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砚春 第1章 第 1 章

细雨朦胧的二月姑苏城。

城内熙熙攘攘的叫卖声络绎不绝，一路沿着卧龙街两道都是行人，上元节刚过完，街坊巷弄之间还隐隐飘荡着酒酿的甜香。

城街的西北角有一处桃花坞，没有漫山遍野的桃花，只有临水种了一排树，再远处便是农桑之地。

桃花坞前头有一寺庙，从前叫法也多，有的叫潮音庵，如今改了名叫山禅寺。

山禅寺不比寒山寺，平日参拜的人也少一些，虽地处中市但往来大多都是平民百姓。

寺内大殿，楠木金柱。内外柱高正正方方的，梁枋上有二龙戏珠和唐三藏师徒西天取经的彩绘，殿里焚香高拜，供奉着仙人菩萨。

底下的蒲团摆的整整齐齐，一个穿着石青缎子绣着散花小薄袄的低调妇人恭恭敬敬跪在下面，口中念念有词。

“望菩萨保佑我家姑娘定要一举得子。”

她来来回回念着这话，嘴里喃喃道，又磕了几个头，虔诚且带有期望得望着坐上供奉着得眉眼慈悲的仙人。

“施主的心愿菩萨定然能听得见。”一个和尚见她虔诚，起身时又瞧见她一副端庄的模样，不似一般的百姓人家。

那妇人生的一脸和气，圆圆的一张脸，身姿丰盈，笑起来使人亲近。

“多谢小师父。”妇人浅身施礼，“若是真能得验，我家姑娘另有香火供于菩萨。”

那小和尚法号觉空，才进来修行不久，平日里也嫌少在寺里见到这样的人家，年纪还小，自然不免心生一些好奇。

待那妇人走了之后，觉空才慢慢走回去，半路上遇见另一个年纪大些得的和尚，连忙喊师兄。

另一个年纪大些得和尚知道那妇人来过之后笑道：“原是因为这个。那家的先夫人几年前走了，那家人家的老爷又娶了先夫人家的妹子，如今那妹子又有了身孕。”

觉空到底年纪小些，听的云里雾里听不明白，心里头却想着那去了的先夫人，只觉得难过。

*

南方的园子向来精致，便是地方不大但处处也是精致摆弄的。

明家老爷常年在姑苏任职，当时也是托了关系才办到如今这处园子，这园子地方不大，中心有个大湖，四周园林树木各色花草样样皆有，绕着湖心依次亭台楼阁。

别的倒是不稀奇，只是难得这园子里头以北掘地为一方池，那池子也大，圆圆的一片水面，池南边又是一派正屋前厅，景色甚好。

明家老爷素爱这一池湖水，曾给园子提名，明园。

*

明行葵一觉起来只觉得有些热得慌，低头一瞧，身上正盖着一块大红石竹花纹的棉被子，那一床被子原是冬日盖在身上的，哪个丫头又怕她冷翻出来了。

明行葵心里骂骂咧咧的一边拽，一边起身，可惜这小身板跟不上自己的劲，硬是拽了许久，反而蒙在被子下面，明行葵没招了，照旧咧嘴一哭。

床外碎步子赶忙来了，一个穿着玫瑰紫梅竹纹的妇人忙赶过来，一把把明行葵从床上抱了起来，一边抱一边嘴里不住的哄。

“四姑娘不哭，不哭。”那妇人轻声在明行葵耳边哼着调子，明行葵也并非真是稚童，见好便收，乖乖依偎在那妇人怀中。

屋外响起两道撂帘子的声响，明行葵一扭头看见一个丫头匆匆忙忙赶过来。

“又疯哪去了？”妇人低低的对那丫头道，“没听见四姑娘哭了吗？刚才谁看四姑娘睡觉的，那一床被子是冬日的，这样的时候也拿出来给四姑娘盖？”

“符嬷嬷，刚才是绿蜡姐姐守着姑娘的，因着全嬷嬷从山禅寺回来了，绿蜡出去接了。”那丫头回道。

符嬷嬷听罢也没说什么，略皱了皱眉，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怀里的明行葵，明行葵正专心致志的听二人说话，见符嬷嬷看向自己，也就咧了嘴的笑。

符嬷嬷看的心里又一软，轻声哄她：“四姑娘，太太刚醒了，几位姑娘都给太太请安呢，我带姑娘过去瞧瞧好不好？”

明行葵装着听不懂的样子，只啃着手点头，符嬷嬷见她天真可爱，也就一笑，抱着她往上房去了。

上房叫鸳鸯厅，意思简单明了，正对着明园的那一片湖心，只是正屋不在那，从湖心那开了一道小门，穿了一串游廊，鸳鸯厅左边是荷花亭，造了口子正对着那一片湖，上头有亭子，夏日赏花是最好的地方，湖下因之前明家的少爷爱玩船，明老爷也素来不是喜欢圈养孩子的人，大手一挥便摆了船在湖上，只是不常让人去划，但是光是瞧着也有些意境。

