唐天握住他的手给他借个力拉出地板的洞口,又得意地笑了笑,“第一次很不错啦。”
上面两个男孩对着下面的一男一女叫嚣,“喂,省实的两个,你们行不行啊!”
“我的中二之魂在熊熊燃烧!”袁雅维咬牙切齿说,“我先来!”随即又小声地在何嘉南耳边说:“那个,等下我要是上不去,能不能真的借个肩膀给我踩一踩借个力?”
何嘉南笑笑,投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磨蹭什么呀,不行就换你们学校另一个男生上!”何柏文嘲笑着。
“换我弟上呀?那他们就死定了。那家伙运动全废好不!对了,要是给方伯伯听到,说不定跑到爷爷那去告我状呢,我家那老爷子不给他玩这些的,不是写毛笔字就是画国画,要不就是考他背古文,简直了!幸亏我是在我爸妈家长大。”
“这都行!”这是现代人么?
他们爬了上去,大家环视着唐天的房间,“你晚上不会从这洞里掉下去吗?”
“不会呀!我又不关灯。”
“不关灯,睡得着吗?”
唐天笑而不答。
就这个洞口不远有个沙发,又放着把吉他,沙发前有张非常厚的地垫,看着柔软极了,上面凌乱堆着一些英语杂志,翻了翻全是与音乐有关,沙发另一侧有个边桌,上面除了杂志,还有些五线谱的纸,有些已写了好几行甚至满满一页纸。
“我自己作的曲子。”唐天有点得意地解释,“不过还没想得很完美,所以没拿下去给朋友们看。”
袁雅维学过弹钢琴,她本来挺喜欢的,但到了五年级作业毕竟多起来,就没坚持下去。她抱怨说,“也是只有你们家这种条件,才能让你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东西。”
“怎么会自由!你想多了!”
何柏文一屁股坐在唐天床上,看到床上、床边堆满玩偶,笑道,“你个男的这么喜欢抱着毛公仔睡觉啊?”
唐天从床头抱起一只巨大的纯白玩偶砸向他,“大白大胸攻击!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床伴,大白!迪尼新片的周边……我也不自由啊,自由个屁!我妈把我逼得很紧,以前每天在家累得想死!”
“呃?”三个同学不知道怎么答话。
唐天笑了笑,“很奇怪?谁叫身边有个人,从不用努力,学什么都很轻松,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完美,嗯除了运动是很差劲,有时候,真的很想跟他交换一下……”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放下大玩偶、走到一扇窗子前,他无意识地扫了一眼窗外,突然像见到鬼似的眼都直了,捂着嘴巴马上蹲在窗前的地板上。
“搞什么鬼?”三个人赶紧过去。
唐天一边比划着让他们赶紧蹲下再挪过来,另一只手放在嘴边嘘着让他们别出声。他们按唐天的要求,小心翼翼地隔着玻璃、露出半个脑袋、透过玻璃看去。
原来,这是一个内窗,外面是刚才的大厅上层的镂空。他们又小心翼翼蹲高一点点,向楼下的大厅张望。
只见唐晔坐在沙发上,刚才的方伯伯站在他身侧。他面前的却站着另一个中年男人。中年男人背对着唐天房间的这个内窗,看不到脸,但从他的手和全身的动作来看,正对着唐晔说着什么。
“你家玻璃的隔音也太好了!”袁雅维见唐晔的表情很不高兴,不由得抱怨:“啥也听不见!这窗子能开的吧?”
“能开,别开!”
“反正隔音,那我们干嘛还这么小声说话,”何柏文说,“谁呀那人?你干嘛那么怕他?”
“刘叔,我妈的秘书。我妈要是知道我逃课回家了,周末还不把我揍死!”
刘秘书带来了唐太太的话。妈妈归秀兰的意思,让唐晔当众给老师道个歉,这件事就算揭过。
唐晔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声线,平静地问刘秘书,“妈妈是否知道了整件事呢?她问过我吗?”
“三少爷,我们去动一个老师不是很困难的事,但您也知道,越大的家族,一出现什么风吹草动,越容易引起口碑问题。您要让唐家陷入丑闻吗?”
