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阳春 第4章 Chapter 4

G 市地处南方，潮湿闷热，夜里下了场雨后，倒是减弱了那份热意，空气里有了点浸透雨水的湿凉。

周一早上七点，叶清痛苦万分地从床上爬起。

她回顾自己在双休日两天的醉生梦死，又看了眼手机上冰冷的“7:00”字样，把自己埋在枕头里呜呜：“周末双休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拉开床帘后，叶清被外面的凉意激了一下。

梦游似的洗漱完毕，拿起手机就看见安苓摆大烂发来的消息：起不来了，帮我代签，求你。

叶清：……

七点五十九分时，叶清准时到达教室。

此时的教室只剩前排和后面还有位置——向来坐前排的都是勇士，叶清自认不是勇士，也不想坐在教授跟前摸鱼划水，颠颠儿的就往后排走。

这节课讲的是外国文学史。

她随意翻了翻课本，听那位年过花甲的教授在台上慢悠悠地讲着莫泊桑。

“……所以呢，莫泊桑也在小说里写到啊，生活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糟。”

“有道理。”叶清点点头，然后她就没再听了，拿出 ipad 在上面画画。

诚然，叶清喜爱文学，但是这种喜爱显然不足以抵消她眼下早起的困倦和老教师讲经叠加在一起的双重 buff。

她现在很困，但十年来的好学生教育又让她做不出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这种失礼的行为，干脆就中和一下，干点别的分心。

她调出笔刷，想了想不知道画什么好，正沉思间，听到教授讲到了《小步舞》。

“……但我不会画跳舞那么高难度的动作诶，我其实最擅长火柴人。”

“跳舞的火柴人？”叶清被自己逗乐了，笑着笑着，她眼睛一亮：“是福尔摩斯！”

她搜出《跳舞的小人》密码破译表，依据破译表，让姿势不同的小人在屏幕上围成一圈。

看了会儿，她又在中间画了只袜子。

最后还加上一大一小两个同心圆。

这样，一个她自己设计的，只代表她自己的徽章就画好了。

小人动作滑稽却莫名生动，有一种奇妙的热闹。她自己乐了半天，又觉得好东西不能独享，就截图发给安苓，分享快乐。

安苓没回复，估计还在睡觉。叶清往下翻消息列表，看看还能发给谁。

翻到言楚的纯白色头像时，她犹豫了一下。

他们的上一条对话还停在昨天。

言楚跟她说手机已经修好了，于是她表达了祝贺，接着言楚询问她有没有时间，他想请她吃一顿饭作为手机事件的答谢。

叶清拒绝了，她觉得有点麻烦，而且她当时帮助他时也没什么所图，一时冲动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而已。

她拒绝地很坚定，并非客套，言楚不可能强约她出来，于是也只好退让。

叶清思考了一下，觉得言楚应该不会因为她的拒绝而生气，于是点开了聊天框。

椰子青：「图片.jpg」

.

放在桌子旁的手机屏幕亮起，有新消息。

言楚拿起来看了眼，是叶清。

她发来了一张图片，上面画着一个像是徽章的东西，两个圆圈之间是一圈手舞足蹈的火柴小人，最里面画着一只袜子。

「《跳舞的小人》？」他问

「yep！」

她回的很快。接着又说：

「我画的！」

言楚笑，他发现叶清常有这种时刻，像是拥有了宝贝的小孩子，得意洋洋的，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自己有多厉害。