符嬷嬷怀里抱着明行葵往鸳鸯厅来。

一转眼，这是明行葵来到这个地方的第不知道几个月，她从一开始的惊异渐渐熟悉，也逐渐开始接受自己变成了一个奶娃娃的这个事实。

明行葵刚才听红烛和符嬷嬷说话，现在想着那话只皱眉。

坏消息，她穿越了，好消息，是个家世不错的嫡女。

只是这嫡女……明行葵想起这事便觉得有些头疼，她亲生的娘是这家先夫人的妹妹，这家的先夫人逝世之后，她爹，也就是这家的老爷主人便将她亲生娘娶了进来做填房。

恩……这略带狗血的剧情是明行葵没穿进来之前看的一本书，明行葵无比心疼这本书里的可怜嫡女——也就是先夫人留下的孩子，为了她明行葵常常痛恨那个填房夫人被娶进来之后马不停蹄的生下来的便宜女儿也就是——现在的她。

好巧不巧。

明行葵挠了挠自己的脸颊，谁能想到当时只顾心疼可怜嫡女，痛骂便宜女儿，可谁知……变成了现在这样。

符嬷嬷走路很稳，一步一步走在青石阶，踏的踏踏实实的。

明行葵被符嬷嬷抱在怀中，一步一晃的，微闭着眼，一瞬间好像回到了从前每每放假回到的老家，老家的姥姥也是这样将她抱在怀中哄着的。

鸳鸯厅内。

小沈氏端坐在木红漆描金喜纹椅子上，有些尴尬的瞧着底下坐着的几个人。

先夫人沈氏共只有一个亲生的女儿，便是大姑娘明行昭，明行昭如今八岁，年纪虽小，却行事作风却从来都是端端正正的，沈家名门，上头的外祖父更是前朝圣上亲封的爵位，只是如今也落败了，有名却无根本。

只是沈家素来有名声，沈氏还在闺中便有个贤良淑德的名声，沈家又看重明老爷为人刚正好学，这才将女儿下嫁，好在沈氏与明老爷成亲之后也向来恩爱，举案齐眉，就连明老爷的几个妾室，沈氏也照管的好好的。

明行昭是明家的大姑娘，又是先头夫人的独女，平日里说话做事在明园，不管是谁都要另给她几分礼待。

明老爷向来对子女不偏不倚，房里几个妾室所出，他也相待极好。

明园没有嫡子，有妾室所出的庶长子，叫明行诚，年纪和明行昭一样，两人差了月份，明行昭生在炙热的七月，而明行诚生在五月。

另外，明行诚的生母陈姨娘还有个女儿明行可，明家排行老三的，比明行葵大几岁，今年六岁，不认生人，为人可爱，长得也好，明家上上下下也都喜欢。

明家二姑娘是另一位妾室所出，平日里体弱多病，也不常常出来。

小沈氏自嫁到明家做续弦，平日里行事便有些无奈，她素来不是那等玲珑心肠，姓沈也不过是沈家在小时候认了她做干女儿，沈家是端正人家，对亲生女儿一般，对干女儿自然也是一般的好，平日里衣食住行样样不缺，小沈氏在家也没有一群兄弟姐妹同她练心眼子，所以到了明家，见着那么多人，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明行葵想到这一点，对于符嬷嬷抱着她来鸳鸯厅的事，便心生了几分无奈。

明家子女给太太请安，这是极正常的事情，只是小沈氏素来不是那等子自幼被合格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这也不怪她。

这么算来，小沈氏今年也不过十七八岁。

明行葵叹了口气，放在自己那辈子就是如花一般的年岁，正上学呢，如今却嫁了人还怀了孩子。

*

鸳鸯厅外，符嬷嬷抱着明行葵还未进去就听见正厅，小沈氏干巴巴的说话：“大姑娘现在在瞧什么书，上回说的女诫大姑娘可瞧完了？”

“回太太。现在在瞧女论语。”明行昭站起身来道。

小沈氏见她如此端正连忙摆摆手：“无碍无碍，大姑娘坐下便是。”

搁着鸳鸯厅外的一道绿拖地纱绣藤萝纹的帘子，明行葵能一眼看见里头人的神情。

明行昭未第一时间坐下，反而扬唇轻轻一笑，目光不偏不倚的直直落在小沈氏的脸上。

小沈氏被她瞧的一愣，下意识的脸却微红。

明行葵张口就想叹气。

回回都是如此。

自从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一睁眼，再到自己能听懂看懂这里的人和说话的意思。

明行昭现在八岁，个头已经不矮了，穿了一身湖蓝色双鱼螺纹的轻薄花绸衣，衣领处绣着明行葵叫不出来的纹样，身下一片月白色的绸裙，裙摆底下细细的绣着牡丹。

沈氏已经走了两年了，她这一身又格外的素净，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大姑娘的意思。

如若是个不好对付的太太，明行昭多半有些鱼死网破的意思，只是偏偏来了个小沈氏。

小沈氏见明行昭这般样子，心里头苦也说不出来，只稍稍撇过头去，暗地里红了眼圈。

明行葵见着里头是这般样子，还未等站在门外的丫头给她和符嬷嬷撩帘子，她早已伸出一双肉团团的小手，扒开那道薄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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