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涯揉了下饱腹的肚子,打了个哈欠,书桌上的碗空了。一吃饱便昏昏欲睡,满足了口腹之欲后疼痛、难过、委屈都感觉少了不少,他伸了个懒腰,慢慢走回了床边。
岑肖渌回房后并没有睡下,他和昌涯的房间仅一墙之隔,能隐约听到对面的动静,他通过声音判断出昌涯下了床,该是吃了饭后再回去睡下了,接着等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后他从床下暗格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带着出了房门。
站在昌涯房门前,岑肖渌透过门缝已看不见光了,烛火熄了。他伸手轻轻推开了门,悄声踏了进去,虚虚把门掩上了。
屋内很暗,只有一点稀薄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射了进来,岑肖渌在门口缓了会儿,待眼睛适应黑暗后才缓步走去了床边。
床上昌涯睡得很熟,不再像之前那样把整个头都埋进被子里,而是平躺着,发出均匀的呼吸。
岑肖渌在床边轻轻坐了下来,昌涯翻了个身,脸朝外,这下在月光的照拂下昌涯的脸清晰地显露了出来,右脸颊高高肿起,显得两边脸颊极不对称,脸上还有干涸的泪痕,眼睫湿润,眼周遍布着红色的斑斑点点,明显哭的不轻。
昌涯的皮肤是易留痕体质,红肿处便格外明显,岑肖渌记得之前他额角受伤那次也是过了快一月才好全,虽没留下明显的疤痕,但细看那处皮肤还是与别处略有不同。
岑肖渌观察了会儿昌涯,在他没再有过多动作后,小心地从被子里拿出了他的双手。翻开手掌,果然上面横亘着戒尺抽打出来的印子,和旁边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显得触目惊心,出乎他意料的是昌涯双手掌心不只有戒尺留下的印子,另有许多小伤口遍布其间,看起来像地上的沙石磨出来的。
岑肖渌蹙起了眉,虽然他现在还不太了解昌涯,但他经常在外办事,不至于如此冒冒失失,加上脸颊的红肿,今日的晚归和他所表现出来的异常,岑肖渌觉得他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拿出了带来的小瓶子,打开,摊开昌涯的手,倒了点里面之物于他的手心,此物是昌甫敛给予他的药膏,无色无味,比水略浓稠点,涂抹于伤口处可止血,消肿,有助于伤口的愈合,涂抹上有清凉之感,还可消弭一定的疼痛。
岑肖渌仔仔细细地给昌涯的两只手心都涂抹均匀,手指相触间可以看到他的手心间也微微泛红,那是戒尺留下的痕迹。
白天,岑肖渌在昌涯门口被昌甫敛喊了过去,昌甫敛把他带到了屋内,和他说了说昌涯,让他有何不懂之处尽可以询问,说昌涯心肠软,你对他一分好他能记着十分,以后两人一起相处,切记要互相帮扶,在外更要互相帮衬。
岑肖渌一一应了,昌涯救了他,他便欠下了,就像他决定了来投奔昌甫敛,认他做师父一样,即使昌涯也有那种能力,他也能接受。
只一点,他求了昌甫敛,求他同罚昌涯一样罚他,昌涯都受罚了,他更没资格受恩。
昌甫敛望着这孩子坚定的目光,答应了,他不能开口,他没有罚这孩子的资格,但岑肖渌自己开了口,他即为这孩子的周到而欣慰又心酸,只希望把他招来这儿生活是个正确的决定。
两下戒尺抽打丝毫没留力,昌甫敛知道岑肖渌要的是什么,该昌涯受的,他也决计不能少,他不能坏了孩子的一片心。
在岑肖渌离去前,昌甫敛把这一小瓶药膏交于了他,说:“此药有消肿去痛之用,你和涯儿明日还要出门办事。”
……
岑肖渌收回思绪,把昌涯涂抹好的双手重新放回了被子里。本来他过来是打算给昌涯处理下双手,如今这药却也是派上了别的用场,他给昌涯肿起来的脸颊也上了些药,虽不能立刻恢复如常,但至少第二日红肿不会那么明显,如现在这般可怖。
临走前,岑肖渌还看了眼书桌上空了的碗,之后才放心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第二日清晨昌涯醒了过来,睡了一夜后身上的难受劲消了不少,只腰部还遗留着轻微酸痛感。他照常下床出了门,把桌上的空碗带去东厨洗好,又去院子里打水洗漱好后回了房。之前醒来后也一直没太在意,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一些不同。
他摊开了双手,一些细小的伤口都呈愈合之态了,掌心戒尺抽出来的红痕也消了不少,最重要的是他握了握双手后又打开来都很自如,确定不是心理作用,疼痛感似乎都消弭无踪了。他伸舌顶了顶右腮,顶的狠了会感觉不舒服,但也没昨天猛挨那一下的火烧感了。
昌涯很开心,他只当自己伤的没那么严重,也没想太多,虽然想起昨天发生的那些事他还是会很不舒服,但已没有天都要塌了的感觉了,他不可能一直把自己陷在那种无助、难受的情绪中,付楼也不是天天都能遇上,至于岑肖渌那个告状精,就,就看他以后的表现再做决定。
早饭时,昌甫敛,昌涯,岑肖渌三人围坐一桌,即使昌涯再怎么有意无意地用手挡着右脸颊,昌甫敛还是注意到了他脸部的异样。昌涯总不能把脸给包起来,那样反而更可疑,但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怕爷爷又该生气了。
“涯儿。”
果然,现在还在吃着饭,可爷爷一贯来是教导他食不言的。
昌涯默默放下了筷子,咽下了口里的饭,弱弱道:“爷爷?”
