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调走北境一半人马到西境,却不许我这个主将亲率人过去?但那边此时已群龙无首……”
“殿下,皇上他怎可能允您亲去?您还不明白?不过四年,您就已牢牢掌控这北境堪称兴元国最勇猛的一支边军,他又怎会再让您染指西境兵力?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虽为父子,但皇上他……其实一直都在防着您啊……”
吉雪一扇翅膀,从一台漆木高柜上飞起,又落到了窗子旁边。
她将窗纸啄开一个孔,无聊地望向窗外,耳畔则不得不听外面花厅里两个人在那说了一上午她听不懂的话。
吉雪现在是被先前带自己下山的那个凡人,暂养在了其卧房里,这些日子一直如此。
虽然吉雪不屑被一凡人豢养,但……
唉,俗话说落了地的凤凰不如鸡,她是只仙雀没错啦,可她灵识不强,灵力些微,会的仙术也有限。
更重要的是,她第一次出结界,第一回下长兴山,甚至下山后的第一天才成年,面对这个结界外的世界,可以说完全陌生,哪怕回长兴山山顶的路都不知该怎么走。
所以贸然离开,她心中着实忐忑,便不如先待上一阵,等自己脑袋里有了些往后要该如何的想法,再离开也不迟。
反正长兴山山顶,松叔只是陷入了长眠,未曾元神寂灭,她这会儿即便回去,暂且也对其苏醒无助。
而此间这个凡人,对自己还算恭敬,不说不曾伤害半分吧,且每日都有各种美食供养,就……不如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心下思定,吉雪便暂且决定,先踏实的在此待下来。
结果这么一待,十日转眼即过。
十日里,她知道了那凡人是此间所谓兴元国的太子,叫庄穆,也是这兴元国北部边境边军的统帅。
对于“皇上”、“太子”这些凡间的身份,或是其他的一些凡间常识,吉雪大多都知道。
此前在长兴山结界里,她破壳后的一百年间,别看她出不来,见的世面少,可松叔却没少给她讲这天地间,仙、魔、人三界之中的事。
只不过当年仙魔大战后,又两百年沧桑,如今这凡尘间的国与国,都有些与松叔给她讲的对不上了。
想到松叔,吉雪心里不免又有些难过,就望向窗外出了会儿神。
窗外的院子里长了株大榆树,瞧着有些年头了,树干很粗,现在冬季,树冠虽都秃了,但其上覆着厚雪,便瞧着也如偌大华盖一般,遮住了小半个院子的天。
吉雪的目光就锁定在了那棵大榆树上,却并没聚焦。
可随着那树的一根粗枝突然剧烈一晃,其上厚雪纷纷落下,她立即回了神,目光也很快聚焦到树枝间一个身手矫健的灰棕色东西上。
“喵——”
那东西显然也看到了吉雪,只听它长叫一声,未及吉雪眨眼就轻巧跳下树,又倏地跳上窗台,转瞬便和她只隔着一层薄薄窗纸,大眼瞪小眼地对视起来。
不大会儿,那东西不知又为何突然不满,挥起两只前爪,呲起满口利牙,就大叫起来。
“喵——喵喵!”
模样好凶。
虽然对方体型大吉雪好多,哪怕只一个爪子就能拍飞吉雪,但她此刻却一点不为所动,就那么默默地瞧着。
圆鼓鼓的小雀脸上也丝毫未现惧意,甚至还懒懒打了个哈欠。
“……”
那东西见此一愣,爪子停到半空,也忘了要继续呲牙。
好半晌儿,它一只眼透过窗纸的破孔,盯着吉雪眨了眨。
正当吉雪感到无趣,半转过身,想要飞走之际,对方一下恍然回神,突然开口叫住她。
“哎,喂……等会儿!”
吉雪懒懒抖了抖翅膀,不情愿地又回过头:“干嘛?”
对方这时一脸好奇:“嘿,小东西……你竟不怕我?我那么大一只猫呢?”
可随之它脸色一松,又换成一派很熟稔的语气:“哎,我说小雀儿,你怎么会在太子这?他不是不养宠吗?我都来他将军府里赖了好几回了,也没赖成他的宠,凭什么你一来就成了啊?”
吉雪翻个白眼,没答,只自顾自低语了一句:“哦,这玩意儿叫猫啊……”
山林里她没见过,估摸是尘世间,凡人们所养着玩的一种小兽吧。
松叔说过,仙、魔、人都爱养些小兽当宠,仙养灵兽,魔养妖兽,人嘛,自然是养些凡兽了。
灵兽,灵识远未及仙界最低仙阶,不算仙。
妖兽,魔识远未及魔界最低魔阶,不算魔。
那凡兽,自然也情智都远不及凡人,对了,松叔好像说过,凡人都叫它们畜牲来着。
“喂!小爷跟你说话呢,怎么还走神?不怕我一爪子拍住你,然后将你一口给吞掉?”
吉雪又翻了个白眼。
与此同时,她轻轻一挥自己一只翅膀,一道不算明显的微光,唰就穿过窗纸的破洞,射向了那只凡猫的眼睛。
一只凡猫,也敢威胁她一介仙雀?哼,就该给它点教训。
“啊——你居然搞偷袭!”
令吉雪没想到的是,对方竟一歪头,敏捷地避开了。
那道微光只擦着它一侧耳朵边缘,射向了它身后的大榆树。
凡猫耳朵也没破,只被擦掉了一小撮灰棕色的猫毛,因为它是一只灰色和棕色条纹相间的凡猫。
可随之,更令吉雪意想不到的是,那凡猫不但对此不惧,反倒莫名兴奋。
“你居然也是只灵兽?