不会让人反感，他只觉得可爱。

他于是夸道：「很可爱。」

又去网上搜出密码表，对照着叶清的画，他很快破译出密码。

「Dobby has a sock.」

「是哈利波特吗」

叶清有点惊讶，她把画发给言楚只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创意很好，值得分享。

如果别人能夸一句好，那她会很开心；但如果别人不评价，她也不会在意。

她只要自己满意就够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言楚不仅认可了，还翻译了密码。

这真是双倍惊喜。

「哇你居然去破译了诶」叶清语气雀跃，不可置信。

「网上有现成的密码表，不难的」

是不难，但是也没几个人愿意花这点功夫去翻译她的密码。

她有点不确定地想，这也是他的礼貌吗？因为她拒绝了他请吃饭答谢的提议，所以就在这种小事上用心，作为补偿。

还是说只是恰好很闲？

想归想，她也没有忽略微信对话，她打字，肯定了他的猜测。

「确实是是哈利波特」

「多比是一只自由的小精灵！」

言楚回的也很快。

「你也很自由啊」

还没等叶清反应，他下一条信息又发来了。

「你喜欢画画？」

叶清盯着言楚的“你也很自由”，还有心思回复：「喜欢，不过我属于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那种，没什么基础，只能画一点简单的」

言楚若有所思，接着，他打开一个 app 查了下 G 市最近的展览。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他没急着邀请叶清，而是又和她聊了些别的。

「我会不会打扰你上课了？」叶清突然问。

言楚抬头听了下老师的进度，确认这节课的内容不会超出自己的掌握后，告诉叶清，「不会影响，教授讲的我都会」

叶清沉默，她第一次对言楚的学习能力有了较为直观的认知。

「怎么？」言楚见她长时间沉默，发来询问。

「我本来以为大家都是一起上课摸鱼的好伙伴，结果真的在摸鱼的只有我自己」叶清欲哭无泪。

她错了，学霸怎么可能会摸鱼，就算在摸，也只代表着他已经提前把鱼装了一箩筐。

言楚哑然失笑，他决定带过这个话题，顺势发出邀请：「有兴趣去鱼里面看油画吗」

叶清不明就里。

言楚解释：「我是说 bd 艺术馆。他们最近在展出梵高的真迹，我这里有他们的门票，你想去看吗」

叶清懂了。

她知道 bd 艺术馆，它是 G 市的一座还算有名的展馆。

它的外观很有设计感，像一条游动的鱼群，之前还上过热搜。据设计师说，她希望能表达出一种群游之梦的感觉。

叶清心动了。

她喜欢看油画，因为她漂亮的东西，而在所有的油画画家中，印象派的梵高是她的最爱之一。

不过……

她犹豫地问：「这是请我吃饭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吗？」

言楚略微思索，回道：「你帮了我，我肯定是要感谢你的，无论你的出发点是什么，或者你需不需要我的感谢。

你不用觉得自己受之有愧，因为首先你值得，其次我做这些时其实也没有付出多大代价。

所以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看完这段有点长的文字，叶清又对言楚有了新的认识。

他不只是有礼貌和聪明，他的情商也很优秀。这一番话说得她如沐春风，只想愉快应下。

所以这次，叶清没怎么犹豫，接受了他的提议。

「你需要几张票？」言楚问的自然而然。

「诶，你有很多吗？」叶清意外。

过了一会儿，压根就没票全靠他现买的言楚回复：「其实也没几张，但你也许会想和朋友一起去」

他真的很体贴周到……不明所以的叶清心想。她再次冒出那个想法：和他相处真的很舒服。

没等太久，言楚就收到了叶清的回复。

她说：「一张就够啦，安苓对这种展兴趣不大的，不出意外就我一个人去看/叹气」

一个人去看展？

下意识地捕捉出关键信息后，言楚问道：「那么，要一起去看看吗」

不知为何，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对这个展也很有兴趣」

「好啊」叶清答应得很爽快。

言楚不自觉勾起嘴角：「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周四下午和周末都行，正好没课。我倾向于周四去，但如果你有课我们周末去也行，就是到时候人可能会有点多」

「……周末吧，我周四下午满课」

「抱歉」

等了半晌，叶清等来了言楚略显无奈的回复。

她咯咯笑出来：「哈哈哈哈哈哈你好惨」

又说：「不用道歉啊我不在意的，而且课表又不是你能自主安排的」

接着开了句玩笑：「不过到时候你可不能嫌弃跟我一起看展无聊」

下课铃响起，教室骤然吵闹起来。

叶清伸个懒腰，望向窗外。

太阳已经出来了，地上的积水被蒸发了大部分，天很蓝，衬得绿叶愈发鲜亮，让她的兴致也高昂起来。

而手机里，言楚的回复已经到了。

他说：「怎么可能」

叶清弯起眼睛，她觉得周末下午的出行应该不会让人失望。

.

