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斩棘见他们三人忠心领罪,右手握着错金银马鞭轻拍左手掌心,一下一下,红色灯笼被风吹的左右摇晃,斑驳闪烁的烛光不断在他脸上游离不定。
三人跪的工工整整,即使下一秒鞭子落在他们身上,也没有半分怨言。
就在今天下午,夜影食量初显异常,胃口奇大,但马夫没在意,只当是路程太远跑累太饿了,直至今晚戌时,喂了最后的草料后,夜影开始狂躁不安,在马厩里胡乱顶撞。
而此时林郁、罗运、何远三人恰好也在,都只当它偶尔例行公事,夜影本就是一匹难以驯服的宝马,生性勇猛激烈,不像平常马匹容易温顺驯服。
就连裴斩棘之前也是训了三个月才和夜影熟悉,换做是其他马,他或许一天时间都用不到便可轻松驾驭。
就算是驯服之后的夜影,他都不敢保证在他手里一定会十分乖顺完全掌握。
因此偶尔夜影会突然来一个“跳舞”,脱离他的控制,开始狂欢发疯,每次这个时候,只要控制它的活动范围,随它尽兴,累了就消停了。
这次他们三人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放任夜影在他单独的马厩里撒欢。
但这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夜影挣脱开拴住的缰绳,一跃蹦出了马厩,脱离了受限制的狭小马厩,在院子就更撒的欢。
周遭能够着的杂物工具,全被撞的零零落落,乱遭一片,就连其他马匹也被波及,受到了夜影的强烈骚扰。
王府顿时一片马群嘶鸣声,差点让王府众人以为受到打劫,发生大事儿,纷纷心绪不宁,十分不安。
直到发现罪魁祸首是一匹马,而还没离开王府的三人被裴斩棘命令去控制摆平局面。
结果没想到他们三人不仅没控制住夜影,反而让它窜进了王府其他地方,造成好几人被惊吓到,更严重的是惊扰了老王妃,这才逼的裴斩棘亲自出手。
费了好一番功夫,夜影就是不进马厩,不得已放出府,直接骑马来了医馆找柳闲大夫。
追在身后的三人不仅没能完成主子给的任务,甚至导致情况越来越糟糕,也十分自责粗心大意没能早点发现夜影的异常。
倘若老王妃因此出了事,十个脑袋都不够掉。
等料理好府内事务后,三人这才上马赶到了妙手堂。
裴斩棘收起手上的鞭子,“先起来吧。”
三人没有动,仍然低着头。
“我说先起来,”直到清冽的声音再次响起,跪着的三人才扭动脖子,抬起了头,望向裴斩棘脸色并没有想象中的难看,“我还有事,暂时没空搭理你们三个,站一边儿去。”
三人听到这话,立马麻溜儿的齐齐站在一边,看了眼夜影的方向,穿着一身特别显眼白衣的柳闲大夫,在暗沉的烛光中尤为显眼,正等着自家王爷。
不用想,定是关于夜影的状况。
他们也想知道这罪魁祸首到底什么个情况,这马崽子骚扰了多少人,多少马,三人在制服它的过程中,身上都挂了彩。
其中属林郁最惨,挂的彩都赶着往他脸上凑,热闹的都可以赶集了。
裴斩棘转身,示意柳闲继续两人刚才的话题。
“夜影是被刺激了,你这几天给它吃了多少激奋草? ”
“就吃过一株。”裴斩棘道。
激奋草是一种能够刺激马儿,让马可以在意志消沉时,只要吃了激奋草,就能让马逐渐恢复激昂的斗志,有时候甚至可以多跑数百里的珍贵药草。
这药草偶尔吃一点对马没什么坏处,甚至有益于马的健康,但若是经常服用,让马太过于依赖此药,物极必反,对马完全是一种伤害。
所以裴斩棘虽然给夜影吃过激奋草,也是斟酌着剂量和时间,不会给它多吃。
“这有什么问题吗?以前吃的时候也没出现过现在这种情况。”
旁侧的三人也是连连点头,整齐划一,右边的罗运不禁回忆道:“以前夜影讨好时喜欢蹭王爷,就为了能多吃几株,奈何王爷铁石心肠,就不给它吃,还把下一次的一并克扣了,导致夜影再也没有主动讨好王爷蹭他胸膛了。”
其余二人一直在给罗运递眼色,眼皮都快抽筋了,眼见着王爷的脸色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阴影,罗运才意识自己多嘴了,立马捂住自己的嘴摇了摇头。
当时夜影不仅因为这件事跟裴斩棘闹了别扭,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不明意义的活蹦乱跳频率多了不少,让坐在马背上的人一时没防备摔了下去。
这件事也让裴斩棘记了许久,之后一人一马公开冷战,谁也不想理谁,直到两个月后,他们各自冷静完了,才又再续前缘。
“它虽然已经很久没吃过激奋草了,但不至于这么激动?”他看向夜影的嘴边,之前吐的白沫星子,现在已经被它自己舔舐干净,毛发光洁,一尘不染。
夜影感受到他放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嘟”了一声侧过了脸。就像是不满意这么久了,裴斩棘今天才给它吃一株激奋草。
裴斩棘脸色越来越黑,干脆收回手,不再碰它一丁点儿。