“刘秘书,容我插一句话……”方源在一旁看不下去了。
刘秘书举手打断他,“方总,这件事,刚才老太爷已经在电话中与夫人沟通好了,老太爷不插手。平时我一定会而您多多请教,但这事,不是你我说了算,是夫人说了算。”
“那就别说了。”唐晔闭上眼睛,忍受着席卷着内心的荒芜。他懒得再废话,站起来转身上楼梯。
刘秘书见他离开,才压低声音对方源说,“方哥,我也是为难,他能听进您的话,您帮劝劝。”
方源苦笑,“老弟,您觉得大太太的做法,合理吗?现在不是说唐家的孩子搞特殊,而是,一个学生被科任老师当众体罚的事……”
“这件事怎么定性,还不是学校与夫人商量的结果吗?夫人摆明就不想和教育局的缠上。”
“那就让三少爷他一个孩子忍着吗?”
他们几个同学隔着玻璃窗,又见到两个中年男人在大厅里掰扯了好一阵子。
袁雅维向二楼半封闭走廊那边看去,只见唐晔上了楼梯,站在二楼西侧的落地玻璃窗前看着外面。现在已是下午,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洒在他身上,但袁雅维总是觉得这个披着紫色晨袍的男孩,既寒冷,又无助,他的身影萧条,就像站在一片什么都没有的旷野上。
他发了一小会呆,慢慢向半封闭走廊另一头走去,消失在她视线里。
刘秘书还是先离开了。方源紧接着上了二楼、但很快就下来了。他们几人大胆站起身张望,似乎看到连方伯伯也朝着大门口走了出去。
终于,家里几乎只剩下这群孩子们。
唐天估计是对母亲的管教怀有深深的恐惧,总是担心那个刘叔再次折返。他把自己的房门开了一条缝,小心翼翼聆听外面的一切声响。好一会儿,他才回头说,“没人了,又是我们自己世界。”他打开自己房间的正门。
外面是个半开放书房,中间有张面对面书桌,靠墙环绕着半圈书架,但书架上的书却稀稀落落的,偶尔有几本大本的都是字典、词典之类。
何柏文漫不经心地摆弄着左手边柜子上的动漫手办:“你俩不看书的呀?”
这时袁雅维听见那边传来一阵铮铮的弦乐声,她不由得往前走了好几步。
“这是什么声音?”何氏兄弟很好奇。
“是我弟在弹琴。等下,嘘!”
“什么琴?”何嘉南不由得轻声问自己堂兄。
“就是古琴,……哇哦,他弹得挺好的啊!曲子感觉在哪听过?”何柏文小声回答。
袁雅维此时已经走过了走廊上刚才唐晔站着的那个落地玻璃窗。刚好风停了,刚才被风吹起的薄纱窗帘垂落下来,被遮挡的走廊另一头的景象呈现在她面前。
只见大概半个教室大的空间里有个高起一点的地台,地台三面环绕着矮柜,最右侧的矮柜上堆着很多一卷一卷的画轴,左边的矮柜上放着一个木制雕花笔架,上面挂着好几支笔。不知是不是刚才的风停而力却没停,还是在呼应着古琴发出的金石之声,它们在空气中轻轻地晃动。
最前面的中央,矗立着一座半透明的屏风,高度刚好挡住袁雅维的视线,让她无法清晰地看到里面的人。然而,从那人身上穿着的紫色外衣和纤瘦的轮廓中,她可以确定那就是唐晔。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悄悄拿出手机稳稳地架在屏风上,开始拍摄起这唯美的一幕。
感觉到有人影靠近,坐在中式矮桌后面正在弹琴的男孩轻轻在琴弦上点了几下,缓缓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了袁雅维一眼、又似乎完全没见到她。随即又侧着低下了头,准备弹奏另一段。
袁雅维一开始被他的深沉的眼神吓一跳,继而心跳不已,哇,这眼神好A呀!不愧是我的男神!
在古琴上方稍作停顿,随后他的两只修长而干净的手又继续在琴弦上轻巧地滑动或按压,动作开始还从容自由,逐渐越弹越快、他越来越激烈的拨动外侧的弦,左手配合着快速地在琴弦上滑动。
何氏两兄弟这时也悄声走到袁雅维身边,听他弹这一段,仿佛听到琴声中夹带了铿锵的兵器搏杀声。
袁雅维只觉得他真的好好看!弹得好好听!古代文人弹琴的画面感有了!
何嘉南在何柏文耳边说,“他在干嘛?意念杀人?”
何柏文似乎答非所问:“《广陵散》,之前跟我爸一起听过一些大师的演奏,没想到他能弹成这样。”
这时,唐天从他们身后快步冲出来,靠近弟弟之后,却仿佛被琴声止住了步伐。他在唐晔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想触碰他却又犹豫地缩了手。
很快,唐晔以一个快速划过所有琴弦的动作结束了这一段弹奏。仿佛刚跑完一段长跑一样,他长长呼了一口气,偏头看了看唐天,勾起嘴淡然笑了笑,重新低头,两只手同时轻点琴弦又继续弹起来,一边轻声笑问,“哥哥怎么了?”
