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汉子怎地哭了?
石鹏山被这一状况弄得有些发懵,嗫嗫出声道:“我说兄弟,不是,你一个大男人…你哭啥呀?”
石鹏山只是一个五大三粗的莽汉,从来没有哄过女人,更别说是让他哄一个比自己还高大些的男人了。
板车上的汉子虽是没溢出哭声,可那泪水确是实打实地一溜溜从面上淌过,他一时半会儿不知怎么开口,只能站在一旁对着人干瞪眼儿。
过了一会儿,石鹏山见眼前的汉子似是哭得差不多,于是举着鸡腿在他面前晃悠,试探着开口道:“兄弟,哭累了吧,不如来个鸡腿儿补补体力?”
忽然冒出的轻松话不禁让林宗义顶着一双兔子眼,立马冲人吼道:“都是你们随意掳人!叫我与芫娘分离!”
石鹏山一滞,咂咂嘴有些尴尬,不禁腹诽道:倒也不是随意吧,我是一眼相中的你,这才特地掳来的……
随即,他清了清嗓郑重说道:“让你同你的心上人分别这事儿确实是我石鹏山做的混账事,等今后安定下来,若我在这世上仍留有一命,那头等大事便是亲自向你请罪,到时要杀要剐,我任凭你处置!”
“今日与你说了许多,想必你也应当从我口中知晓些情况了,我不曾对你说过半分哄骗之言,若非形势所逼,我又怎会在林里将你掳来凑数呢?”
说着说着,男人思绪飞远,眼中弥漫出一丝忧伤之色,紧接着又说道:“我们几人的亲人皆死于外敌刀下,大仇未报,岂能因一个逃走的怂蛋白白丢了命?我等的命虽轻贱,便是将命丢在战场,也比这般当冤死鬼值,你可觉得我说得对?”
“你今此一遭确实是无妄之灾,但你可知,在不久后,你所在的那处城池,你,你的亲人朋友连及你那心上人,同样会卷入一场无名的战火中……”
倒不是石鹏山在恶意恐吓或是诅咒他人,实在是情况迫在眉睫,那若大的淮京城看似安宁无恙,实则已在毫无觉察之际被那熊熊烈火逼至山崖,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据他所知,与淮京所隔百里外的云陵、平阳城周边镇县及小村皆已被战火侵袭得所剩无几,二三城池接连失守,那些无辜百姓无疑成了困在城中的囚虏。
那安稳日子要从何而来?靠的不正是千千万万的将士在战场上杀出一片荆棘血路,从而有了国与国之间谈判的强大底气。
男人叹息一阵,盯了林宗义片刻后做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举动。
只见他将手中的鸡腿随意扔在了地上,蓦地上前几步,对着躺倒在板车上的男人摸索一阵,那本该紧紧缚在手脚上的麻绳,便在不觉间松开了。
“算了,你走罢,我几人的贱命丢了便丢了吧,早些下去与亲人团聚也不算坏事……但愿在地府下,能多遇上几个敌兵的鬼魂,将他们挨个儿踩死算了!”
石鹏山淡淡看着林宗义,说着说着愈加气愤,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的野草上,背对着人挥手轰道:“走罢走罢!”
突来的干脆让林宗义立马从板车上弹起身来,一面用眼睛瞥过那个幽怨的背影,一面麻利地将身上的绳索抛向一旁,当即跳下了板车,毫不犹豫地抬脚离开。
听见身后的一番动静,石鹏山悄无声息地摸去了腰间,心底默默计着数:三…二……
就在神经绷紧的一霎,身后的脚步声瞬时停了。
石鹏山有些奇怪,聆听片刻后,又听见身后重新传来了窸窸窣窣踩草的声响,随后,便看见一个黑压压的影子落在了自己身侧的地上。
忍下心中疑惑,石鹏山淡淡开口道:“都放你走了,你又回来做甚?”
静默片刻,随后便听见身后的人说道:“你…方才…当真不怕我跑了吗?”
石鹏山坦言道:“怕,可我也在赌。”
“我赌你是个有血性、有担当的好男儿。”
话落,石鹏山将摸在腰间的手放了下来,心道:虽是占了些赌的成分,但这包里涂了“料”的针器也不是吃素的,只要你决心离开,无论是使出什么阴险手段,我都会将你留下的。
起初,林宗义确实是抱了必走的想法,也不知怎地就忽然迈不动脚了,几番犹豫后,终是退到了他的身后。
林宗义道:“你说的战火会引到淮京,当真没有骗我吗?”
石鹏山回头,极认真地看着眼前高大汉子的眼睛,说道:“自是真话,若是再不加以止损,兵临城下之际,淮京必失。”
“那你们像抓我这般,也抓了许多其他人去凑数吗?”
见他像是好奇一般问起了话,石鹏山莫名发笑,向他解释道:“抓那么多人做甚?其他人都是兵部募来的,我几人捉的那个是已报了名儿,在去往营地的半路上溜走的,该管这叫逃兵,懂不?”