“受刺激跟激奋草确实有莫大关系,但不是单纯激奋草所引起的。”柳闲从地上四四方方的木箱里,取出一根细小,成年人两根中指长的木棍,一端缠上白色小块布条,包裹在一团,近似一头大一头小的棒槌模样。
随后这条木根被柳闲两指捏着,掰过夜影的马嘴,直接伸了进去,搅动两圈,取出。
“你闻闻。”柳闲把木棍凑到裴斩棘面前,就要让他闻。
裴斩棘脸色一变,右手隔挡,对那布团上黏糊糊的不明液体表示拒绝,“我没有这特别的爱好。”
侧头看了眼旁边站着的三人,林郁他们感受到这视线,顿觉不妙,身体动作快于脑子,个个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
“还是柳大夫自己一个人来就行了,我们都是外行人,闻了也没用。”
林郁这话倒是让裴斩棘深感认同,点了点头,“这话说的不错,柳大夫你才是行家。”于是把那根木条推到了柳闲的眼前,远离了自己。
“也罢。”柳闲真就凑近鼻子,距离半个拳头的位置闻了起来。
木棍上黏着的半透明液体散发出多种味道,有草料,泥土,树叶,果子,激奋草等交杂在一起,经过长时间的消化后,混杂成一种浓稠的酸臭味儿。
其他人静静观望着柳闲大夫,一语不发,更不忍心打扰他。
“果然!”半晌后,柳闲大夫面露激动之色。
其余人不知晓具体对方发现了什么,静等他的解释。
放下手中的木棍,拢了拢衣袖,柳闲开始向众人缓缓道:“把夜影全身反复都检查遍了,一直不知其原因究竟如何,其实是我眼光太狭隘,没往另一方面细想。”
“我起初怀疑它是吃了激奋草刺激加食量太多导致的身体不适,但这想法缺乏诸多不妥,还不至于让夜影突然发狂的如此厉害。”
“后来我想,可能是还吃了另一种特别的东西,导致激奋草与之相克,但又转念一想,好像不大可能,所以一直不敢肯定。”
一旁的裴斩棘听出了言外意思,道:“结果就是你认为不太可能的,与之相克的东西。”
柳闲一拍手掌,“没错!”
“王爷你还记得我曾经告诫过你,与激奋草相克的东西有两样。”
对方双眼微凝,回忆道:“梨和……克腥草。”
梨子是寻常水果,平日马儿吃了没什么事,但若是前后两天内又吃了激奋草,就会导致马匹轻度到重度,不定程度间的过激反应。
期间就会有口吐白沫的症状,但梨子这个季节根本没有,那么这个原因排除。
而克腥草虽然也会有这相似症状,但怀梁国内基本不种植这种药草,市面上也没有流通,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克腥”克星,带着难闻的腥味儿,与众多药草相克,其中属激奋草最烈。
因此药用价值和风险太高,基本没人使用,这也导致了它不被人重视。
因此柳闲一开始就忽略了夜影会吃这药草的可能,更何况他之前还给王爷提过一嘴,他更不可能给它吃。
但若是夜影不小心吃的,那更不可能,别说怀梁国内没人愿意种植,就京城一带生长环境而言,基本野生不了。
“我刚刚细细闻过了,的确有克腥草淡淡残留的气味儿。克腥草和激奋草相克,严重刺激到了夜影,致使它快速消化了肚子里的食物,饥饿异常,情绪也更加暴躁,不能轻易控制。”
裴斩棘也明白过来,双臂交叉道:“可以确定夜影吃了克腥草。”可是还有个疑问,也是最大的问题,“它在哪里吃到的?”
“这就要问你自己和你府上的人了,”柳闲看了眼现在完全没有冲动乱撞行为迹象的夜影,对裴斩棘不禁说道,“还好你早早降服住了它,让它受制于你,渐渐在压制下恢复了清明,不再暴躁发狂,不然后果只会更糟糕。”
当对方给他讲述夜影症状时,看着那时已经恢复理智差不多的夜影,差点以为咱们这位小炎王是真的无聊来医馆“找茬儿”的。
夜影这时嘟囔了两声,看向自己的主人,像是偶然间发现了什么东西,盯着裴斩棘的手看,随后把头凑过去,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你又怎么了。”被骚扰的人不解的看着眼前的夜影,刚才还和他闹别扭来着,这会儿不知道又使什么幺蛾子,让他看不懂了。
但这次夜影又用脑袋蹭了蹭他,又伸出舌头舔向他的左手,众人也察觉到这情况不同寻常,纷纷顺着视线爬过去,陡然一惊。
“王爷你的手!”属下三人这才惊觉那双指节干净,只带有一层薄茧的手心,不知何时变得通红,仔细一看,原来是掌心摩擦出的血色,皮肉擦伤程度不一,但铺满了九成。
“我没事,一会儿擦个药就行了。”裴斩棘说的轻描淡写,不在意这些小伤,觉得没什么可惊讶担忧的。
倚在二楼的沈流霜正欲关窗,把大风锁在外面不让进来,谁知晚风却跑来给她送信,让她听到了一些零零散散譬如“发狂”“鸡草相克”“刺激”什么的。
突然就联想到她坠崖那日,完全就是自己骑的马突然半途发疯,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般,直接把她朝崖边狠狠甩出去,随后那畜生也跟着跳了。
沈流霜心里合计着,明早可以去请教柳闲师兄,她总得知道自己的马被人如何做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