昌甫敛饭也不吃了,直看着昌涯,问道:“你脸怎么回事?”
现在再如何遮挡也无用了,昌涯放下了手,微微泛红还肿着的右脸露了出来,他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右脸颊挨得巴掌到现在指痕已几乎看不见了,不然怕是不好蒙混过关。
“是,是我昨日回来时不小心被……被一只落单的蜂子蛰了。”这是昌涯当下能想出的稍显合理的理由了。
昌甫敛听后想探身观察下,被蜜蜂蛰了也不是小事,若是毒蜂的话……
见爷爷靠近,昌涯忙向后倾了倾,他可不想被爷爷看出是在说谎,这一下后倾失了重心,差点往后一仰,幸而被岑肖渌眼疾手快得接住了。
“坐好。”昌甫敛拉了把昌涯,声音重了点,身体正了回去,没再纠于昌涯的脸部了。
岑肖渌顺势扶正了昌涯,帮着他说道:“师父,那蜜蜂无毒,关系不大。”
“嗯,爷爷,我没事。”虽说昌涯不知道岑肖渌为什么要帮着他说话,但现在只要能打消爷爷的顾虑,他可以暂时不跟他计较。
“嗯。”昌甫敛点了下头,他刚刚粗略观察了下,虽不知是何蜂,但就涯儿脸部的伤情来看,确不是那种要命的毒蜂,但也不可大意,他对岑肖渌叮嘱道,“肖渌,你和涯儿今日出门时去趟谈大夫那。”
岑肖渌:“是。”
昌涯一句“不用了”哽在了喉咙口,终是附和了句:“嗯。”
之前筛选出来的六封询灵信,昌甫敛已一一写好了相对应的面诊信,其中三封要送去庄柳村,一封要送去和其相邻的河西村,还余两封分别送去水镇上的曹宅和水府。
吃完早饭后,昌涯带着六封面诊信和岑肖渌上路了,途中遇蔚童赶车经过,捎带了两人。
岑肖渌坐于车厢里,昌涯坐在赶车的蔚童旁边。
蔚童歪头示意了下车厢内,说:“里面舒服些,你何不进去。”
昌涯摇了摇头,他目前还暂时不想跟岑肖渌待在一个车厢里。
“里面闷热的紧,我喜欢在外面吹风,再跟你说说话。”
蔚童失笑了下,昌涯脸上藏不住事儿,刚刚上车时目光就有意无意躲着里面那人,八成是闹脾气了,他怎么说比昌涯大两岁,好哥哥样劝道:“哎,你去里面坐着,开着窗也能吹风,还比外面偶尔的风沙迷了眼要舒服。”
昌涯很坚决:“不,在里面跟你说话不方便。”
蔚童乐了。
昌涯:“这有什么好笑的,对了,你待会把我们放在快到水镇的那个路口就行了,我们待会要去庄柳村。”
蔚童忍了笑,他怕昌涯待会要打他了。
“好,我知道了。”
“等等。”突然,后方一道声音传了出来,接下来便是撩开门帘的声音,岑肖渌一手挑着门帘对蔚童说道,“麻烦蔚兄直接带我和昌涯回医馆。”
“嗯?”蔚童不解,“昌涯说你们要去庄柳村啊。”
昌涯目不斜视,坚定道:“我去庄柳村。”
岑肖渌自顾接着说道:“昌涯受了点伤,我们先去医馆找谈大夫看下。”
“什么伤?”蔚童看了眼昌涯,“可是你的脸?”