“其实吧,我本是典军校尉麾下的一卒,被上峰莫名派了个清点新兵的活儿,不久前刚从另一处移交到手上,带人回营的半道上再次清点时,却发现少了一人,经盘查众人后问到那逃兵的行迹这才一路追来,只可惜那人像泥鳅一般滑溜……后来我在树林里碰巧遇上你,才有了掳你的这回事儿。”
林宗义听着似懂非懂,虽是十分气愤他们随意掳人的行为,可听了这一番话后,似乎对他多了几分理解。
只因一人的过错而害去几条性命,当真是死得有些冤,况且那仗真打了过来,他和芫娘、芯儿又得经历一次纷乱流离,并且无法预知那时又将是何等的场面……
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林宗义毅然道:“我跟你们走。”
听见这话,石鹏山有些惊讶,忍住心中窃喜的同时,又故作疑惑般地问道:“嗯?你是说你要留下?你怎地忽然之间变了主意?你难道不想回去找你的心上人了吗?”
接连不断的问题传入耳中,林宗义没答话,故意岔开了话题。
“我要吃鸡腿。”
石鹏山:?
怔愣间,石鹏山忽地想起了方才被自己随意丢弃的那只鸡腿,立马站起身低头寻找起来,一下子便在一处草上看见了鸡腿,随即躬身捡了起来。
“额这…鸡腿沾上地上的灰土和草屑了……”
石鹏山似补救一般对着鸡腿吹了吹,见没起作用,立马高声呼喊道:“老六!还有没有鸡腿——”
河岸边,正要往嘴里塞鸡腿的老六听见声音一噎,有些不明白情况便向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张望过去,随即出声回应道:“哎山哥,我这儿还剩一个了。”
“拿过来——”
老六朝自己手里唯一的鸡腿看了一眼,咽干净口水之后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来,慢吞吞地挪着步子向那二人走去。
走近后,老六朝林宗义瞥过一眼,转头将鸡腿递到了石鹏山手上,有些弯酸地说道:“山哥,你方才不是已经拿了一只腿儿走了吗,怎么,他这是要吃两只腿啊……”
石鹏山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你们吃的是我的鸡,我就算都吃了,那又如何?”林宗义毫不客气道。
“你!”
“老六,这是人家猎的鸡,吃个腿儿又怎么啦?行了,你别说了。”石鹏山出声制止,将另一只手里的鸡腿塞了过去,“拿着,人家可一只鸡腿还没吃上呢,你把这只腿拿去水里洗洗再用火烤一下一样的香,瞧把你馋得那副德行,快去快去。”
“你猎的鸡,你自是随意吃便是,是我几人白白占了你的便宜。”石鹏山将人打发走,随即将鸡腿递给了林宗义,又为方才的事解释了一番,“我们带的干粮不多,这不是难得吃上点儿荤腥吗,我这兄弟肚皮里没油水发馋了,让你见笑了。”
话落,林宗义不在回答,而是专心啃起了鸡腿肉。
两天以来,他在昏睡中无法进食,更别说醒来之后还饿着肚子不停与掳人的“匪首”僵持,眼下他与他们应当算是同伴了,自然是要安心填饱肚子再做其余的打算。
等解决完吃食,林宗义正在河边洗手时,突然发觉身后有一人跟来了。
以为是他们不放心他,特意跟来监视,林宗义擦完手正欲开口,便看见有个什么物件儿被抛了过来。
借着零星月光看清半空中的物件时,林宗义心颤了一瞬,连忙伸手稳稳当当接在了手心。
“方才我在板车上捡到的,我猜应当是你落下的东西。”
见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石鹏山不禁好奇道:“你都有小娃娃了啊?”
林宗义抬手,有些怔愣地看着石鹏山。
“我见那布包上绣了只小狗儿颇为童趣,以为是你家小娃娃玩耍的小物件被你无意间给带在身上了,你怎地这般看我,难道我想得不对吗?”
对上石鹏山疑惑的神情,林宗义摇了摇头,向他解释道:“我还没有小娃娃,这是芫娘送给我的。”
“原来是这样啊,你与你那心上人还未成亲么?”石鹏山问道。
林宗义摇了摇头。
石鹏山“哦”了一声,点头间又似想到什么,说出了一个让他困惑的问题:“诶那个…我将你掳来,你心上人不知你境况,万一她以为你是个负心汉,嫁给旁人怎么办?”
林宗义眉峰轻动,凝神看向石鹏山,坚定地说道:“不会,她不会嫁给其他人的,我和芫娘心意相通,我们已经约定好了的,我会等她长大。”
“是嘛,那你可得守好了,你如今不在她身旁,免不得那些离得近的人不会撬你的墙角唷~”
一句看似玩笑的话语,却让林宗义心绪间生出一丝不安,问道:“我们何时才能抵达?能否快些走,我想早些给芫娘去封信,她在家中定是极担心的,我得让她快些安心……”
石鹏山想了想,说道:“这恐怕有难度,主要是你那驴似年纪大了,拖我们几个大男人有些费力,走不快,照今日这般行驶速度,应当是还要花上个几日才能抵达。”
“不过你放心,届时叫军中的信使帮你快些传回家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