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刚过,漠南匈奴的呼韩邪单于率部众来到长安觐见皇帝。这位喜爱汉俗的单于早已不是第一次来到长安,但他此番的提议却比任何一次都要引起轰动,他向皇帝请求和亲,以显示漠南匈奴仰慕和归顺汉朝的诚意。
和亲原是汉初的旧俗,文景年间常常遣送宗室贵女出塞,以期换得汉匈之间数年太平。当时汉朝国力衰微,匈奴单于对这些正值韶华的娇柔女子或隆宠一时或打骂折辱,单于死后她们或被逼生殉或改嫁其他贵族,完全随单于心情而定。武帝即位之后改变一贯消极抵抗的战略,对匈奴大举用兵,和亲政策也随之中止。虽则此次呼韩邪是自请为汉婿,漠南匈奴的实力也远不如当年,姿态已是低了许多,但对于长在温柔富贵乡的宗室女而言,去国离家远赴风沙凄迷衰草连天的大漠,整日与披发左衽茹毛饮血的异族为伍,仍是无法忍受的痛苦。
皇帝几番下令适龄的宗室女入宫接受遴选,各地的藩王快马送到长安的却是左一道右一道的陈情表,或声泪俱下地陈述自己年事已高,不忍骨肉分离,请求皇帝顾念舐犊之情;或痛心疾首地反省自己教女无方,致使女儿言行无状,不堪担当和亲重任。半月过去毫无进展。
中常侍石显见皇帝苦闷,便于一旁进言道:“我朝大军正在围剿郅支单于余部,枭兽郅支指日可待,匈奴归依我朝已是大势所趋。陛下赞同与匈奴和亲,乃是上国赐予番邦的无上恩德。陛下不必遣送宗室贵女,挑选永巷内品貌娴雅的家人子,封为公主嫁与单于亦可。”
皇帝将此议说与政君听,政君笑道:“赐封为公主固然荣耀,却不如高官厚禄来得实惠。陛下不妨颁下旨意,如有自愿和亲的家人子,其父兄皆可封侯,姊妹赐以汤沐邑。”
皇帝一直当她是个没嘴的闷葫芦,未料她有这番见解,不由地侧首看她。但见她桌上的竹简成摞,便上前略翻一翻,念道:“‘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原来皇后是读到从前和亲的细君公主而心生感喟。就依你之言,命公孙夫人如此吩咐下去罢。”
天空中布满阴霾,一丝阳光都投不到地上,北风阵阵呼啸而过,已经隐忍了三四日的雪偏就下不来,仿佛永巷中忍受巨大委屈却不让自己落泪的怨女。
昭君提了一只因经年使用而泛出木质温润光泽的旧水桶,拐出琼芳阁所处的偏僻巷道,想要往打有水井的凉亭中汲水。她见御道旁的木栅栏前一片珠钗翠罗,人头攒动,显然张贴了君上新颁的旨意,便以为又是选妃之类的俗务,径直就要走开。
有一个年轻的家人子见昭君只穿一件交领蓝灰镶牙棉袍,外面连最廉价的鼠毛坎肩都没有,便对身旁的同伴使了个眼色道:“那就是琼芳阁中的女人,都是甘露二年进宫的老人了。听说皇后殿下与傅婕妤夫人均是出自此阁,她却迟迟未等到陛下召幸,果然是同人不同命呢。”
她的同伴亦笑应道:“我也听过她。还不是自命清高,其实只要在画师那儿奉上少许金铢,将画像稍作修饰,得到陛下青眼的机会就会大为增加。宫中谁人不是如此,她却偏不。”
昭君深吸一口气,让满腹的委屈与不平渐渐散去,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到已经结了冰的水井边,她用麻绳系在水桶的提梁上,将水桶没入井水中,咬着牙开始往上拉绳。冬日里生了冻疮的手却不如平时使得上劲,将汲满水的木桶拉上来时眼中都泛起了泪花。仔细一瞧,手背上的疮疤竟又裂开了,只得先将桶放在一旁稍事休息。
