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崤云 > 第24章 换巢鸾凤

崤云 第24章 换巢鸾凤

作者:迷藏_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1-01 21:57:59 来源:文学城

月上中天,庾江宁踩着一地银辉进院。

花不识披着外衫,站在门口。

对上那双温柔带笑的眼睛,庾江宁倏地站住了。

花不识深望着面前惨绿少年。

“瘦了。”

只这一句,庾江宁方寸大乱,进退失据,他本想将手里的御笺递过去,可走了几步才想到要跪下见礼,只得讪讪退回去,在离花不识几步远的距离跪了下去。

“学生庾江宁拜见老师。”

“起来吧。”

庾江宁磕了个头,站起来的时候,将手中御笺举过头顶。

“官家要学生把……”

“吃饭了没有?”

“吃了一些……”

“来。”花不识笑着招手。

庾江宁不明所以,却还是走了过去,突然他觉得手里一轻,又一沉,却是花不识接走了那张御笺,另外又放了一锭银子。

“夜市还没散,你去买些吃食。”

“老师,学生不饿。”庾江宁攥着那锭银子,只觉得烫手。

“我饿了,买些回来,陪我一起吃吧。”

庾江宁被花不识的态度搞得心绪纷乱,满腔的鬼话一句也说不出,只能重重点头,然后快步离去。

花不识在等,庾江宁也不好挑剔,出了门就近买了些小菜烧饼胡辣汤,匆匆赶回来时,花不识正坐在一张躺椅上,看着手中御笺怔怔出神。

“老师,买回来了。”庾江宁立在门槛,轻轻出声。

“来这儿吃。”花不识拍拍身侧小案。

庾江宁不再扭捏,拎着食盒在花不识身边坐下,斯斯文文地咬一口吊炉烧饼,小口小口地嚼。

“厢房收拾出来了。”花不识放下御笺,望着身边斯文少年,“被褥都是新絮的,松软得很。”

“老师怎么知道……”庾江宁一怔。

花不识将御笺压在桌上,指尖轻点纸上“行重”二字:“考考你。”

“学生看了一路。”庾江宁被花不识看得脸红,声音又轻了,“解不出来。”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花不识笑笑,声音清朗紧劲,绝而不茹,“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

花不识指着庾江宁手里的小烧饼:“努力加餐饭。”

庾江宁赶紧咬一大口。

“这是汉末的相思乱离之歌,写的是女子对远行丈夫的思念之情。”花不识躺进躺椅,望着房顶,“既是宽慰我,也是在问你。”

“我?”庾江宁懵懵懂懂,“弟子不明白。”

“相隔万里,日复一日,是忘记了当初旦旦誓约,还是为他乡女子所迷惑?”花不识大略给庾江宁翻译一通,继而又说,“北马南来仍然依恋着北风,南鸟北飞筑巢还在南枝头,还有许多心里话都不说了,只愿你多保重切莫受饥寒。”

庾江宁愣住了。

花不识笑着说:“官家是在问你,你是橘,还是枳?”

“当然是橘。”

“再想想。”花不识温声。

“是……枳?”

“是橘,是枳都不重要。”花不识看着庾江宁身上的狐裘,“游子归家最重要。”

“官家……”

“这里只有你我,谀辞就不用说了。”花不识打断了他,“你今日见官家,他可考校你的学问了?”

“考了。”庾江宁放下小烧饼,在膝盖上蹭掉掌心的油以后,又在怀里拿出那本《道德经》放在花不识面前,“问了楚州赈灾的事,还给了弟子这本书,要弟子好好读。”

“你是如何答对的?”花不识眉峰一挑,俨然很有兴趣。

“回老师的话,学生想着要商人们去买那些瘀田。”庾江宁坐得板正,“有了银子和粮食,就能赈灾了。”

花不识沉吟了一下,缓缓点头:“可行。”

庾江宁有些雀跃。

花不识指向书案:“桌上放着都省议的章程,你拿过来看。”

庾江宁立刻去了。

花不识闭上眼:“念蓝笔勾出来的那些。”

庾江宁将手里的纸靠近蜡烛,越念,声音越抖:“拟百官今年薪俸停发、拟停发边军饷银、拟……加税、楚州施氏形同谋反,拟征剿之,拟赵宜亭知楚州?”

“如何?”

“这如何使得?”庾江宁看向闭目养神的花不识。

“既然你来了,那这份章程,官家就要准了。”

“为什么?”庾江宁心潮难平,终是黯然,“是官家不信我?还是觉得弟子年轻,小儿浪言不足为信?”

“都不是。”花不识平静道,“你能想到的,都省相公怎能想不到?但他们还是将这样的章程送到官家面前,为何?”

“难道有弟子没想到的……关口?”

“没那么复杂,就是一个字——”花不识强忍欷歔,“贪。”

庾江宁立在那里,显然在那里急剧地想着,好久才又开口,声音微扬,语气里沾染一丝不敢置信:“他们宁愿自己兼并了,也不愿意便宜了商人、便宜了百姓?”