“我才想问你怎么了?发生啥事了?”
“啥事?没事呀!”他的声音轻柔,表情也很温柔,与两分钟之前的眼神杀截然不同。
“那你为什么这么……没什么。你啥时候会弹这首曲子的?之前好像没听你弹过?”
“练习?我需要吗?”他翘翘嘴角,语气是他难得的狂傲。
几个朋友心里想,好吧、你的确不需要学习,但没想到你做别的事也能做得这么顺畅,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一曲终了。唐晔抬手笑着对他们招招手:“你们站外面干嘛?进来呀!刚才是在哥哥房里玩吗?”
何家兄弟绕过屏风,都踏上他跪坐着的地台上。
唐晔笑着正想招呼还有点扭捏的站在屏风旁的袁雅维,正好这时,唐晔的手机响起。
唐天伸手从侧面的矮柜上递给他,顺便瞟了一眼:“我爸?!”
唐晔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爸爸,您好。”语气恭谨。
“……是,今天在学校里,发生了些事,早早的回家了。”
“……呵,爸爸,这个问题您怎么会来问我呀?”
他紧闭眼睛,不让自己的情绪从眼睛里泄露出来、让朋友们看见,却挺直腰板坐得直一些,让自己的话变得更加清晰,“爸爸,事情是这样的,我们的一位任课老师对我有所误会,但她没有给机会让我解释,就对我进行人身攻击。这事情,别说您和妈妈有些社会关系、能了解始末,但凡是个很普通的家庭,都会为自己的孩子说道几句……”
“如果今天被泼水的是哥哥,您会同意善罢甘休?让哥哥向那老师当众低头认错?妈妈不以为意,您觉得事情有得商量,无非……”唐天一直在他身边,突然捏住弟弟的肩膀。他睁开眼睛,对着唐天挑眉笑了笑。
唐天忍不住叫出声来:“小晔,不要乱想!”
“……哥哥?他在。”
唐天连忙闭上嘴巴,对他连连摆手,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说我跷课回家呀!
“……我不舒服,所以我求着他回来陪我了。……行,知道了,晚上我给他看看作业。”唐晔轻扯着嘴角又笑了笑。
唐天一副放下心头大石的表情。看他挂了电话,转头又问,“爸妈怎么说?”
唐晔淡淡地说,“还能怎么说。妈妈让刘叔转告我,都是熟人,我又是先得罪老师的,让我在学校给那人公开道歉,就算了结呗。”
“啊,怎么能这样?”几个同学叫嚷着。
“你要屈服吗?”
“呵呵,好像我还有别的办法似的。都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了。”他有点不想继续这话题,左手轻压古琴的弦,开始新一曲的弹奏。
“小晔,不开心就回爷爷家。”唐天不忍心。
“在哪里有不同吗?”
“我都听迷糊了。哎,不是我想和稀泥,我也不是来当说客,但毕竟我们只是学生,能忍就忍一下?在学校里的老师还算有个谱,我爸说出到社会才知道有多残酷呢!”袁雅维这时才记起老师叫自己来的目的,探听他家人的态度;自己私心也怕唐晔要是不屈服而被学校开除,那以后说不定很难见到面了。
“你说话的语气真像个老师。”唐晔还是笑着说。
“不是我想,而是,现实就是这样子,学生争不过老师,孩子也争不过家长。他们对你好,也是因为没有跳出他们的圈子。”她用眼神示意何嘉南也帮劝一下唐晔,以免明天回到学校又发生些什么。
何嘉南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
袁雅维还想再说些什么,唐晔抬头注视她:“袁雅维,你想学这个吗?过来坐这儿,我教你。”划弦结束这一曲,他跪着挪到桌子左边。
“啊,可以吗?”被男神注目,她立即羞红了脸,也忘了接下来劝说的话。她期期艾艾地坐在他身边,小声问,“难学吗?”
“不难,有手就会。”
“我怕我这两只是爪子。”她自嘲说。男神被她逗得轻笑一下。
他们靠得很近。她闻到这个帅气的年轻男孩身上淡淡的树林香气,又为自己的形象担忧:昨晚没洗头、又穿着宽大的校服、刚才还和他们玩攀爬玩到都出汗了。她暗暗在想,他要是古代鲜衣怒马的贵族少年,那我就是灰头灰脸的婢女了。啊,舔狗!
