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 第4章 王之噩梦

过完年，爸爸妈妈又去了市里，这次他们把小雨和小冰都丢在家里。

小雨看着小冰伤心的眼泪偷偷捂嘴笑，我们都被抛弃了，小雨恶毒地想。

爸爸妈妈走后，小雨就是这个家的大王。她趁着星期天把小冰的奶嘴用剪刀剪掉，又把他的奶瓶藏在电视后面。

电视在爸爸妈妈回家的那一瞬间莫名其妙变得完美如初。

她看着爷爷奶奶上蹿下跳到处找奶瓶，撇了撇嘴，冲沙发上嗷嗷嚎叫的小冰做了个鬼脸。

一年级下学年的一天，小雨早上没有吃早饭，肚子疼得厉害。班主任亲自带着小雨回家，班主任的手大大的，很温暖，可是小雨一出学校大门肚子就不痛了，她不好意思跟老师说，怕老师以为她又在装的。

回家的路上小雨拿手捂着肚子假装肚子疼，在心里默默取消了对班主任的怨念，其实他也挺好的。

小雨偏科，数学总是比语文高出十几分，她觉得很对不起语文老师。

小雨七岁上了二年级，妈妈也回来了。小雨小冰妈妈睡在主卧，妈妈和小冰睡在床头，小雨睡在床尾。

妈妈买了台电脑，酷！小冰年纪小玩不了，所以电脑就是给小雨买的！小雨不会玩电脑，打开电脑也无非是看看电视剧，玩玩4399小游戏。

妈妈在家里不待见奶奶，小雨不爱吃酸菜面条是奶奶惯的，小雨生气是奶奶惯的，小雨挑食是奶奶天天给小雨做酸菜面条惯的，小雨的一切坏毛病都是奶奶搞的。奶奶则说小雨的怪毛病是妈妈惯的。

奶奶和妈妈吵架的时候，小雨就带着小冰去阳台玩游戏，不让小冰被他们干仗的架势吓到。

有时小雨也会带着小冰去爷爷的小屋玩，爷爷做饭不好吃，齁咸。

爷爷会邀请他们两个去他的床上跳一跳，因为小雨曾说爷爷的床是蹦床，软软的有弹力！

小雨二年级上册期中考的时候拿了张奖状，是三等奖，小雨拿着奖状向妈妈讨要奖励，小雨想要自行车，妈妈说小雨有一辆了。

小雨摇了摇头：“我不想要以前那个，都不适合我骑了。”

妈妈说家里没钱，小雨信了，她对妈妈说：“那妈妈，等家里有钱了你给我买噢！”

妈妈让她给爸爸说。

小雨拿着妈妈的手机给爸爸打电话：“喂爸爸！我拿奖状了！你能不能……”小雨看了看妈妈，妈妈比了个手势，小雨点点头接着说，“爸爸你能不能给妈妈发钱，她给我买自行车！”

爸爸沉默了一会儿说：“是不是妈妈让你说的？”

小雨小心地嗯了一声，电话那端叹了口气说：“小雨啊，等你十二岁了爸爸给你买个大自行车。”

小雨高兴地说：“要没有辅助轮的！”

“嗯，好。”

电话挂了，小雨对妈妈道歉：“对不起妈妈，我没要到钱……”妈妈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骂她自私，骂她只想着自己。

不是的，小雨在心里反驳，不是的妈妈，她不自私，小丙才自私，小丙的玩具我一个都没有。小丙有好多玩具呢，各种各样的小车车，变形金刚……小雨一个都没有。

小雨不自私。

妈妈又走了，她去陪爸爸。

两个月后爸爸妈妈在半夜偷偷回来，爸爸身上的皮衣很凉，他们给小雨买了一只大熊，六十块钱的那种，虽然小冰的擎天柱更酷一些，但是小雨还是很喜欢。

一家四口一起去超市买年货，小冰在结账地时候拿了一罐彩虹糖，小雨没拿，爸爸问小雨要啥，小雨在货架上挑了又挑，和小冰选了一样的彩虹糖。

妈妈让小雨放那，有一罐就够了，俩人分着吃。

小雨不答应，妈妈直接拿了过来，放回去。

快轮到他们结账，爸爸又问小雨要不要东西，小雨指着彩虹糖，妈妈说：“不行！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们分一个能咋？非要个人吃一个，你就这么金贵？弟弟都没嫌弃你。”