“天啊!小雀儿,你知道吗,我都好久好久没在凡间遇到过其他灵兽了,甚至连只妖兽也没遇到过。
“我,我,我自己呆在这凡尘,无一个能说得上话的,简直快寂寞死,也快被憋死了!
“凡兽倒是到处都有,可它们全没开灵智,蠢笨着呢……”
它甚至还边说边用一只爪子的爪尖,把窗纸的孔洞给划开,划出个好大的缺口来。
“喂,小雀儿,你打哪来?贵庚啊?开灵智多久了?有仙主不曾?怎么住进这易封城里的将军府的?
“你可知,眼下正暂居于此的那位太子殿下,他曾说过,自己此生都不会再养宠了。
“哦哦,我知道了!哎,小雀儿,是不是你家仙主,对这兴元国近些年来所发生的礼乐崩坏之事,越发看不下眼,便派你来,到此来帮帮这倒霉太子了?
“哎,喂喂,别不说话啊,你就跟我聊聊呗,我都快憋闷死了!
“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被我刚才那一番凶相给吓到了?
“不用,不用怕!小雀儿,你别看我体型这么大,但我常年混迹凡尘,也不爱修炼,只爱去寻一些福泽深厚之家,或人,主动赖其为主,然后躺平,轻轻松松混吃混喝十几年,届时只要装死一离开,就可换个人家再继续赖了。
“如此,我灵力也一直低微,根本不会些正规仙术,都快跟只凡猫没区别了。
“反观你,只刚刚那一招,便已仙术远胜于我,所以该我怕你才对。
“嗯……不过话又说回来,哎,小雀儿,你到底是出自哪家仙府,仙主又为哪位啊……”
对方的嘴一直突突突讲个不停,吉雪无奈,只能长叹出一口气。
唉,怎么刚下山就遇到了一只碎嘴的灵猫呢?
真,烦死了!吵死了!
她不得不闭上眼,攥紧小翅膀,告诫自己要忍,不能再情绪不受控地使出仙术,毕竟为了一只笨猫消耗自己灵识中那本就不多的灵力,实在不值。
于是这一猫一雀就站在窗子两边,一个喋喋不休,比手画脚地讲个不停,一个浑身紧绷,闭着眼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仿佛入定了一般。
可他们谁都没注意,院子里的那株大榆树,刚刚被吉雪用仙术射到的一节枝干上,竟悄悄在这隆冬时节里,生出了一支鲜嫩的绿芽……
窗子这边,灵猫依旧在讲个不停,窗子内,吉雪几乎忍到崩溃。
终于,她忍无可忍,倏地睁开眼睛。
“闭嘴!”
吉雪吼得很大声,但实际,不过窗边持续不断的猫叫中,夹杂了几声急促而清脆的雀鸣。
可恰巧,这猫叫与雀鸣,在那一刻,被刚刚于花厅里结束与自己军师对话的庄穆,走进来听见。
他猛然将脸转过去,当看到,只一窗之隔,一只大狸花猫和自己所救的那只小山雀居然同框了时,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畜牲!滚开!”
显然,在庄穆眼中,这画面就是一只神情兴奋,身形壮硕的大狸花猫,正要破窗而入,来抓窗内这只弱小、可怜,又好似被吓呆了的小山雀。
但其实,吉雪只是被身后那突如其来的一声给震麻了。
刚刚,她本想凑过去,用自己翅膀去扇那大傻猫一巴掌,好叫对方闭嘴,哪料还没等动,身子就被一声吼给定住。
不过倒也没叫她定多久。
吉雪小身子很快被一只熟悉的大掌给一把捞了过去。
与此同时,窗外嗷地一声就响彻起一道十分凄厉的猫叫。
当然,不止一声,后面还一声接一声。
“喵嗷——
“喵喵!”
……
【天啊——小雀儿,我得先跑了!】
【太子好像误会了,以为我要吃你。】
【他,我可惹不起!那什么,咱们后会有期吧。】
【哦,对了,我叫花花,还没来得及问你叫什么,不过你先记住我的吧!】
【花花,我叫花花哦!小雀儿,可别忘了……】
随着猫叫声越来越弱,那只灰棕相间的大狸花猫也越来越远,很快它就翻过院子的围墙,身影消失不见。
吉雪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花?花?
明明是只公猫,还长得那么壮,居然叫花花?哈哈,哈哈哈……真好笑死了!
“可有被伤着?”
吉雪正在笑,忽觉身子被抬高,随后一双小豆豆眼,就与正攥着她那人四目相对了。
这么一对上,吉雪立马再笑不出来,因为对方此时脸上神情十分严肃,甚至严肃到了有些吓人。
而他刚刚沉声所问出的那一句,显然也并不需吉雪作答,他自己就开始上下观察,细细为她检查起来。
当发现掌中小雀儿身上并没被伤着一点,这人才好像终于松出一口气,脸上紧锁的眉宇也略打开了些。
随后他握着吉雪,将她带到了一只,与这间略显简朴的卧房相比,有些过于华丽了的空鸟笼旁。
“之前几日,你怎么都不肯住鸟笼,我瞧你还算乖巧,便任你了。但今日,只刚才那一遭,就已明了,你还是有必要住这鸟笼的。”
话音一落,吉雪就被塞了进去,而后,任凭她再怎么啾啾啾地扑腾,使劲抗议也没用了。
对方只稳稳将鸟笼放到红漆木柜的柜顶,便不再理会,一个转身,就头也不回的大踏步朝卧房外走去。
可若细瞧,他身两侧,那已紧攥成拳的一双手,竟似在微微发抖。
呼……
当日他就不该心存侥幸,不该留下这雀儿……