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荫道夹在两侧房屋的阴影中,四处散着还未清扫的落叶。昨夜一场小雨,此时空气中仍微微能嗅出几分潮湿的气息,混杂着樟木香和落叶的霉味。行人懒懒地迈着步子,路线弯弯曲曲,不时踌躇地停下来,茫茫然四顾。
解开围巾,任深从外套兜里摸出烟来点上,一时思绪迷茫。
讨论完剧本的问题,兴致颇高的导演兼编剧坚持留下任深和另两位主演吃饭,并亲自掌勺,在座都是熟人,结束紧张严肃的工作事宜后,饭桌上的气氛格外放松,许久没有见面的几个人天南海北地聊了聊,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任深突然想起另有约在身的时候,已然过了约定的下午两点。
对方没有打来电话,也没有发消息。是出于歉疚还是什么原因,任深没有多想,大约决定权始终在他手里吧。昨夜几乎没合眼,脑子里乱糟糟的,和英晴的谈话,从前的回忆,还有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最优解决办法是让经纪团队出面解决,但或许该归因于昨夜神秘莫测的氛围和杂乱的心思,任深总觉得这只是件发生在私人时间的小事,与职业和身份无关。又或许是那个人身上流露出的什么打动了他,甚至是……吸引?
任深摇摇头,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可笑。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倚着街道和房屋歇息,没有锐意的风来扰它的清梦。车道、行道都窄,纤长的树木挤在当中,于是人和车都显出一副慢悠悠的姿态,时间在这里不由自主地缓了下来。
出云路85号的“什锦书吧”是个适合发呆消闲的好地方,现任的店铺经营者是任深的大学同学,接替身体不佳而住院的父亲。
任深站在十字路口等待,朝左上方抬头可以看到二楼的临窗雅座。他一眼看见了那个人,他在打电话,没有注意街面。微笑着,这副表情在他脸上是如此自然,恰如此时此分的阳光。
没想到在一楼的吧台处看见老同学的身影,正好台边无人,任深忍不住上前打了声招呼。
“我昨天才回来,今天来检查检查工作。”杨铭圣笑嘻嘻地,“倒是你,把头发留长了,又瘦了,还戴着副眼镜,还真是吓了我一跳。”不等任深回应,他又说道,“我可没有嘲笑的意思。你这样子倒是像以前刚认识你那会儿了,还蛮秀气的。”说罢,一本正经似的点了点头。
任深无言苦笑。
“你今天来借书么?”
“约了人。”见好友有些好奇,任深只好解释几句,“不是业内的……谈点私事。”
“我只是希望你小心点啦,”杨铭圣笑道,“虽然你不把自己当明星,别人可不一定这么想。”
“谢啦。”见有顾客靠过来,任深挥挥手,往楼梯走去。
工作日书吧里的人不多,二楼不例外,只有角落里散坐着三五人。任深的目光循窗望去,一下子就看见了由两排书架屏挡的那个雅座。任深走过去,那人正放下手机,抬头望见来人,温和而自如地冲任深笑了笑:“这里光线很好,任先生不介意的话……就请坐?”
任深在对面坐下,对方于是继续说:“刚才那位女同学的丈夫又特地打来道歉,说自己昨晚不该喝那么多酒,没看清楚人就闹事,道歉了足足十几分钟,算是很有诚意了。”他轻轻笑起来,“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没想到‘急中生智’,反而牵连了任先生,心里很过意不去,结果昨晚几乎没怎么睡……“
“我也是。”任深盯着光滑的桌面,动了动嘴。
“什么?”
任深抬头重复道:“我昨晚也没怎么睡。”没有料到恰好迎上那人的视线,任深愣了一下,随即尴尬地发现,自己的语气有点像对亲近的人任性发脾气的意味,于是懊恼地闭嘴。但是对方似乎没有发觉任深的尴尬,只是轻声道:“实在非常抱歉,任先生。”
一度沉寂下来,任深垂眼盯着桌面,不知道说些什么。“其实我并不介意。”这句话难以说出口。他的视线移到靠近对方一侧的桌面,手机压着一册薄书,是一本老旧的文学杂志,已经停刊有些年头了。小时候家里的阁楼上堆着好几匝这种杂志,父母始终舍不得丢,一到梅雨天便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虽然眉头紧锁,低头仿佛在深思,任深早已不自觉走了神。回过神来的时候,服务生正站在桌旁,一边递出菜单一边回答什么。
“任先生想点些什么?” 那人问,将菜单展在任深面前。
“一杯橙汁,要常温的。”任深是常客,不需要看菜单,只是轻声快速地报出了饮料的名字。
“再要一杯淡咖啡。”那人从容地点完单,视线从离去的服务生回到任深身上。
任深回忆了一下脑中飘过的些许话语的片段,斟酌着开口:“本来事出意外,我认为不必处理得过于复杂,反而扩大了影响。加之……肖先生又是这样讲理的人……”焦点从面部移到眼睛上,任深惊讶地从中瞥见了一丝笑意,于是顿了顿,“但是考虑到我们这个行业的特殊性……肖先生说的也有理,至少保密协议总是要签的。“
“倒是肖先生想得周到。” 任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耳畔却传来笑声。
“我是做错了事,于心不安。”那双眼睛似乎自始至终都带着笑意,“您反倒夸赞我了。”
与对方相比,任深莫名觉得,自己表现得确实有些被动和不自在,此时只好尴尬地笑笑。
和秘书打完电话,任深长舒一口气,那股不自在的感觉似乎消失了大半。对面的沙发空着,那人下楼取饮品,带走了手机,自然地,任深的目光落在那本《文苑》杂志上,见人尚未回来,便拿起来翻阅。
翻了两页,便看见书里夹着张白纸,对折整齐。打开来看,是一张课程名单,大半表格拥挤地画着勾勾叉叉。
“任先生真是我的贵人了。” 肖江从任深手里接过名单的时候,微微摇头笑道。他的名字正出现在授课教师一栏,新江大学人文学院,课名曰“外国文学选读”。“昨天上课的时候,助教怎么都找不到名单的头一张……” 他看了任深一眼,“任先生见笑了……”
任深低着头,默默捧起面前的橙汁。
肖江瞥见开敞的书页,仿佛突然来了兴致,将书从桌面拾起来:”下周准备讲康帕的《铁玫瑰》,我突然想起来以前读书的时候老师提到过一篇冯华冯先生的书评,就登在《文苑》上,只是我记不大得是哪年哪期了,又翻出从前的笔记去找……“
“……发现自己还写过一些有趣的东西:’我生活,工作,期待闪电刹那喜悦造访的时刻,等待召唤,或是主动求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