花不识沉默着,俨然是默认了。

庾江宁一下子懵了,良久,才艰难地开口:“官家为何要准。”

“关口就在这本书里。”

“书?”庾江宁看向那本道德经,“学生翻过了,内里没有夹带……”

“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邪?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

庾江宁:“学生……没听懂。”

“政治宽厚清明,百姓就淳朴忠诚;政治苛酷黑暗,百姓就狡黠、抱怨。福分是祸患产生的原因,祸患是福分产生的根源;谁能知道终极的标准呢?没有正的标准,正又会转变为邪的,善又会转变为恶的。”

“学生……没读过这书。”庾江宁讪讪。

“这话对,也不对。”花不识起身,慢慢走着,“哪里不对,祸、福、正、邪,若没有个标准便胡乱转化,那祸是福,正是邪,自然‘其无正’。”

庾江宁亦步亦趋,也不接话,只是懵懂听着。

“但这话也是对的,万物芸芸,各复归其根,相反的东西可以相成,相反的东西可以转化,好似?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阴阳两者相互依傍。”花不识踱到院里,望着天上朗月,“阴极而阳动,静极则思变,该打的雷会响,该落的雨会下。”

“一夜春雷起旧根,乱披烟箨出溪门,稚川龙过频回首,认得青青数代孙。”花不识回望,“这是王禹偁写的诗,说的是笋,也是你。”

“我?”

“来。”花不识招手。

“老师。”庾江宁快步走近,再施一礼。

“在南国啊,笋是一道菜,人人爱吃,同时,笋也是一味药,味甘、微寒,却清热解毒。”花不识按着庾江宁双肩,略略弯腰,直视少年的眼睛,“明白了?”

庾江宁看向手中章程,没由来的遍体生寒,若他刚才不说话是懵懂,跟不上花不识的思绪,此时花不识一番乱石铺街,他已经在零碎信息里嗅到了巨大的血腥味。

“老师,官家要弟子跟燕招讨一道去楚州。”庾江宁小心发问,“学生要如何做?”

“嗯——那就是你要想的事了。”花不识自然地牵起他的手,“我带你去看房间。”

庾江宁不禁一愣。

花不识的手竟比他还凉。

他心思一转,当即抽出手,解了身上御赐的狐裘,举向面前男人,说话宛如稚童:“老师穿。”

花不识叹口气,怜爱地摸摸庾江宁脑袋。

“难怪官家看重你。”

花府精巧,有曲有直,行走蜿蜒廊中,两侧景色变换,几近一步一景,庾江宁啧啧称奇的同时,也在默记路线。

“你这些日子住在哪里?”

“云隐寺。”

“可有包袱落在那里?我差人去取。”

“没有。”庾江宁摇头,“学生就身上这件衣裳。”?

花不识没再说话。

庾江宁偷偷打了一个无声的哈欠。

天将明未亮时,庾江宁打了一个激灵,猛地在床上坐起来。

十一年来,他从未在这样豪华的房子里睡过,甚至都不曾踏足过。

过往在金国,大半时间都在军中,能有一顶毡房便是好生活,以至于忘了关窗户,被萧瑟秋风生生吹醒,只好搓着胳膊走去关窗。

他脚下是大理石,赤脚踩在上面,凉得他直打冷噤。

睡前,花不识差人拿来了水壶、果盘和点心,庾江宁当时虽然馋得厉害,但顾虑花不识在,到底嘴硬着说自己不饿。

此刻四下无人,庾江宁踌躇片刻,轻轻拈起一块糕点,囫囵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叫他眼睛都亮了几分,顾不得嘴里还有,庾江宁左右手各抓一块,蹲在地上,拼命地嚼。

嚼着嚼着,竟哭了。

他只用手背胡乱一抹,抽一大口气,将嘴里的东西咽掉,紧接着把手里的崇明糕填进嘴里,闭着眼睛狠狠地嚼。

只是吃得太猛难免觉得噎,庾江宁手忙脚乱地给自己倒水,却意外打翻了桌上的盘碟,里面盛着的水果咕噜噜滚到地上,寂夜里响起如此声音,吓得少年眼睛瞬间瞪大,不顾自己还噎着,猛然跪在地上,将那些水果捡到怀里抱着,然后顺势一坐,鼓着双腮,紧张地看着房门。

等了半晌,没人进来。

慢慢地,庾江宁啃了一口绵苹果,然后又是一口,然后咬变成了啃,啃又变成了拱,连果核都塞到嘴里硬嚼,最后嘴里塞的东西太多,庾江宁又都吐了出来,紧接着便是止不住地干哕。

依然没人进来。

庾江宁吐干净了,顺势躺在地上,做了一个旧梦。

那是几岁来着,金军又南下,带回很多人,彼时的庾江宁去给他们送饭,结果被好一通骂,还被饭食泼了一身。

“这多好的东西……不吃就算了,何必要扔呢。”

庾江宁择掉衣裳上沾到的米粒,放到嘴里嚼两下,笑笑。

“也就你们这些读书人才能吃。”

“我们自有风骨!岂能跟你一样,我们就是饿死,也不吃金人的饭!”