岑肖渌替昌涯答了:“正是,不小心被蜜蜂蛰了。”
“你……”昌涯说不出话了,他这是随便找个借口骗爷爷的,岑肖渌能不知道。
蔚童点了点头:“那是得去看看,被蜜蜂蛰了也不是小事。”
“嗯,劳烦蔚兄了。”岑肖渌拱了下手。
蔚童:“无事。”
昌涯不干了:“蔚童,不听他的,我这伤无碍,照常在路口停就行了。”
“这……”蔚童拿不定主意了。
岑肖渌:“昌涯,师父说了要去趟谈氏医馆。”
“可是……”昌涯想说他这脸并非是被蜜蜂蛰的,无需大动干戈,再说他今日感觉好了不少,不用再去看医生耽误时间了。
岑肖渌:“师父的话是要听的。”
昌涯一下泄了气,因为岑肖渌这话他反驳不了,难道要他说他不听爷爷的话吗。
蔚童见结果已定,识时务地拍了板:“昌涯,你就跟我回去。”
昌涯:“……”
*
谈氏医馆到了,三人一起下了马车走了进去,蔚童去后院唤谈迹泯去了,昌涯和岑肖渌留在前屋等候。
岑肖渌站在大门左边,昌涯抱臂靠于右侧,拿后脑勺对着他,从鼻子里“哼”了声。
岑肖渌:“你有何不适都跟谈大夫一一说出来。”
昌涯又“哼”了声:“不用你管。”
岑肖渌撇了他眼:“我不管,你告诉谈大夫便行了,被落单的蜜蜂蛰了也是稀有,该要重视。”
昌涯扭过了身子,瞪着岑肖渌:“你……你难道不知道蜜蜂是怎么回事吗?”
岑肖渌表情淡然:“我是不知,听你说的而已。”
昌涯:“……”
“小涯儿,怎么了?”谈迹泯从后间出来了。
“谈神医。”岑肖渌向谈迹泯微弯腰拱了下手。
“哦。”谈迹泯见到岑肖渌,问道,“身体大好了?”
岑肖渌直起了身子,说:“有谈神医的良方相助,现已无大碍。”
“唉。”谈迹泯摆了摆手,“在下职责所在。”后又转向了昌涯,“蔚童说你被蜜蜂蛰了?”
昌涯挠了挠头,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谈神医,不是……”
“不是什么?”谈迹泯见昌涯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大手一挥带他进了里面亲自检查伤情。
昌涯去了诊室里把身体上的伤情处一一和谈神医说了,谈迹泯看过后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这伤涂抹过药?”
昌涯果然地摇了摇头:“不曾。”
谈迹泯若有所思,也没再多问什么,涂抹的药总没坏处,而是有利于伤情的恢复。基于昌涯的情况,他给开了两种药,一种药膏用于外敷脸部和手部,一种药酒用于身体上的活血化瘀。
昌涯谢过谈神医后和他一同出去了,谈迹泯朝后院喊了声蔚童,让他帮昌涯拿药,蔚童远远地应了声。
昌涯侧过身子,从转角处看见了后门那里蔚童正和一人告别,那人看身量比他还小的样子,极瘦小,着一身粗布麻衣,但却干干净净,身板挺直,他只看见了那小孩远去的背影,一晃就不见了。
蔚童送走他后走了过来,带着昌涯去了前厅取药处。
昌涯问道:“蔚童,你刚刚送走的那人是谁啊?我在这儿都没见过。”
蔚童取好了药正准备包起来。
“他啊,他不是本地人,你没见过很正常,他是不久前从外地过来的,后来跟了师父,在医馆的阁楼处住下了,现在在敏理学堂上课,白天几乎都不在医馆。”
“哦。”昌涯点了点头。
“给,回去记得按时敷,药酒你用不了让那边站的那人帮你推。”蔚童说着抬下巴示意了下站在门口的岑肖渌。
昌涯顺着蔚童的示意看了过去和岑肖渌的目光对上了,立马又移开了视线,拿过了药包说:“我自己使得来。”
因为从水镇到庄柳村也不近,蔚童请示了谈迹泯后把马车留给了昌涯和岑肖渌使用,还派了个伙计帮他们赶车,后来岑肖渌站出来说他会赶马车,昌涯也觉得谈神医肯把马车借给他们已是很好了,不好再麻烦人家伙计给他们赶车,便谢绝了这份好意,和岑肖渌两人赶着马车上路了,这次他坐在车厢里,岑肖渌在外面辕座上赶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