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砚春 第36章 第 36 章

明行葵还未走到跟前，眼里看见这一幕，心里一片茫然。

后面的小穗刚提着裙摆走到明行葵身边：“四姑娘，您小心着脚下，千万别碰着碎石子了，万一伤着脚划破了伤口就不好了。”

一瞬间，前头的那抹翠绿的裙带似乎动了动，明行葵眼见着一双大手，那双之前在书房看见他拿画卷的大手，将那抹翠绿的身影带到自己身前，遥遥一撞。

明行葵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脚下却直直的打转往外走。

小穗还未反应过来：“四姑娘！您不瞧那红梅了吗？”

小穗还要往前面走，明行葵扯了小穗就走。

小穗被明行葵扯得惊呼，眼见着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力气却足得很，小穗被她拉个够呛，转身一瞥也瞧见那抹翠绿得身影，和吓白的一张脸。

“绿蜡姐姐！”小穗惊呼道。

明行葵咬了牙死命抓着小穗的手，拼命的将她往外头拽。

明行葵脑海里还浮现着刚才看见的那幅画。

绿衣配红梅。

脑海中全是刚才那一树如火般的红梅，烧在她心里。

*

晚上小沈氏提前预备了好些菜，还上了一道梅花汤饼。

“用的是后院的红梅呢。”小沈氏笑眯眯的，“梅花冷，恐有寒气，春词稍微用一些便罢了。”

明行葵笑了笑，可惜笑意太过勉强，没撑过一会，明行葵便急忙垂下头去只装着理裙摆。

绿蜡站在明行葵身后，一张脸映着身侧的烛光摇曳，一张粉脸没有颜色。

小沈氏在一旁拿了个玛瑙珠的硬木小算盘对账本，窗棂外拉着薄薄如春夏季的帘子，屋内边边角角处各放着小火盆，屋里桌上熏着香，外头日头落下，本就阴冷的冬日显得更昏暗了，因着明行葵今日晚上留在鸳鸯厅用饭，符嬷嬷便遣了丫头去荣月轩先让红烛她们先吃，一会子等明行葵回来，好直接服侍上夜。

平日里明行葵怎么样也会说几句话逗趣，可今日却是安安静静的，不光明行葵安静，就连明行葵身后的绿蜡也是呆若木鸡的，瞧着脸色惨白。

“春词今日是怎么了？”小沈氏皱眉轻声问明行葵，可眼睛却是瞧了几眼绿蜡。

“没事。”明行葵垂眼勉强笑了，“大概是今日太冷了。”

她说罢，还真的觉得身上一阵阴冷，说不上是心里发抖还是难受。

小沈氏见明行葵抱着手打了个激灵，忙皱眉道：“拿个火盆来。”

小沈氏说罢，又接过全嬷嬷递来的汤婆子，先是在手心里试了试暖烫，觉得不烫手这才放到明行葵怀里：“快捂着。”

明行葵接了露出一个笑，倒有些可怜见的。

母女连心。

小沈氏也不知道为何，心里一软，抬手去贴了贴明行葵的脸颊：“一会等你父亲来，咱们就用饭，好不好。”

明力今日休沐在家，晚上来的时候笑意浓烈，从前都好看的一张文人脸此刻在明行葵心里倒是有些犯恶心。

明行葵在心里默默一而再再而三的给自己做了心里建设，此时非彼时，现在还未清楚绿蜡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能一棒子打死一个清清白白只是疑似可能的黄花大姑娘。

明行葵这么想，心里舒了不知道多少口气，抬起头露出从前那副笑脸，圆圆稍稍微尖的下巴，孩童稚嫩的笑。

“父亲……”明行葵张手像平日里想喊明力抱她，却在张手的一瞬间看见明力那双风流眼定在绿蜡身上一瞬，整个人一时间便没有一点好意。

明力带着笑将明行葵抱在怀里：“春词又在撒娇。”

明行葵的脸背着他，喉中忽然有说不出的难受，连同从前明力给自己取得小字，春词，耳朵听下来也只觉得难过。

是心里难过还是为小沈氏难过，明行葵说不清。

小沈氏起身迎他，嗔怪道：“春词也真是的，你父亲一回来便黏在身上，也不知刚刚怎么了，春词脸色差的不得了，我还以为她遇到什么事了。”

“哪有什么事啊，小丫头一个的。”明力笑着轻拍明行葵的背，“春词是想爹爹了是不是？”

明行葵闭了眼，不作答，只喉中重重恩了一声。

明力满意的笑，将明行葵放了下来：“今年过了生日，就是大姑娘了，可不能再这样撒娇了。”

“才四五岁呢。”小沈氏目光含柔的瞧着明行葵，“不大，还能撒娇。”

*

明行葵约莫酉时之前从鸳鸯厅出来，小穗依旧站在廊下打着帘，只是看到明行葵的一瞬间差些松了手，那帘子差些打到明行葵脸上。

绿蜡见状直直盯着她，小穗被她瞧的渐渐低下头去。

“毛手毛脚的，若是落在姑娘脸上可怎么好！”符嬷嬷出来送明行葵，眼见着小穗那差些落下的帘子冷冷出声道，“明日去找全嬷嬷领板子，就说是我说的，差些伤了姑娘的脸。”

小穗吓得浑身乱颤，连忙跪在地上。

明行葵心里不忍，抬眼瞧了瞧已经昏暗无比的天，青梅手里提着灯，还拿着伞站在外面等她。

“我没事的，恐是夜里风凉，她失了手。”明行葵道，又转头对符嬷嬷笑，“嬷嬷快回去吧，夜里恐怕要下雨，青梅已经来接我了，带了伞的，嬷嬷不必担心。”

