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深倚在漆黑的窄巷子口,长长吐气,烟倏地散开,悠悠飘入喧嚷的人行道、街道,而后凉瑟的秋风飒飒卷过,消失干净,空气中余下落叶的气息。
出门急,任深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又在阴湿的巷子口沉思良久,这会儿禁不起这道风,止不住打了个喷嚏,很轻,但是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这道寒颤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忽然想起明天一早的工作,右手把烟头在墙上按灭,走出了巷子。
他在人行道上站了一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已过午夜。他诧异地四顾,空气中仍盈溢着鲜活的律动,身后响起一阵近乎癫狂的大笑,几对男女在夜店门口说笑几句道别。啊,对对,这是市中心夜生活最集中的地带,老街道酒吧毗邻,夜夜如此,又快活又压抑。他怎么走到这儿来了?刚刚和英晴见面——自从大学毕业后就再没有见过了,只是互相在照片下点赞评论——然后从咖啡馆一路散着步子,迷迷糊糊地走到了这里……
任深向左望去,街道那头的路口处人流短暂地滞了一下,从中吐出一个影子来,飞速向这个方向冲来。身后夜店涌出的人群开始把本就狭窄的人行道挤得满满当当,闪烁的巨大招牌全然暗了下来,打烊了。任深低下头,让长发遮住脸,匆匆两步钻进小巷。
巷子窄长,任深摸黑走得小心,出来后是另一条老城区的街道,只不过要安静得多,店铺都已经关门了,几对情侣依偎在树荫下,或是沉默地散步。英晴的脸忽然浮现眼前,任深叹一声气,止住了脚,扶在旁边的树上。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呢……心潮涌动,感到许久没有翻动过的记忆开始轻微波动,不安地想要打开,跳出来,任深烦躁地跺脚。糟糕透顶。
一阵疾风在他面前停住了。
阴影罩住任深,温暖带着花草的香气,仿佛四月之夜。他听到了急促的呼吸声和一声微弱的道歉,就像是问候,接着就感到一点凉意轻轻落在了唇间。
记忆唰唰翻开一角,还在读大学的任深推着自行车,走在花道上,时值三月末,地面上已经散乱地铺了一层掉落的樱花瓣,绿芽一簇簇冒出来。任深在发呆,走的不知不觉,直到一节树枝迎面抽在他脸上。他抬头看看,又看看自己沾的一身花瓣,有些晕眩。那些浅色的小小花瓣落下的时候,也是这样轻柔,朦胧,馨香,似梦境一般。
尔后梦如流水逝去,任深惊诧地扬手挣扎,但是强烈的气息已经入侵了整个空间,任深呼吸不了,更动弹不得,他累极了,干脆倚在坚实冷硬的树干上。
闭眼。
任深顺从了。乱糟糟的脚步声把松动的砖石踏得咯咯作声,有好几个人来来回回地跑动,喊着“在哪里,在哪里”之类的,随后一连串恶骂在头顶响起,只是阴影把任深罩在里面,所以听不真切,像隐隐的雷声。最后,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切重回寂静。
任深睁开眼,男人往后退了半步,退到了树荫外,惨白的路灯照亮了那张棱角清晰但不十分凌厉的脸,年轻的,微笑着。
“你哭了。”
声音不大,清清楚楚地传进了耳朵。任深从树干直起身子,摸了一下脸,果然。但是什么时候……
任深一动,原本罩在身上的外衣坠到了地上。轻轻的笑声响起。
“哎呀,真对不起。”男人捡起自己的衣服抖了抖,望向任深的目光含着笑意,简单又温和。
任深无话,一步跨出阴影,转身就要离开,却被男人拉住了。他先是动了动嘴想说什么,但他随即认出了面前这张脸,于是话没有能说出来。一阵恐惧攫住了任深,他一时陷入了无措。然而男人却放开了手,叉着腰仰头笑了起来,笑声在深夜的街道上爽朗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