他抬起被紫色外袍包裹的右手手腕,在她眼前给她演示“勾”和“挑”。她两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说:“你居然留长指甲!”他的右手除了尾指,其它四个手指的指甲都长出指尖。
“班长大人,你放过我吧!要不我没法弹琴了。”他连忙求饶。
袁雅维突然才发现自己在做什么,脸都红了,赶紧松手。
何柏文翻看了矮柜上的好些画作,插话问:“这些谁画的?”连着好几张都是关于一条单独的黑色的鱼,并不与别的鱼群在一起。有一张,甚至是这条黑鱼独自在一个小水坑里挣扎,笔法还是挺传神的。
唐晔眉开眼笑,“我呀!”他指了指自己。
何柏文轻声念出画纸上草草题就的两句古诗:“‘茍非婴网罟,何必万里畿。’”
唐晔侧头看看他,又笑了笑,慢悠悠答道,“……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又轻轻用指尖挑动琴弦。
“你俩在打什么谜语?”何嘉南一脸迷惑问,诗词歌赋什么的他最渣了。
他的伯父何东是本地文化馆馆长,对古代文学颇有研究,何柏文受爸爸薰陶,从小到大也有所积累。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啊你。下次来我家玩,不,下次直接带你去文化馆找我爸吧,我爸一定会喜欢你,给你介绍好多厉害的展品。”
唐晔笑笑,“好呀,不过我只是随便画一画,弹琴就弹个响。不敢说精通,打发时间而已。”
唐天插嘴,“我爷爷宠他宠得要死,给他买的东西,估计也不比文化馆里的东西差。”
“古琴能弹出这音色都不便宜!我就知道!”何柏文说。
“就这一下子我也得攒上好久!别看下面的乐器多,除了那台钢琴,加起来也没多少。我零花钱爸妈给,他的零花钱是爷爷给的!”唐天愤愤不平,“刚才我说他小时候从不用学习,每次回去就见他不是在喂鱼就是在画画,要不就是在院子里数蚂蚁。讨厌死了!我坐车回去那一路还被爸爸妈妈左右开弓教东西!”
“哥哥是全村的希望嘛!”唐晔随口笑答。
没一会儿,袁雅维按唐晔教的,这下挑哪根弦那下挑哪根弦,竟然还真的弹出一句曲调出来,“哎呀,我会了我会了!”她兴奋不已。
唐晔笑着给了她一个赞,表扬她学东西快。某小女生被他哄得心花怒放!
“小姐姐,这不叫会,这只叫弹个响。看我弟的。”唐天拿过平板电脑给大家播放了一段视频,是一首流行乐加上一段戏曲唱腔,很特别的一个编曲,“这是前几天才开始流行的一首新歌。”
众目睽睽之下,唐晔专注地看着视频。末了,他抬头看看唐天,率真地问:“有谱吗?”
“你不是听一两遍就会弹了么?”
“哥哥,那个叫神仙!”唐晔满脸黑线,“……不会看五线谱!给我也没用。”
其他几人瞪大眼睛:“啥,还有你不会的东西。”
“这是新歌,哪有那么小众的减字谱嘛!”唐天皱着眉头。
“那就没办法咯。”唐晔两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
唐天从他身后一把抱住他、挠他痒痒:“真不会?”
“哎哟!救命!哈哈哈哈我不行了!二少爷去帮我拿我电脑过来,我也可以会的。”唐晔连连求饶。
“刚才我已经搜索过啦,没有呢。”
“就这点出息!”唐晔一边偷笑,一边打开一个程序。“查找这首歌曲古琴版的五线谱,并把结果转化为减字谱,输出为文档。”
“这都行? ”其他几人瞪大眼睛!
“嗯,应该大致不差,等下还得自己看看。”
大家都纷纷表示不可思议,并表示很有兴趣想看看智能程序还能干嘛。
“帮写作文帮画画呀,哈哈哈哈,就是相当于找个人免费给你做作业呀!”唐晔故意环视一圈,坏笑着答到。
“啥,难道你的作业都是电脑做的?”
“不想做的那些都是啊,哈哈哈……”
大家把他围在里面狠狠地挠他痒痒。
“你刚才说的,因为还没有人搞这个减字谱,所以你只能自己去让机器学习,你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袁雅维也很好奇。
“对,还花了很多时间去比对一些古曲子,比如很有名的十几首古曲的谱符,从弹奏视频中反复确认。要不你以为暑假我一直在干嘛,又怎么突然懂那么多曲子呢!我都听到烂熟了,哪有人真的不用努力就会嘛!”