小雨心里来了气，赌气说不要了。

等出了超市门，妈妈扯开拉环，让小冰给姐姐分一个，小雨直愣愣走在最前面，打掉小冰递来的糖，爸爸直接掐着小雨的脖子，让她别耍脾气。

“老子是不是说了让你拿，你不拿怪谁？别他妈逼你老子揍你。”

小雨吓死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无，旁边的树掉了脑袋，她颤颤巍巍地低头看向地下的糖果，绿色的小糖块顿时变得庞大，张开猩红的大嘴，慢慢吞噬自己的棉鞋。

她突然大胆起来，冲爸爸吼：“明明是你们不让我拿！我吃不了谁也不准吃！”

脖子猛然被扼住，口腔里的空气变得稀薄，弟弟尖锐的哭喊不断刺激小雨的鼓膜，爸爸黑色的眼睛变成妈妈满是麻子的脸皮，他张开漆黑的嘴巴：“到家看老子不砸死你！”

小雨瞪着眼睛，感受肺部复活。她甩开爸爸的手，一路跑回她蜗居的巢穴。

可是怪物没有放过她，将她从衣柜里拽出来，迫使小雨下跪，她浑身颤抖，身上的袄子湿透，由内到外的冷。

小雨弯腰求饶：“爸爸我错了，爸爸对不起。”

宽厚温暖的大掌感染她冰冷的脸，弟弟含着糖果的口水滴落在她脸上，她看向妈妈，救救我。

妈妈在收拾沙发上要洗的衣服。

为什么，为什么不放过我？

小雨喘着粗气，一口咬住爸爸因为搬砖而变得糙喇喇的手，让自己得以呼吸，然后逃跑。

一步，两步。

可怜的小雨又被抓住。

爸爸拎起小雨衣服里面的毛衣：“信不信老子把你从四楼扔下去！”

小雨双脚离地，半个身子露在窗外，恐惧让她的门牙脱落。

她捂着冒血的嘴再一次求饶，我真的不敢了。

“爸爸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发脾气了。”

后来家里的窗户和阳台安上了围栏，独留了奶奶房间里的窗户。

小雨八岁上三年级。爸爸国庆带着小冰去村里喝酒，回来只有小冰一个人和他手里的新玩具，妈妈看看儿子又看看小雨，对着小雨说：“你大了，这些玩具都不适合你了。”又对着小冰说：“说了不让买玩具，你看，买了你姐又闹。”

小冰嘴里含着糖，嘟嘴：“我爸给我买的。”

“你爸呢？”

小冰拆开玩具包装，摇头：“不知道，喝酒去了吧。”

喝酒喝到买玩具？小雨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不争气地趴在“不见天日”黑屋——她暂时的卧室里咬唇哭泣，最后被爸爸掐着脖子拎起来吼她：“你要什么老子没给你！给弟弟买个玩具还买不得是不是？”

爸爸不常动手，但是小雨恨不得他把自己打死，为什么要区别对待？你不是说小雨是最棒的孩子吗？

后来爸爸在主卧睡了一觉，酒醒什么也不记得，他拍着小雨的肩膀说：“刘家给他儿子办了个十二岁礼，等你十二岁了老爸也给你办个！”

小雨拍手说好，说谢谢爸爸。

她就知道爸爸还是最爱小雨的！

过年爸爸给小雨买了个小狗，电动的，会唱歌耳朵还会动，是小雨最喜欢的礼物。

小雨九岁那年，也就是2017年，爸爸的本命年，爷爷去世了。

那是一个非常平常的周末，最先起来的小雨打开电视机，拿起遥控器，发现遥控器里的电池没了，她眯着眼又走到妈妈的房间，找到空调遥控器，一用力扣电池，眼前一黑，直到妈妈拍打她的脸才清醒过来。

妈妈要带小雨去医院检查，下楼的时候遇见了爷爷。爷爷很担心的问小雨咋了，妈妈说小雨早上晕了。

爷爷心疼地摸了摸小雨的脑袋，对小雨说：“好孙女，晚上爷爷回来给你买大鸡腿。”

小雨对爷爷吐了吐舌头说：“爷爷我才不要吃鸡腿嘞，我上回吃鸡腿把牙都吃掉了！”

