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杜陵邑的山丘上向北眺望,可见峰峦如聚的骊山影影绰绰,在团团云翳之中蜿蜒连绵。奔腾而去的渭水上一片雾气蒙蒙,其间树丛映带,芦花似霜,沙渚数重,群鸥翔集。
垂髻梳得纹丝不乱的妇人来到一座公卿形制的墓冢前,案几上已摆放了盘、壶、盒、箧、耳杯等祭祀用物。她回眸一望,来处一片野旷天低树与黄流疾奔的苍茫,却不见轺车马匹扬起的烟尘。叹了一口气,将准备的澧齐与鸡豚肉脯取出,与方才的食具摆在一起,酹酒一觞,燔燎祭文。
关内侯萧望之故去后十年之后,皇帝任用弘恭、五鹿充宗、牢梁等宦官进入中书省任职,他们除了明习法令、得以内臣身份接近皇帝之外,对于诗书、易、春秋等经典亦颇有见解,因而声势较之当年石显更为煊赫。长安城中有民谣曰:“牢邪?弘邪?五鹿客邪?印何累累,绶若若邪!”言下之意只需与这些贵近之臣为伍,高官厚禄、金印紫绶皆唾手可得。
公孙夫人自杜陵祭祀而归,其时天色已晚。宫人沐休之时,西安门的窄窄长街内冷清得如同冥河,幽凉夜风拂动城门朱栏彩槛、雕甍画栋下悬挂的点点宫灯,闪烁如星河流光。一名朱绶朝服的中年仕宦恰从宫内策马而出,秋夜凉风吹起他的大袖袍摆,他眉间衔了一抹郁色,萧萧肃肃。她见状忙招手唤道:“萧太傅留步。”
萧育闻声勒马停住,待到认清眼前鬓发花白的清瘦老妇,方拱手作揖道:“公孙夫人。”
公孙夫人与他寒暄几句,行至无人过处,问道:“今日你父亲十周年祭,你去瞧过他吧?”
萧育叹道:“不敢耽误温室殿奏对,因此昨日晚间去杜陵祭拜过先考妣。”顿了一顿,紧锁眉头道:“未料今日郎官京房被外放至魏郡考核吏员功课,宦官之焰只怕愈发不可收拾。”
京房原为太学博士,通于《易经》而被召至朝廷担任郎官。今上即位后民间山崩地震、水旱螟虫不断,京房数次上书以阴阳灾异推演人事吉凶,所言屡中,故而受到皇帝赏识。宦官之中以五鹿充宗尤擅于说《易》,与京房往往背道而驰。京氏便以“太阳侵色、大夫覆阳”的谶纬之说进言,认为人主重用宦官乃是失道妄行,只会致使卦气悖乱、五征失序。
皇帝听京房将自己比为失道昏君,心中虽不悦,却也不欲堵塞进言之路,只得隐忍不发。恰逢京房提出整顿吏治之举,皇帝便顺手推舟地将他与门生外放至魏郡考功法治郡。虽则京氏提倡天人感应、五行运数的卦气之学,与宣帝时期萧望之等名儒所倡修身养性之易学大为不同,但毕竟反对宦官擅势,因此他的外放依旧令萧育恚恚不乐,有如骨鲠在喉。
公孙夫人见他额上受风霜侵染的纹路与英挺眉目掩映的失望,忆及他年少时自信耀眼的笑容,恍如离那些日子已经隔了千重山、万重水。她心中沉重,便不欲再谈朝政,转而问道:“绍儿与珏儿可好?”提起一双儿女,萧育眉头有些微的舒展,颔首道:“谢夫人挂念,一切安好。我打算节后就让绍儿随他舅父的商队前往西域了解世情。京畿繁华最易腐蚀人心,少年人不宜在其中浸淫太久。”
公孙夫人又与他感慨一阵,方辞别了萧育,下轺车往掖庭步行而来。路经漪兰殿时,那自殿中退出的宦官绯袍外加白罗曲领,冠上的貂尾与玉蝉于白纸烛灯的映照下晕出一星素色光芒。他与公孙夫人对面而行,待到近前时便徐徐欠身,貂蝉冠下露出的是一张傅粉施朱的清俊容颜。虽不是十分年轻,但身姿秀逸,高蹈出尘,并无半分佞幸的卑琐谄媚之态。公孙夫人知漪兰殿这些年与宦官阵营的要员往来甚密,意欲为刘康未雨绸缪,敛衽回礼后便轻笑道:“中贵人白日里奔波于省中,难道夜间还需受傅昭仪驱驰么?”