符嬷嬷瞧了瞧明行葵的脸，没打下来，这才点点头：“姑娘快些回去吧，这丫头不罚是不行的，规矩是难免的。”

明行葵也知道规矩难免，提了裙摆，小小的鞋踩在青石板路上，遥遥望见远处高高的一处的地方，那是沧浪亭，沧浪亭里头有个白衣身影，绿蜡一只低垂着头，见明行葵站着未动，一抬头瞧见那身影，顿时吓得失了声：“鬼！鬼啊！”

明行葵还在想那是谁，身旁的绿蜡连连尖叫出声，符嬷嬷一下子愣住了，下一秒，明力皱着眉头撩起帘子：“谁在外头乱叫，险些吓着太太！”

绿蜡急忙忙的软了腿跪下。

明力一见是绿蜡忙失声止住了，下意识抬头看了看远处，只见沧浪亭上那抹白衣身影被风吹动，衣裙摆动，好像一只翩飞的灵蝶。

*

明力派人过去瞧，只见那里已经没了人影，只留下沧浪亭里石桌上的刚刚熄灭的烛，桌上留下一个极漂亮的烛台，是铜雕的舞女，一手的长袖上扬，舞女的脸看起来祥和且安宁，透出几分吉祥的喜庆。

符嬷嬷跟明行葵去了荣月轩，小沈氏知道后吓得不轻，本欲让明行葵留在鸳鸯厅睡觉，可明力今日要歇在鸳鸯厅，小沈氏只得让符嬷嬷过去陪明行葵住几日。

*

鸳鸯厅内，烛灯燃的晕黄。

小沈氏有些怯怯的替明力先是脱了外头的那身褂子：“春词……不会有事吧？”

明力有些不耐烦的皱皱眉：“你都嘟囔多久了，你不是派了符嬷嬷过去陪春词住着，一院子的丫头婆子看着，会出什么事情？况且，行络和行可都住在院子里呢。”

小沈氏不敢再说什么，瞧见明力因为刚才喝酒而微红的脸颊，预备要开口，但一时间口中差点又要说出‘姐夫’二字，小沈氏急忙忙咬紧牙关：“……老爷。”

明力淡淡恩了一声。

“云姨娘身子已经好了，明日便可以安排了。”小沈氏道。

明力嗯了一声，小沈氏抱着明力的衣裳挂起来后，只见明力的反应也有些平淡，一时心里也拿不定明力是什么意思。

明家姨娘少，不过云姨娘和陈姨娘，陈姨娘是从前家生子祖祖辈辈都在明家有名的，从小在老家做丫头，后来明力到姑苏做官，明家老太太放心不下，把自己身边管事嬷嬷的女儿配给了明力，这便是陈姨娘。

陈姨娘自小就是明家人，只是从下人到了姨娘，虽说还是半个下人，但明家哪有人将她当下人瞧，明家人都说，陈姨娘福气好，被老太太亲指做了姨娘还不算，又生了一儿一女，儿子还是明力的长子。

可陈姨娘老实本分，虽有姨娘的身份，可没事也常在自己院子里种个花草什么的，总是闲不下来，对上头的人也是，从前沈夫人在的时候，陈姨娘每日按时到鸳鸯厅请安，问什么答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都有数，是最安静的，沈夫人走了之后，陈姨娘对小沈氏也是如此，安安分分的，从没有僭越，便是明行诚素来也是谦卑的，虽知道自己是明家唯一的儿子，可心从来都是平的，没有飘到天上。

小沈氏还未出阁，便因这从前沈夫人的原因，对明家也算是熟悉，等自己嫁进来更是明白，从前小沈氏便知道明力不宠陈姨娘，更多的还是云姨娘。

可前些日子云姨娘身子不好，如今好些了，现在明力又对云姨娘有些淡淡的。

小沈氏自知自己心肠没有绕来绕去的本领，可瞧明力的反应也知道明力似乎对云姨娘没什么兴趣。

“老爷？”小沈氏轻声开口，“您这是怎么了？”

明力坐在床上，也没回话，抬眼看到小沈氏桌上花瓶里插得红梅，心里又想起绿蜡来。

明力想起今日下午绿蜡同自己在一处，一直低垂着头不敢看自己，平时说话多厉害的一个人，如今脸颊红的跟什么似的，明力心里头只觉得喜欢极了，张手预备要去拿那红梅，忽然又想起一事来。

“行诚的事，你和金桂说了没？”明力开口。

金桂是陈姨娘的闺名。

“还没说呢。”小沈氏有些局促的站在明力面前开口，“昨儿还在商议给大少爷搬哪一处地方合适，想着定好了再同陈姨娘说。”

明力稍稍皱了眉：“这事快些定下来，他如今年纪大了，日后功课只会更紧，同行可和金桂住在一处只会麻烦，倒是影响了他的功课。”

小沈氏忙应了。

明力瞧见小沈氏那一张顶漂亮的脸垂在烛光里，隐隐约约有几分倒是像极了从前的沈夫人。

明力忙的低下头去，咬了牙关，又看了看小沈氏蹑手蹑脚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只觉得内心涌起一股子烦躁：“况且都多久了，你还喊行诚叫大少爷，你如今是他母亲！”

小沈氏吓得颤了颤肩膀，明力见小沈氏的模样只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可心里头那股子烦躁也压不下去。

“罢了。”明力挥了挥手，“我去香蕙那去。”

明力站起来把衣裳拿在手里，还没等小沈氏反应过来便撩了帘子往外面去，出了鸳鸯厅只见远处院落灯火也隐隐渐渐的。

明力稍稍皱了眉，大步往碧白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