从食堂出来后，叶清一个人在学校遛弯。

她在湖边慢慢地拖着步子，感觉有点累了，顺势坐在长椅上。

远处的黄昏是上帝弄撒的颜料盘，映在湖面上，随着飞鸟点水一拍，荡出麟麟的破碎。

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对话，“走快点食堂要没饭了！”“听我的，新能源必涨！”“可是王小波写到……”

叶清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任凭思绪飘浮飞荡，收拢起那些风声、水声和谈话声。

她想起那年躺在浴缸，把整个脸都没入水面的自己，想起被自己反复观察摩挲的刀片，想起诊室里单调的灰白色。

过去与现在搅拌在一起，让她在心里默默背着默尔索的独白：“我体验到这个世界如此像我，如此友爱融洽，觉得自己过去曾经是幸福的，现在仍然是幸福的。”

背完后，她笑了一下，活着真好。

她近乎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天马行空地想着如果自己就这样一直待在这，会不会慢慢变成一棵树？

一棵永远挺拔的，能活成百上千年的树。

叶清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还是叹息，真好啊。

这一切都真好啊。

再睁眼时，月亮已经加冕。

叶清摸出手机，发现话剧社的社长秦鸥给她发了信息。

「清清，有兴趣来我们剧演一个角色吗，超好玩超有趣的哦～」

秦鸥显然了解她的脾气，知道她只对好玩的活动感兴趣，开口就是糖衣炮弹。

可是，叶清得意地想，她也不是看见钩就会咬的大傻蛋，演话剧这差事明显吃力不讨好，秦鸥这样哄骗她可真是白费功夫。

但因为还是好奇秦鸥要她演的是什么角色，所以叶清带着三分谨慎三分好奇四分自信，问道：「为什么是我？」

「因为找来找去这个角色就你最合适！」

秦鸥秒回，还奉上一大段彩虹屁：「放眼整个学校，除了我们清清，还有哪个仙女不仅漂亮还好看而且性格也好呢！」

她自问自答作出结论：「除了你，没有别人！」

「真，真的吗」叶清被哄得晕晕乎乎：「鸥鸥你太夸张啦，其实我也就还好啦」

「不夸张！」秦鸥语气坚定：「我说的都是实话！」

「清宝，适合这个角色的只有你！」

“只有”这个词戳中了叶清的中二之魂，她顿时生出一种非我不可舍我其谁的责任感。

但天选之人叶清还是有顾虑：「可是我没有表演经验？而且会不会很麻烦……」

这就是有兴趣了！

秦鸥内心一喜，再接再厉：「放心放心，不是什么台词特别多的角色，整场戏你上台时间也就两三分钟，真的很轻松的！」

两三分钟，好像是很轻松啊……

叶清有点心动，却仍不失谨慎：「我能看看剧本吗」

秦鸥连忙把剧本发过去，「你要演的就是那个公主，你看看，台词是不是很少？」

她发完后耐心等了一会儿，果然，叶清同意了。

她当即又发了一堆彩虹屁，并不忘告诉叶清周五下午六点去话剧社的活动室排练。

叶清美滋滋地答应了。

然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她一开始是不是想拒绝的？

苏轼《西江月》：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跳舞的小人，梗出自福尔摩斯的一个经典故事。

Dobby has a sock. 梗出自哈利波特，家养小精灵多比因获得了一只袜子而得到了自由。

默尔索：加缪《局外人》的主角，叶清背诵的那句节选自他赴死前的独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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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