“但有这时间,你自己都学会五线谱了。”袁雅维疑惑,五线谱挺好学呀。
唐晔想了一下,“是。但是我学一样东西,只是我一个人学会了;一个计算机学会一样事物,全部的计算机都会了呀。一开始蒸气机又慢又笨重,比马车还不如,但还不是打开了工业革命的大门?新事物在开始时,总是需要人花费时间和心血去培养和改良的,要不科技怎么进步呢?AI现在还很笨,但它终有一天能比人类聪明很多呀。”
“你以后想往计算机专业发展呀?”袁雅维心里掂量着自己是否能跟上他的步伐。
唐晔轻笑一下:“我没有权力决定自己的未来。”叹了口气又说,“嗯,或许之后再给计算机做个国画的训练也未尝不可。书法我试过了,行书。”
“书法?那和用word打印个行书字体有区别么……”
“……和打印楷体字差别可大了,就相当于用midi格式的音乐,和人家现场表演没法比一样。没有感情就没有灵魂嘛。……我认为人类的感情是个双刃剑,它虽然会使人类脆弱、表现很不稳定,但它却让每个人类都无法被复制,可能是机器永远无法取代人类的因和果了。”
“那机器肯定是不能代替人类了,想想如果有一个人和自己一模一样。”袁雅维发了个抖。
“如果人类可以像机器那才好,一键就能RESET。”唐晔看向窗外。公园里许是有人在放风筝,却不小心弄断了线,它越飞越高,终于被天空吞噬。
不一会儿,程序给他返回了结果,唐晔把电脑合上放到一边,重新在矮几上跪坐好,在平板上打开减字谱的文档和那首曲子的视频,一边听一边偶尔订正错误,一边说,“哎,看来还得修正下函数模型。”唐天敲了他的脑袋一下。末了,他对哥哥说,“来,试试吧!”
袁雅维问唐晔,“能拍视频不?我也想学嘛!”
唐晔笑着说,“我可不是老师,弹得不好,你们别笑。”
“大天才,你也会谦虚?”和他玩熟悉了,袁雅维也大胆了许多。
风吹纱帘。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兄弟身上,给这个宁静的空间增添了几分温暖。唐晔轻轻地抚摸着古琴,指尖在琴弦上抹、挑、勾、剔,连出哀婉的琴音,唐天站在窗前则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倾听,随着主歌第二段响起,他展开歌喉,与琴声交织在一起。
一曲终了,袁雅维不由轻声说,“好美啊!”
唐天回头看弟弟,而唐晔也刚好抬头看他,笑得天真:“哥哥声音真好听,我喜欢哥哥!”
唐天宠溺地说:“傻子,乱说啥呢!”转头把弟弟紧紧抱在怀里。
何柏文打趣他:“靠,原来你是个弟控啊!”
“他是我弟,就得宠着!”
在他们家玩到傍晚,三个人要走了。
电梯的门刚合上,袁雅维就急不可待:“何柏文,刚才那两句诗是什么意思?”
何柏文茫然。
“就是唐晔弹琴时,后来你不是和他对了几句诗吗?你说什么?他又说什么?”
“哦!竹林七子的阮籍,听说过吧?”
“嗯。”
“阮籍写的这诗,是在无法反抗的环境里痛苦的挣扎。至于唐晔答的那首也是,说的是自己深陷在泥潭里挣扎、早就没了自我的意思。”
“啊!这么复杂?”何嘉南对古诗古文兴趣缺缺。
“喂,你们两个,我还是想提醒下,这两兄弟没有表面的那么潇洒、看着是一团和气,但实际上可能是一团乱麻——我说,他俩都有毛病!”
“什么毛病?!”
“你们没看到唐天刚才是怎么强迫不听他话的唐晔吗?我们是兄弟,我觉得这东西好吃或对身体好,让你吃,会用这样的态度吗?”
“是啊,刚才就觉得怪怪的,要是我的话我就反手劈过去了。”跆拳道女将气势又上来了,“不过后来也感觉唐天不是太讨厌。”
“虽然唐晔没反击,但我觉得哈,如果你认为唐晔只是表面这副人畜无害的样子,那就天真了,他的智商根本不容人屈人之下。”何柏文骑上单车。
“说得这么可怕!” “以为在写小说么!”空气中散落着其他两人的感叹。
……
NUIT,你认识唐晚星吗?
当然认识,我就是他创建的呢!
我听说他是我的爸爸,但我没见过他,你能给我讲讲他的故事吗?
当然可以,嗯,从哪讲起呢?要不,从他把我从上亿只数字小龙挑出来开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