她望向水中佳人的倒影,默默思忖“甘露二年进宫的老人”之语,心中如吞了黄连一般苦涩难言。桶中井水清澈甘冽,一如刚入宫之时,她的容貌却不知还是否有往昔的明艳。十**岁的她不屑于同傅瑶一样往高处攀爬,是因为相信宫中总有慧眼之人,不至于使她这枚宝珠蒙尘。二十岁的她怒斥向宫人勒索钱财的画师,是因为相信人间总有正直之道,不至于为蜗角虚名而折腰损节。然而二十二岁的她,有时却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坚守。纵然她学富五车满腹诗书,锦瑟年华也经不起岁月蹉跎,绿鬓红颜也终有一日会化作鹤发鸡皮。纵然她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能看透永巷中的喧扰世态,也没有就一盏残灯老却深宫的勇气。面对满壁斜阳和萧瑟秋风,她也一样会感到寒冷,面对更漏声声和寒蛩唧唧,她一样会感到孤寂。除却比旁的女子读书多一些,她也不过是一个面对未知命运时彷徨犹豫的普通人。
她抹去涌出的泪水,提步欲行,另一名前来汲水的家人子宝儿一向能与她说得上几句话,便在她后肩上轻轻一拍,问道:“你可见到了陛下新颁布的旨意?”
她浅笑摇头,宝儿反倒愕然,“那你为何伤心?陛下征召才貌双全的女子前往匈奴和亲,这会儿那些个有点姿色和学识的姐妹都在惶惶不安,生怕自己被选中到塞外受苦。”
恍如在围困多时的死局中见到一丝微弱的生机,她的眼眸和双耳均有一瞬间的刺痛,她握住宝儿的手,眼中绽放出异样的光彩,“陛下……陛下的圣旨,烦请你再说一遍。”
公孙夫人回到椒房殿时,皇后正拥着一袭石青大氅坐于案后核对少府连日以来的用度,以吴绫绣好的茵席后是四幅描金山水屏风,流畅的笔墨线条与柔和的丝光如水波流淌而下。
她脸上微微显露的笑容如和煦春风,轻轻作了个福,道:“殿下,和亲旨意颁布后一直鲜有宫人应召,昨日披香殿辖区内却有一名家人子自请出塞。奴婢已亲自见过,姿容端庄秀美,可比之为竹花相映,蒹葭临水。更难得的是,她知书达理、深谙诗书,气度卓然。”
政君一手提起广袖,一手持玉笔去蘸砚台中的松烟墨,奇道:“得夫人如此赞许的女子,孤亦想亲自一见,不知此女家世如何?”
“此女乃南郡秭归人氏,家中双亲皆为布衣。”公孙夫人随即叹道,“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今岁已二十有二,即便在民间,值此年龄还尚未出阁的女子也属少见。”
听公孙夫人如此描述,政君心中顿有所悟,翻开手边一卷崭新的竹简,提笔写了三个字。又将那竹简给公孙夫人看,目光中带有探寻意味,“夫人昨日所见女子,芳讳是否如孤所写?”
简牍的竹质光滑细腻,泛出碧玉似的湛青色,松烟墨的隽秀小篆“王昭君”三个字赫然躺在竹简的开篇处。公孙夫人眉宇间有些微的诧异,问道:“正是此人,殿下如何得知?”
政君望向殿内的雕花束竹窗,竹篾纸四周已凝结了很厚的冰霜,她凝视这朦胧的边缘,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那日萧萧飒飒的青竹、随风舞动的连翘和坐于窗边明眸皓齿的读书女子。是啊,昭君。她嘴角牵起一丝恍惚的笑意,“公孙夫人,其实你旧时也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先帝甘露二年仲春家人子待选入宫之际,夫人是否轻斥了一位采摘玉兰压鬓的女子?”