弘恭淡淡一笑,温和道:“夫人多虑,陛下不过让我将一卷《秋风辞》琴谱交予傅夫人。”此后两厢无言,交错而过。待弘恭走出一段距离,公孙夫人方回过头来,冷冷地回望了一眼。
作为尚未被废置的皇家苑囿,上林苑以其林密草茂、山峻水阔的特征而备受年轻皇子的喜爱,其间豢养了不计其数的鹿、麋、獐、狍、豺等猛兽飞禽。茂林丰草间的走兽乍然一惊,登时乱作一团,四散奔逐。原是一骑冲杀过来,狂躁的赤色骏马在半人高的蕙草间横冲直撞,掀起的枯枝败叶亦在风中旋舞。只见马上少年挽弓搭箭,“嗖”地一声,便有一只梅花鹿应声而倒。接着,从他身后冲出十来名护卫,将那只脖颈带箭、身体突突直跳的鹿拣了回来。
少年头戴武弁,背负的绛色箭囊中尚存数十支赤茎白习的飞凫箭。他一扬剑眉,抹去额上汗水,对骑温顺白马而来的垂髫孩童打了响亮的呼哨,问道:“兴弟,你战绩如何?”
那孩童正是婕妤冯氏之子刘兴,永光二年出生,而今不过七岁,马技尚未纯熟,手持缰绳上下颠簸之间仍是十分拘谨。他见刘骜乘装猎物的竹箧已满,不禁输了几分底气,唤侍卫将一只绒毛柔密、神情愣怔的野兔提了过来。刘骜粗粗地望了一眼,打马上前拍了拍他的肩,略带揶揄地笑道:“大哥如你这般大时,一定打不到这样肥的兔子,待会儿与我的鹿一起烤了吃罢。”
刘兴憋得小脸通红,一手护住野兔,期期艾艾地道:“我的兔子……是要带回去给娘的。”
刘骜朗声大笑一番,捏了捏刘兴的脸道:“大哥怎会抢你的猎物?走,随大哥烤鹿肉去。”
刘兴这才放下心来,打马与刘骜一起向营地小跑而去,嘟哝道:“也不知二哥现在如何?”
“他呀,必定又是带人死守一隅,闯入围栏中的大部生擒,逃脱的则各听天命,绝不射猎。”刘骜解下马背上的水囊猛灌一口,清水的温凉让燥热的他感到分外舒适,他将水囊顺手抛给随行的护卫,吩咐道:“去将济阳王殿下请回营地,说孤与三皇子于帐中等候他饮酒。”
营帐之中,刘骜正与刘兴畅谈狩猎技巧,却闻得帐外骏马奋蹄长嘶之声,忙掀开帘子迎了出去。迎面走来一位面容白皙、眉目清秀的翩翩少年,相貌气度皆颇似当今君上,见他二人从帐中迎出,先向刘骜俯身长揖,随即温雅地笑道:“让大哥与三弟久等。”
刘骜已将一耳杯的酸甜醪糟递了出去,佯作不满道:“快,自罚一杯。”刘康接过耳杯,以袖遮面,一饮而尽。刘骜挽袖伸手与他相击一掌,笑道:“难得你今日痛快,定要不醉不归!”