下午三点，工地上来人说小雨爷爷死了。那时候小雨正在楼下做手工，准备送给爷爷。

听到这个消息小雨第一时间懵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反应过来后突然爆哭，声音震耳欲聋，尖锐无比。

怎么会呢？爷爷那么健康怎么会死呢？小雨心脏要碎了，疼得厉害。

爷爷明明昨天还在楼下修家里坏掉的拖把，拖把还没修好呢。

爷爷还没有给自己买鸡腿吃呢！

怎么就死了呢？

爷爷死的时候，爸爸在北京，坐了好久的火车回家，到家也没歇息。

小雨看到很多很多红血丝攀附在爸爸眼球上。

他们给爷爷擦擦身体，换上寿衣，安放在冰棺里。

爷爷的大儿子没回来，孩子和老婆倒是回来了。

小雨听别人说，爷爷是被砸死的，说爷爷中午不想吃工地里的面条，就朝房子那走，柱子塌了，爷爷就埋在地下了。他们说爷爷那天很奇怪，愁眉苦脸的还和工友吵了一架。

可是又有人说爷爷被挖出来还有呼吸，就是老板找人拿布闷死的，反正死了直接给钱就好了，不死还要照顾他下半辈子。

小雨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六十岁出头的爷爷躺在棺材里。

最后老板给小雨家赔了十万块钱，余红亮没回来，是爸爸清点的，小雨想，爸爸数钱的时候会不会想到爷爷，爸爸好惨，他没有爸爸了。

小雨没见过这么多百元大钞，可是也没多少。

钱的归处小雨不知道，爸爸说这是奶奶的养老钱。

办丧席的那三天连着下雨，要把爷爷下葬的那一天是小雨，一家人除了小冰都要在四五点起床，放鞭炮。矮矮弱弱的小雨拿不动花圈，落在最后头，雨把小雨的眼睛湿润了，小雨的眼睛疼死了，使劲眨眼，还是疼，心更疼。

以后再也没有人像爷爷那样疼小雨了，也没有人天天给小雨五角一块的零花钱了，小雨真的好想爷爷。

爷爷耳背，每次说话声音都要非常大。小雨喊他的时候要靠吼才行：“爷爷！爷爷！”，这个时候院里的大人就会取笑小雨：“这么喜欢爷爷啊！”小雨会非常自豪地大声说：“最喜欢爷爷啦！”

爷爷死后，爸爸消沉了一段时间，奶奶到了门面里住，爸爸把门面刷白，安上厕所，买了床和柜子。

小雨则从黑屋搬到了奶奶的房间里。

2017年，爸爸的本命年，但他丧失了自己的爸爸。爸爸开始嗜酒如命，每天醉醺醺的，他给小雨说小时候爷爷奶奶都疼余红亮，太奶奶做白面馒头的时候把他关在外面让余红亮去吃馒头。

他说，他上初中的钱被余红亮藏在苞谷袋里，所以他早早地出去工作。

他说，他二十多岁去武汉当兵没选上，是他的遗憾。

他说，他想爸爸了。

小时候的小雨想象自己是世界上唯一会魔法的仙女，能够长生不老，也希望爷爷长生不老，可是爷爷死了。

九岁刚经历爷爷死亡的小雨会想象自己死后会怎样，小雨不想死，害怕死亡。可是小雨只要夜晚闭上眼就会不自觉想象，当自己老了，死了，会存活于世间吗？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呢？小雨焦虑，睡不着，窝在被窝里哭，她想爷爷了。

真的很想。

小雨接受不了英俊的爸爸变老，所以小雨十岁的时候愿望成真，爸爸停在了37岁，最英俊成熟的年纪，正值壮年的年纪。

都说好人活不长，祸害遗千年，小雨不想看到妈妈嘴里的祸害活着，她随口一句的愿望也成真了，小雨十二岁时奶奶糖尿病去世，死后一个星期才被发现。

小雨每年每天都在许愿，希望自己长高变美变白有钱，可是老天爷只实现了两个愿望，并且花光了小雨一生的运气。

所以说啊，愿望可不能随便取。

十二岁的小雨已经参与了三场葬礼，两次是抬花圈，一次是抬冥牌，一条路也走了三遍，哪怕是如今十六岁的小雨也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