公孙夫人垂眸略一思忖,颔首道:“经殿下一提,似乎当日确有此事。可殿下怎会……”
政君以微笑应证了公孙夫人未道出口的猜测,“孤与她一道入宫,暂居于披香殿琼芳阁。如今想来,倒像是已经隔了几辈子。公孙夫人,孤很想亲自见一见她。”
公孙夫人轻声应诺,欲要退下。政君突然道:“不必传唤她前来,孤要回一趟琼芳阁。”
冬日里的薄暮暝暝与春夏总是不同,方才看着还是一片昏黄,转眼间便全黯淡了下来。琼芳阁庭院中用紫藤弯成的秋千早已枯败,与秋草缠绕在一起,草叶上凝了细碎的冰,四周都是寂静一片,当年的那些嬉笑怒骂之声已不知所踪。只有晚风掠过败草,低低呜咽。
她推开阁子的木门,里面的四张床皆已空了许久,唯一铺有被褥的床虽然整洁干净,却也透出无法抵御寒冷的萧索来。屋中想必许久未生炭火,因而没有半丝烟火气,不过是用银吊子嘟嘟地煮汤,案前的书架上堆起的竹简比她离开之时高了许多,尽数用柳黄色丝带束起。
屋中的女子听有人推门而进,立即警觉地站起身问道:“何人?”政君挑开浆洗得有些褪色的帷帐,一丝细细的喜乐随室内昏黄的烛火蔓延开来,照亮了她们二人的脸庞,映入彼此眼帘的皆是螓首蝉鬓的年轻面孔,却毕竟不如旧时那么纯净明亮了,她笑答:“故人。”
昭君脸上的惊异缓缓散去,仿佛在那年冬季大雪中见到她劫后归来一般,扑入她怀中。政君轻拍她因呜咽而抽搐的脊背,却也不知该出何语抚慰,只道:“我回来看看你。”
半晌,昭君从她肩上抬起头来,见到她的黛青色三层深衣与腰间黄赤绶,皇室才能使用的华贵色彩令她感觉陌生,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跪下行礼道:“皇后殿下长乐安康。”
政君扶起她道:“今日你我之间不论君臣,只当是旧时姐妹久别重逢。”
昭君应了一声,忙去箱笼中翻捡茶饼与吃食,面上似有羞赧之色,“这些年父母倒是还常常寄家乡的茶给我,但是吃食却不如阿媛的丰盛……阿媛……冯夫人近日还好吗?”
政君看她摆出几样糕点果品,比起尚食间内人所制的点心的确显得粗陋,便坐于昭君对面,看她从容地烹茶,拾起一块杏仁炸糕细细咀嚼,“她很好,去岁她的父亲大破郅支,陛下已提携她为美人。不说她了,今日我来,是想问你一句,远赴塞外和亲,你是真心愿意么?”
昭君眼神坚毅地颔首,俯身拜了一拜,“请皇后殿下成全昭君身为大汉子民的赤诚之心。”
银吊子中茶水将沸,水声如塞北仲秋黄昏的苦雨,携倾盆之势倏忽而来,打头疾风更添行人的跋涉之苦。政君将细细碾过的茶末抄入其中,又加上少许暖身的姜盐,长叹道:“塞外苦寒,寸草不生。虽说挑选和亲宫人是皇后之责,我却不能看你从此以后受风沙之苦。”
昭君轻轻摇头,举目看向暮色渐浓的窗外,面带笑意地遥想:“春日里,草原上漫山遍野地开满野花,山花满头的草原姑娘心满意足地归去。夏日里,齐人高的肥美水草中藏着雪白的绵羊,在风吹草低时若隐若现。仲秋大漠的黄昏一片金黄,夕阳西下的牧羊人赶着羊群向远处如朵朵白云的毡房走去。冬天的雪会比长安大得多,白雪连着白草,牧民们就躲在帐篷里,喝马奶酒,嚼烤羊肉,不顾吃相和礼节地尽情欢乐。岂不比在永巷孤独终老好得多?”