刘康眼中含笑,“大哥日后加冠娶妻,必要受太子妃良多管束,难怪次次都要开怀畅饮。”
刘骜已经十七岁,一年之后便可加冠搬出宫外居住,皇后更是在为他留意妃妾人选。刘骜想来只觉心烦,忽闻云霄传来的高亢幽眇的鸣声。三人抬头仰望,一阵鸿雁正自北向南地掠过团团云翳浮动的渺远青天。刘骜一时兴起,高声道:“去取孤的弓来!”侍卫奉上刘骜惯常用的硬弓,他背负弓箭,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风驰电掣地逐雁而去。只见他扬起下颔,拉开硬弓,弓弦被绷得发出剥剥的低鸣。刘康与刘兴亦屏息凝神,只以目光紧随白铁箭镞。刘骜额畔青筋暴突,眼眸因为强烈的光线眯了起来。至弓如满月之时,只听得离弦之响,白羽箭直冲云霄。伴随着几声哀鸣与箭影寒气间折射出的殷红乱羽,一只大雁从半空中坠落,雁阵大乱。
不多时,刘骜从远处跃马而归,见刘兴看得目瞪口呆,唇际不由地漾起一抹自矜的浅笑。他入帐中取了两盏醪糟,递给他一盏,蹲下身极力地忍住笑意道:“兴弟多喝几盏,也能如大哥一样射雁。”随即仰脖将另一盏饮尽。刘康无语,趁刘兴犹豫间夺去他手中耳杯,温言道:“大哥与你说笑呢,小孩子不能饮酒。”刘兴蠕动着肉团团的身躯,跳起来欲夺耳杯,几次不成,便忿忿道:“二哥总把我当成小孩子。”刘骜见刘兴摩合罗儿一般可怜巴巴地站在一旁,便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笑道:“你不是小孩子么?”
三人正闹作一团,近侍已将烤熟的鹿肉置于铜簋中递进帐来。刘兴闻到鲜美的肉香,便不再管醪糟,用匕首切下一块炙烤得酥脆流油的鹿脯肉开始咀嚼。
刘骜亦止了玩笑,上前拿起匕首,割下几片半生带血的鹿腿肉,就着醪糟缓缓吃尽。帐外正是萋萋绿草与清阔湖面,他见刘兴弄得满手油腻却浑自不觉,清亮的眼眸似有片刻黯然,蓦地对刘康感慨道:“康弟,我有时会想,如若我们生在寻常人家,日出耕田而作,日落饮酒而息,不再久居未央,受繁冗礼仪约束,会不会过得畅快许多?”
刘康朝他微笑,以柔和的表情安慰他,“大哥生在寻常人家,一定是民间最出色的猎手。”
近侍于此时进入帐中禀报:“殿下,帐外有一名手持大雁的女子求见殿下。”
刘骜竟不知自己射落的鸿雁尚能被人捡到,不由地微微讶异,随即吩咐道:“带她进来。”
迎面而来的女子一袭暖绿长乐明光锦短曲裾,露出一截藕色花鸟纹裙摆,腰间垂下两条浅茱萸纹绦带,虽算不上美貌,却也有其婀娜动人之处。她进帐之后将雁置于一边,从容地举手加额行了稽首大礼,行礼之际丝质大袖从她皓腕上滑落,露出**只金素钏,随她俯身而发出细碎清亮的响声。刘骜心知能自由出入上林苑者必为显贵之女,因问道:“你是何人?”
女子低眉道:“小女随兄长伴圣驾狩猎,路过湖边,忽见天上落下一雁,其上白羽箭带有桂宫徽记。又曾闻得太子殿下精通骑射,因此小女大胆猜测,此雁乃殿下之物,特来奉上。”
刘骜蹙蹙眉,似是对她避开正面回应他的问题感到不满,“你兄长又是何人?”
女子的细长黛眉弯了一弯,恭敬回道:“车骑将军、平恩侯许嘉,正是家兄。”她虽低眉顺眼,却能于话语中猜度出她此刻脸上矜持与期待交杂的神色,刘康闻言暗暗垂眸一笑。
刘骜先是愣了一晌,随后才轻笑出声,修长食指的骨节轻叩在案上,嘴中含糊地道:“原来是小……猪……”刘康距他几步之遥,亦听得不甚清楚,待转头望他时,他已从上首的茵席上起身。走至女子面前,眼澜深处浮动着一丝孩童般的调皮,道:“孤与济阳王年龄相仿,你何以一眼认出孤是太子?”
