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岑肖渌收回了手。昌涯恍觉失态,连忙移开了目光。
“你自己也洗洗吧。”昌涯指了下岑肖渌的袖口,与他错身而过。
蔚童帮他们采买了不少食材,为了方便运回去,把马车借给了他们。岑肖涟还要在医馆内忙碌,没跟他们一起回去,岑肖渌从蔚童手中牵过马绳,掉头拉上了道路。
他率先上了辕座,对昌涯伸出了手。昌涯看了眼还是借他的手上来了。
“你进去歇着吧,我来赶车。”
岑肖渌眉头一挑,不确定道:“要不还是我来吧。”他还记得以前让昌涯赶马车的光荣事迹,实在过于险象环生了。
昌涯没理岑肖渌,兀自扯过缰绳“驾”了声,马儿哒哒跑上了路。
“你不在的这两年我们没少借谈神医的马车用,赶得多了也就会了。”
岑肖渌坐的很稳,看昌涯娴熟的样确实不是生手,是他错估了。他也没进轿厢,就坐在旁边和昌涯搭话:“谁教你的?”
“看着看着就会了,等真正上手起来也不难。”昌涯语气平淡。他没说出口的是自己被颠下了车好多次才驯顺了马儿,这些话又怎么能说出来让岑肖渌看笑话呢。之前不会又如何,多摔几次就会了。
“驾的很好。”
……
熬过了一个寒冬,昌甫敛的身体明显变得更差了,一天中几乎只有半日是清醒着的了,昌涯嘴上不说,心里对于可见的未来日日担惊受怕。
他和岑肖渌的关系算是缓和了不少,只是他没主动问过岑肖渌两年前不告而别的事,岑肖渌也没跟他提起。
泰安书局的乐老板两年前就把店盘给了另一个商人,自己不知去了何方云游。岑肖渌不知如何和新老板沟通的,倒是成功在书局里找了个差事做,站店给客人结账,介绍书册墨宝每天也是早出晚归的。
生活暂时平稳下来,但随之昌甫敛的身体就传来了噩耗。因长期卧床,病体折磨使人消瘦了不少,昌甫敛如今看来骨上覆皮,整个人已苍老憔悴的没形了。
人将魂归时面貌上便已呈现出来了,今晨昌甫敛睁眼,昌涯喂他喝下了半碗药后出门泪便莫名地涌了出来。
他没见过爷爷这个样子,此前爷爷身体再虚弱时都不至于呈现如今的灰败之态。如今这种样子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最坏的情况。
岑肖渌和昌涯迎面撞上,昌涯抹了把脸,错身离开了。岑肖渌回头望了眼昌涯,推门进了昌甫敛房间,没多久就出来喊过了岑肖涟。
“涟儿,你脚程快,立马跑一趟谈氏医馆请谈大夫过来。”
岑肖涟得令二话不说立马冲了出去。前堂三人或坐或站,脸上具是焦急之色,数着一炷香的时间,院外马车声响,岑肖涟总算带着谈大夫赶来了。
谈迹泯提着诊箱,匆匆和屋内焦急等候的众人对上眼后便直奔昌甫敛房内关上了门,留下一众人等在门外内心煎熬着。
“别着急,有谈大夫在。”蔚童同被隔在门外,安抚道。
随着香灰的掉落,时间不断流逝,昌涯一直盯着紧闭的房门,直到眼睛酸涩也不敢分心,期冀着谈神医能带来好消息。
在昌涯的背后岑肖渌同样不安着,师父恐难挺过这一关……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这扇门终于开了,谈迹泯脸色沉重着出来了,唤了声昌涯。
“小涯儿,进去见你爷爷吧。”
昌涯一瞬间绝望涌上心头,忍着鼻酸冲进了房内。房内昌甫敛靠坐床头,微阖着双目,见昌涯进来了对他招了招手。
“涯儿。”
昌涯扑跪到床前,一把搂抱住爷爷的腰身,把头埋到了被间。
“……爷爷。”
发上有双温暖厚实的大手盖上,昌甫敛轻抚了下。昌涯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
“涯儿,你要记住爷爷的话,有能者悯之,你要善用自己的能力,切勿误入歧途。爷爷不强求你接过唤灵医师之名,做个常人安分度日也好。水镇如今民情激愤,已不适宜再下去了,我已与谈大夫商议过,届时他会为你们指示一个好去处,在那儿你们可以重新生活。”
昌甫敛仔细交代着。
“爷爷,你会好起来的,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守在钩月。”昌涯说出口的话已带了哽咽之声了。
“傻孩子。”昌甫敛怜爱地看着涯儿,继续叮嘱,“有一事我并没和你明说,我收肖渌为徒,可这孩子却并没有通感共情之能,但肖渌也并非常人。他虽没你我之能,却是天生屏蔽体,杜绝外物的精神入侵,我们观他如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是看不透还会碰壁的,肖涟亦是如此,这是他们家族的传承。”
“涯儿,我也与你说过,你体质特殊,能力外放过之而不可控,易受他人极端情绪拉扯牵连,有肖渌在你身边能缓解此状,拉你回头。不管之后如何,你都要答应爷爷和肖渌好好相处,互相扶持,承担起责任,带好肖涟和昌淮。”
昌涯的脑中塞满了爷爷说的话,可却一点儿也不想消化,他唯一的念头只剩下留住爷爷了。
“爷爷你不要离开涯儿,涯儿什么都听你的。”
“乖涯儿。”昌甫敛以粗糙的指腹抹去昌涯眼角滑落的泪。
昌涯吸了吸鼻子,把头埋进被上,声音闷闷地:“……爷爷,我不会放弃唤灵一业的,我会让自己更强大,配得上唤灵医师的名声。”
他不能浪费爷爷的心血,有其能某其职,人们有询灵的需求,便需要有唤灵医师的存在。
昌甫敛轻抚昌涯后背,浑浊的目光中蕴藏着无尽的往事。
“爷爷相信涯儿。”
……
昌涯从房内出来后面对迎上来的岑肖渌道:“你进去吧,爷爷有些话要交代于你。”
岑肖渌匆匆从昌涯脸上扫过后推门进去了。从昌涯的脸色上便可窥一二,大家谁都没有说话,沉默地等待着。
岑肖渌来到床前蹲了下来。
“肖渌,你来啦。”昌甫敛的精神已有些不济了。
“师父,你要说什么,我听着。”
“孩子,你……你恨我吗?”昌甫敛以拳抵嘴闷咳了声,他掀起眼皮俯视着床前的少年。
“不恨,师父。师父救了我和涟儿的命,于我们有恩。”
“可我没能救出你们的爹娘,没能护你们平安……还归属过破灵会,这些你都不介意吗?”