茶汤经多时烹煮已泛出乳白色的泡沫,昭君提起银吊子,将乳花盈溢的白茶注入黑青底的茶盅内。政君端起茶盅轻啜一口,思忖了一瞬道:“呆在永巷为家人子的确是委屈了你,我可以求陛下册封你为宫妃。其实凭你的才情容止,便是做婕妤也不过分。”
昭君见政君眉头微蹙的郑重神情,不由地轻笑出声,“在昭君心中,做家人子好过宫妃,正如琼芳阁好于掖庭各宫。其中的缘由,聪明如殿下,不会猜不出罢。”
政君自知是以小人之心忖度昭君,嘴唇抿了抿杯沿,将面上的尴尬掩饰过去,转念又道:“可呼韩邪单于也不只有一位阏氏,听说他的颛渠阏氏是草原上的一朵解语花,尤为受到宠爱。你即便贵为阏氏之一,与其他姬妾的争斗也是在所难免。”
“我怕的并不是人心叵测,而是将一辈子花在毫无意义的争斗上。”昭君托起茶盏啜饮一口,语调不温不火,却带了犀利锋芒,直抵政君内心,“我若留在永巷,即便如殿下所说晋封为婕妤,日后也不过是生下皇子,随子就国成为诸侯国的太后。可这些于社稷生民,一点意义也无。我若出塞和亲,以一己之力换得汉匈数年友好,天下少几个家破人亡的流民,多几对终成眷属的有情人又该多好。何况色衰爱弛,君恩眷宠并不能长久。”
政君悚然一惊,抬目视她,见她虽侃侃而谈却无影射之意,才勉强笑道:“可那呼韩邪单于已近花甲之年,或许你今后再也无法享受世俗的男女欢爱与两情缱绻。”见昭君的神色有一瞬的黯然,便试探地说道:“你我于此阁初见时问冯媛家在哪一处边关,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可是有什么挂念的人在边关?”略停一停,又道:“他叫什么?我可以替你寻他回来。”
昭君垂头不语良久,似乎在咽下喉中堵塞般的疼痛,终于抬起双眸,凄然摇头道:“寻不回来了。三年前,我兄长去过朔方,他所见的只是一片毁去的城池与无数陈尸荒野的白骨。”
“怎么会……”政君蓦然想起萧育出征时正是三年前的甘露三年,郅支单于部大举来袭、致使边关生灵涂炭恐怕也在当年,喉头竟也是难言的梗塞。她放下凉却的茶盏,握住昭君双手,怅然叹道:“你既已下定决心要出塞和亲,我定会将你的心意转陈给陛下。”
政君将宫人王昭君的画像献给皇帝御览,并将她的家世与才学娓娓道来,皇帝不以为意地笑道:“我朝的这些贤女竟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论相貌便是臻首娥眉,明眸皓齿,论才貌便是通于诗书,端庄娴静。也罢,难得她如此坚毅,就尊她为长公主,择日随单于出塞。”
政君谢过皇帝隆恩,不日便命几名内者将汉制婚仪的新妇衣物和首饰送去琼芳阁。昭君换上长公主形制的助蚕服,乃是一件纁色衣缘的缥色礼服。形似团裙的赤绶为红地彩绣,垂下两条黄色与绀色的绦带,以纯金辟邪作为带钩。
再打开较小的木盒,实则是一个圆形的帽笼,内装一顶假髻,盒底另有长方小盒,放置全副首饰,玳瑁簪子碧玉钗垂珠耳珰金步摇,长约一尺二寸的发笄,一共五件。侍女替昭君插戴完毕,只见她浅嗔低笑,肃穆华丽的婚服更添了两分娇怯与柔和之美。政君在一旁看得出神,恍若是那年她去太子宫待选,巧玉替她戴上钗环,扶在她肩上眼中带泪地夸她“真美。”