女子温婉而笑,似是宽容他的刁难,回道:“方才小女进帐之时,其他两位殿下仍专注于品尝膳食,殿下却危坐于案后,目不转睛地注视小女手中大雁。君子慎言、持重得体,有此气度的,唯有圣裔之首、太子殿下您。”
刘骜听她如此吹捧,心下不免有几分得意,击掌笑道:“许姑娘果然聪慧可人,请入席。”
刘骜从上林苑返回宫中,先去椒房见过皇后。政君气色甚佳,问起他狩猎有何斩获,他便回以射雁之事,独独略去许谨不提。回到桂宫后直嚷嚷热,脱了外头衣裳便要宫人端酥酪来吃,侍奉他的宫人睿姬柔声劝道:“时下已入秋,殿下还是少吃些冰为好。不如奴婢侍候殿下沐浴,待汗气都发出来就不热了。”刘骜一向对她甚是信任,便命她去预备巾栉膏沐。
桂宫设有专供皇子沐浴的温室,室中有温泉浴池,铺以鹅卵石底,睿姬在水中泡入艾叶、桂枝与薄荷,又在博山炉中放入气如蘼芜的零陵香,一时馨香盈满内殿。她替刘骜褪去中衣,让他舒适地躺在池中,以巾栉替他轻柔地擦身。未料要用澡豆之时却遍寻不着,她明明记得事前曾装满一盒,现下只有她房中尚存少许加了白芷茯苓的澡豆,只得让刘骜好生躺着,自己迅速折回太子寝殿旁的卧室。途经穿山廊时,尚食间的侍女小萍正跪在廊下嘤嘤低泣。她有要务在身本不欲多管,但见小萍实在哭得可怜,还是上前问了缘由。这才知她打翻了太子晚膳要进的凤髓羹,那羹以鸡、羊、鹑三味肉汁慢炖而成,极费功夫,此刻熬制亦来不及。小萍死命地求她帮忙,她推脱不得,便先回房取了澡豆,交予桂宫另一名近身侍婢明姬,让她先去温室侍候太子,自己则帮小萍补做羹汤。
睿姬离开温室之后,刘骜体内残醉阵阵袭来,加之室内热气熏蒸,使他昏昏沉沉睡去。然因浑身燥热,他总也睡不安稳,睡眼惺忪之间只觉有女子身影在渐渐接近他,身形与睿姬似有几分相像。可此时睁眼于他而言是件极费力的事,他便依旧阖着双目,蹙眉道:“水。”那人似是欲转身离开,听他突然有吩咐,不得不折回,手足无措地倒了半盏茶递到他手边。
刘骜伸手去接茶盏,触手的一段皓腕却比那茶盏更凉一些,带有清甜的皂荚香气,正是他此刻需要的凉意。他伸出去的手未接茶盏,反而握住了的手腕,用力一拉,将她拽入浴池之中。她用尽全力抵住他结实的胸膛,似要推开他,他却觉出她手指根部的硬茧,与肩背的温软细腻不同。
明姬携澡豆到达温室时,隔着画屏便听到浴池内男子粗重的鼻息与少女微带哭腔的喘气。她眼皮突突乱跳,只往里瞧了一眼,辨别出那相貌青涩的少女她从未见过,一时间吓得腿脚发软,急急跑出来寻睿姬。睿姬方在尚食间将肉羹打点好,却见明姬双颊酡红、神色惊恐地跑来找她。明姬如见救星,忙将她拉到一旁,附于她耳侧轻语一阵。只见睿姬眸色愈发深重,连带声音都在发颤,“此时不宜让殿下受惊,你去椒房禀报皇后,我带几人在温室外守着。”
明姬应了一声,低低地道:“那女子我从未见过,不会是……御府令的……宫婢罢?”