“为爹娘报过仇,我的夙愿也了了,您还是我和涟儿的师父,这点永不会变。”
“你们年幼便流落在外,该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涟儿有幸遇到了一户好人家,我也能和师父取得联系,过来钩月生活,如此肖渌便很满足了。”
“孩子,我知你一直有心结,原愿你在我的庇护下居于一隅,放下过往,展开新生,但你心结未解,执意赴险,我亦拦阻不得。你把肖涟交托于我,我想你已做好了终别的决心。上天怜悯,你能平安归来,师父即将魂归,只愿你卸下重负,今后做自己想做的去吧。”
“师父!”
没有哪一声比他最后喊出口的这声“师父”更真心的了。岑肖渌膝行着后退两步,两手掌心贴地,伏身以额磕地。
房门大开,众人依次进入,昌甫敛躺在床上,慢慢合上了双目。
一代唤灵医师魂归去兮!
谈迹泯迈着沉重的步伐上前拉过薄被盖过昌甫敛的面部。
“甫敛兄,一路走好!”
昌甫敛的丧事在谈迹泯的帮衬下低调地办完了,遵循昌甫敛遗愿,葬于钩月后山太阴峰。
事后,谈迹泯给他们指路祈宁府,为他们准备好了上路的盘缠及马车。在钩月的最后一夜,屋顶上两人面对太阴峰,并排而坐,看着月亮从山那头爬上来。
昌涯拿指间勾了下岑肖渌垂落下来的发带。
“你在哪儿翻出来的?”
岑肖渌偏头看了眼昌涯,昌涯转着发带缠到了自己指间上。
“不是翻出来的,我一直随身带着。”
昌涯松了手指,发带滑脱下来。他盯着岑肖渌的眼睛仔细观摩,试图判断他这话有几分玩笑在里面,结果以看不透而失败告终。
昌涯转过了头:“我以为你什么都没带走呢。”
“算是吧。”
昌涯在怀内摸索着取出了一物,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幽幽金光。
“瞧!你把自己的东西落下了。”
岑肖渌的目光移到梵带上,缓缓开口:“没有落下,这是我想留给你的。”
“你想留给我?”昌涯觑了岑肖渌一眼,笑了,“师弟,你亏了,我在路边摊子上随意挑的发带可没你这根宝贵。”
昌涯说的轻蔑,岑肖渌也不恼:“这根梵带给你比在我身上有用。”
这根梵带是岑家祖上传来下的珍藏,在岑家被灭门时由岑主亲手交托给了尚且六岁的岑家大公子岑肖渌。
这根梵带便如岑家人的分身,也是洄国师遍寻不得的宝物,对寻常人或者如昌甫敛一类人起效甚微,但对昌涯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护身之物。
“此话怎讲?”
“便如同我在你身边的作用一样。”
联系到爷爷临终前与他说的话,昌涯了悟了岑肖渌话中的意思。
“这根梵带是我们家的传家之物,是我爹亲手交托于我务必珍藏好的,孤身在外时我一直带在身上,”
所以碰不得,问不得……若此物如此贵重又为何要给了他?
“两年前你不告而别是去了哪里?”昌涯突然问道。
“……你记得我被你救回钩月时师父如何讲述我的身世的吗?”
“你家失火,而你当时在外逃脱了此难。”昌涯重复着爷爷说过的话。
“此话对也不对。”
“我六岁那年家中确实失火,却不是意外事故,而是人为纵火,为了掩盖岑主及其夫人被杀害的事实,而我并不是在外侥幸逃脱此难,我和涟儿都是被师父所救才幸免于难,只是逃难路上被一伙人冲撞才失散的。”
昌涯怔住了,他没有想过真相是如此……
“两年前……”岑肖渌转头面对昌涯,“我得知了杀害我爹娘的人的去处,便追过去了,用揠晏手刃了仇人!”
“你……”昌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你的身手?”
岑肖渌自嘲一笑:“自小流落在外摸爬滚打中得人指点过一二。”
良久的沉默。
“你怕我吗?”岑肖渌问。
昌涯摇摇头:“我觉得你很厉害,若我是你的话,我恐怕做不到你这样。”
“逞强罢了。”岑肖渌低吟。
“你回来是因为放不下肖涟吗?”
要开启新地图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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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