傅瑶和冯媛闻讯,也与此时赶回琼芳阁。傅冯二妃一向不和,但见到故友出嫁亦难免泪垂。四人在阁子中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又有内侍捧了三四个木箱进来。政君问其缘由,为首的内侍方行了大礼道:“皇后殿下与二位夫人,今早陛下已颁布旨意,赐长公主王昭君下嫁呼韩邪单于。这些都是单于遣人送来的匈奴礼服,望公主笑纳。”
冯媛打开箱笼,将那金灿灿的绛红绉面白狐滚边大氅取出,其上遍饰盘角羊与卧马纹,一顶羊角形假髻上缀满琳琅玉饰,一颗水滴状的幽蓝宝石正好垂到眉心,一顶饰以鹰纹和草木纹的绛红银狐风帽,上面带了一根长约二尺的华美野雉翎。冯媛惊讶地合不拢嘴,用手在那柔软厚实的狐皮上来回抚摸,连声道:“想不到匈奴还有这么漂亮的佩饰。”
傅瑶含泪道:“皇后、我和冯美人皆非陛下三媒六聘所娶的女人,册封不过一纸诏书尔尔,只有昭君你能穿披嫁衣,风风光光地嫁出去,答应我们,一定、一定要珍重。”
昭君替她拭去颊上泪水,勉强笑道:“数月之前,琼芳阁还形同冷宫,未想今日竟能有锦上添丽花、烈火烹滚油的富贵风流。可见名利不过如过眼烟云,实在是求不来也握不住的。昭君如今披锦曳绣、妆金怀玉不过是意外之喜,日后维系胡汉恩情、化作草原上的尘泥才是本分。诸位姐妹也请擅自珍重,天下之大,总有相见之期。”
正月十五上元节,皇帝在未央宫正殿为呼韩邪单于和长公主举行和亲大礼。当昭君一袭绛红盛装、风华绝代地款步上殿之时,她的笑颜如上元夜的焰火一般点亮了未央宫的每一寸青垣,连皇帝也无法相信她是画像上所绘的女子。无奈已颁旨将她许给单于,只得放她出塞。
未央宫外,编钟与鼓号声齐鸣。从皇城的司马门到长安北洛城门的驿道上挤满了送行的百姓。虽说长安是天子脚下,百姓也少有机会能一睹长公主的芳颜。长安街巷的各家门前均是张灯结彩,鞭炮作响,青烟缭绕,鼓乐声喧。昭君临出长安城时,掀开车帘回眸望了这恢弘的国都最后一眼,毅然决然地随单于出塞的队伍在驿道上渐行渐远。
很多年以后,昭君出塞时回望长安的那一眼演化为谜一样的传说,说那哀怨流连的一眼令天上南迁的大雁都为之断肠,因而掉落到地上。政君却觉得这不过是文人墨客的臆想,老去的她虽然忘记了许多事,却清楚地记得,昭君在风雪中飞扬的绛红狐裘是汉朝终结前的最后一抹亮色,正如那年上元象征海内升平的焰火,她此生也没有再见过那样好的焰火。
皇帝满怀惆怅地站在城楼上目送昭君的身影淡出视线,蓦然觉得一星湿润的冰凉划过面庞。他抬头仰望,铅灰色的空中,入冬的第一场雪如抛珠碎玉,漫天垂落。自高祖立国百余年来,他脚下的这座巍巍城门曾聆听过景帝年间和亲宗室女去国离乡的断肠之音,目睹过长平烈侯卫青直捣龙庭收复河朔的意气风发,亦见证过贰师将军广利带二十万将士入大漠而不得返的血泪沾襟。汉匈之间在经历百年的征伐倾轧之后,终于有一位柔弱的女子带着汉朝浩如烟海的卷帙书籍从容优雅地踏上了这条和亲道路。她将与所有被汉朝子民钦慕的英雄那样,镌刻于漫漫历史之中。所谓倾城倾国,不外如是。
中常侍石显察言观色道:“都是那些不辨妍媸的画师,画不出长公主美貌,令陛下错失佳人抱憾而归,应当统统赶出长安。”
皇帝斜睨了石显一眼,虽是训斥,语意中却无恼怒之意,“一派胡言!若是将画师赶出长安,难不成皇室仪容要靠你石公的妙笔丹青来勾绘?只需查出从前替长公主画过像的画师,一律逐出未央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