御府令宫婢大多为贱籍,宫中早已禁绝皇子与贱奴私通。睿姬的心重重跳了一下,飞起眼刀剜了她一眼道:“噤声!未查清她的底细之前不得胡言乱语。”
刘骜转醒之际,博山炉的香料将要焚尽,只剩几缕如丝如缕的袅袅残烟,足下温泉依旧嘟嘟地泛着气泡。方才被他唐突的佳人却已穿上衣裳,如一只避冬小兽一样埋首瑟缩在墙角。
他见地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摞自己的衣衫,才知这人不是近身侍候他的宫人,而是一位送衣物的婢女,顿时感到十分歉疚。默默地上岸来将身上水珠擦干,罩了一件夸大的纯色大袖衫,走到那少女身前,蹲下身去握住了她的双臂,使自己的语气与眼神尽量温柔下来,深吸一口气,道:“你莫要再哭了,孤这就禀过皇后,让你留在孤身边做御侍。”
少女并不因此感到欣喜,反倒侧转过身,依旧嘤嘤低泣。刘骜细想一番,怅然叹道:“你若是不愿意也无妨,孤便放你早日出宫与亲人团聚,如何?”少女听此一言,终于从抽噎中挤出几个含糊的音节,“外面……有人……不敢出去……”
刘骜朝殿外瞧了一眼,果然见斑驳人群提了风灯在外默然伫立,摇头笑道:“这点小事也值得她们如此兴师动众。孤祖父的妃嫔之中还有人嫁过人呢,孤与你只不过是……你若是怕无人娶你,孤登时便替你择好夫婿,再将你送出宫,看谁还敢取笑你?”
少女听刘骜语气戏谑,原本沉重的担忧也消解了几分。心中料想他毕竟是太子,总会有办法救自己的罢。于是揉了揉哭得通红的双眸,抬起头来勉强朝他笑了笑。她虽肤色如美玉,但泪痕未干的脸上扯出的这抹笑实在称不上有任何柔媚动人之处,刘骜不禁哑然失笑,以袖口替她拭去泪痕,扶她起身道:“跟在孤身后一道出去罢,她们不敢拿你怎样的。”
那少女娇怯怯地躲在刘骜身后,藏去大半边脸,令刘骜也无端地紧张起来。他行至门前,再次深深吸气,随后双手拉开殿门。手提风灯的宫人颊上皆微微显露出尴尬之色,想来已听到先前殿内的动静。睿姬迎上前敛衽作福,苍白脸颊上流转过一道绯色光影,语气却十分郑重,“殿下沐浴完毕应尽快回宫歇息,此女交由奴婢即可。”
少女惶然之际拽住了刘骜腰际的衣衫,他虽看不见她脸上神情,却能察觉出她手指隐隐颤抖。他毅然道:“不必费事了,孤不想留她,明日便将她送出宫。”
睿姬甚是为难,竭力牵起唇角,向他展露笑意道:“此女身份不明,殿下须得禀过皇后……”
刘骜不耐烦地打断她道:“桂宫中些许小事孤还做不得主么?不必劳动母后了。”
话音刚落,皇后已从穿廊上匆匆行至。想是出发得急,她燕居时所着的交领襦衣外不过罩了秋色斗篷以御风寒,身边亦只携了公孙夫人与两名椒房内侍,满院宫人忙向她恭顺行礼。
刘骜见明姬垂首立于皇后身侧,便知是由她前去通传的。心下虽十分不满,却也向皇后施礼如常,淡淡道:“母后怎么此时过来了?”
政君眼波一横,唇边浮出冷淡笑意。公孙夫人忙微笑道:“皇后也不欲夤夜出未央宫呢,一路四道宫门,怕是惊动了数十位值夜通籍的黄门。夜凉风疾,还请两位殿下移步室内说话。”
睿姬听此言,忙遣了一干宫人各自回房。公孙夫人这厢便引了政君、刘骜与那女子一同来到桂宫正殿。少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颊上的羞赧赤色已变为惨白,单薄身躯不断颤抖。
公孙夫人先问她道:“你在哪一处当差?”她语声温和,并不似在审讯,却让少女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双唇微启,全然说不出话。公孙夫人见状便猜度道:“你是御府的浣洗奴婢?”半晌,她终于仰起一张泪眼朦胧的脸,微微点了点头,又转头乞求似地看向刘骜。
刘骜心中震惊,此时才知他今夜犯下的这桩错误有多么严重,只觉全身汗意都尽数消退。未等他出声,政君已敛起人前的宁和神情,将手上端着的茶盏重重往案上一磕,冷声道:“浣洗奴婢居然可以趁宫人离开间隙毫不费力地寻到温室,一路畅通无阻,似入无人之境,是谁派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