庾江宁摇摇头,将托盘夹在腋下,然后跪在地上把那些沾了土的米饭跟肉捧回碗里,末了恋恋不舍地吮口手指。

“啊?我看你们的皇帝王爷吃得挺欢的,还嫌不够吃呢。”

“什么叫我们的皇帝王爷?”人群中,有人冷冷出言,“看你脚戴镣铐,也是南人吧?如此数典忘祖,为虎作伥,合适吗?”

“你说的话俺听不懂,但俺不是南人,俺是汉儿,比你们高一等。”庾江宁循声望去,看着般大少年青紫的嘴角,凌乱的衣裳,大抵知道他遭遇了什么,有些怜悯地劝,“你们服个软,也是汉儿,就不用住这里了。”

“哈?”少年被气笑了,按着别人的肩膀强行站起来,高昂着脑袋,睨着庾江宁,“你觉得做汉儿,很光彩?”

“这里是大金,做汉儿当然光彩。”庾江宁蹙眉,“你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到底吃不吃饭?不吃我吃了。”

“竖子!”少年跺脚,却意外牵扯伤处,当即跌坐在地,但他是强忍着说出后半截,”不足与谋!”

“疼啊?”庾江宁并不意外,只是抓把饭塞嘴里,含糊地说,“我去给你要点羊尾巴油吗?你留着用。”

“你!”少年涨红了脸,“寡廉鲜耻!”

“你们都是读过书的人,不知道没毛凤凰不如鸡的道理啊?”庾江宁居高临下看着,“我跟你说,这才是刚开始呢,往后的日子更难熬。”

“你要是有点良心,还有点良知!”少年不知道想起什么,眼圈倏地红了,“就杀了我……”

“那你求错人了,我的手筋被挑断过,拿不动刀。”庾江宁吐出一粒沙子,又扣扣牙,“而且我劝你别想不开,你要是死了,这帐子里的人,包括我,都得跟你一起死,如果有人揭发你,嘿嘿,你就惨咯。”

“这是……什么狗屁规矩。”少年黯然。

“你要想受罚,俺一会去揭发你。”庾江宁掀开帐帘,只见帐外空地上不知何时悬了十几具尸体,尽数跟刺猬一样,“保证你们一个不落,整整齐齐变成他们那样。”

而值守的军士看到帐帘大开,以为出了什么事,各自扶刀进帐,巡视起来,等看到被打翻一地的饭菜,军士回过头来,看着庾江宁。

“怎么回事?”

“他。”庾江宁指向那个少年。

“晓得。”军士们立刻拔刀。

“哥哥!”庾江宁赶紧叫住,解释起来,“他估计是被谁办了,疼得吃不下,我看他伤得挺重,能不能把他交给我?我把他带红帐子里去,以后随军当消遣吧。”

军士们听完解释,便指着那个少年交谈取乐,庾江宁身兼通译差事,自然要尽职尽责地把污言秽语翻译出来,那些话字字扎心,而少年被扎得透心凉,却又不敢反驳,空睁着双眼,竟流出一行血泪来。

庾江宁到底有几分薄面,军士们没再计较,任由他把少年领了出去,去红帐子的路上,少年闷声说:“我不用你充好人。”

“那你跟我过来干什么?”庾江宁乜他一眼,“你回去就行,等着被别人揭发,最后挂那当靶子。”

“你!”

“哎呀行啦,当了婊子就别立牌坊。”庾江宁不厌其烦,“而且俺也不是白救你,俺看你衣裳上的花纹挺好看,一会儿你脱下来,俺给妹妹改个裙子穿,算救你的报答。”

“你还有妹妹?”少年惊诧。

“你还有爹呢。”庾江宁又白他一眼,“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怪讨嫌的。”

“不和你计较!”少年闭上了嘴。

“信球。”庾江宁嘟哝一句。

“你也是东京人?”少年听到乡音,话匣子又开了。

“泗州人,少跟俺攀亲戚啊。”庾江宁摆摆手,“一会儿到了地方,麻溜把衣裳抵给俺,别逼着俺叫人揍你。”

“你叫什么?”

“庾江宁,你呢?”

“仇群芳。”

“球儿?庾江宁了然,”怪不得你老挨踢,命里该着。”

“仇!不是球儿!”仇群芳抓狂。

“哎呀你喊什么啊!老子又不识字!俺说什么你听着不就完了吗!你老纠正俺干什么啊!你怎么这么讨厌啊!”庾江宁也喊。

“好!”仇群芳先行休战,“我今年十二,你多大?”

“十一。”

“你什么时候被掳来的?”

“六岁。”

“就没想过逃跑?”

“你少害俺。”庾江宁捂住耳朵。

“没出息!”仇群芳恨铁不成钢,“你瞧着吧,我早晚逃出去,换个活法儿!”

“啊对对对,你有骨气,你逃,倒是被捉回来挑断手脚筋,挂在城门吹风的时候,可别怪俺没提醒你。”庾江宁敷衍道。

仇群芳刚燃起的斗志,被这一句话浇灭了,再度闭上了嘴,庾江宁掏掏耳朵,只觉神清气爽。

“你要带我去哪里?”仇群芳憋出一句。

“额……”庾江宁挠挠头,“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妓院?”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